第19節(jié)
“那何不由緗綺直接求顧含章,不兜這個圈子?!瘪耗镉行┎唤?。 “那樣一來,顧含章提出特赦的原因便惹人猜測,杜威可不是容易蒙弊的人,一個不慎,林緗綺就曝露了,很可能會落入杜威之手?!?/br> 這么著,苻卿書費(fèi)盡心思安排,功勞卻盡皆顧含章的,窈娘有些不平,見苻卿書滿面倦色,不便多言,默默地退下去執(zhí)行苻卿書的安排。 初一恰是休沐日,顧含章也一同前住三仙庵,顧老夫人沒帶隨侍的人,只帶了林緗綺和他兩個。 相府的馬車雖不特別奢華,寬敞舒適是免不了的,三人坐了一輛馬車往三仙庵而去。 三仙庵在京城之西,馬車經(jīng)過平延街時前頭有人鬧事道路擁堵了,駕車的顧巖問道:“相爺,要等著還是繞行西大胡同?” 西大胡同就是教坊司所在,林緗綺心頭一震。 也許從那邊經(jīng)過能看到紫綺,即便看不到,曾離得紫綺近一些也是好的。 “走西大胡同吧?!绷志|綺搶著說道。 顧老夫人微微皺眉,倒也沒出聲反對。 馬車?yán)@路進(jìn)了西大胡同,遠(yuǎn)遠(yuǎn)的便聽到哭叫求饒聲,林緗綺聽得哭聲想起紫綺,身體一顫,顧不上問顧老夫人與顧含章便掀起車簾。 看到教坊司門口的情景時,林緗綺悲傷得幾欲哭起來,顧老夫人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苦苦泣求著抓著她的三個男人,女子身上的衣裳多處被撕扯開,裸露在外的肌膚白皙中間著深重地淤痕青紫。 “跟我們回去,再不回去晚上叫上二十個人過來你后悔也來不及了。”女子越掙扎,抓她的三個男人越狠,一人粗聲謾罵,一人干脆抓住女子一只腿把她倒吊著往教坊司里拖。 顧老夫人看不下去,顫聲道:“章兒,那些都是什么人?你過去喝止一下?!?/br> “娘,比這種更殘忍的事教坊司里還更多。”顧含章輕輕搖頭,“孩兒過去阻止得了一時,過后這些人會更狠地折磨那女子的?!?/br> 女子的泣求聲漸遠(yuǎn),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林緗綺痛苦地看著,顧老夫人嘴唇蠕動,許久后問道:“那些女子何其無辜,這種骯臟污穢的地方就不能取締嗎?” 顧含章默默搖頭,過了教坊司后路途一派繁華富麗的風(fēng)光,三人卻齊齊沉默,進(jìn)三仙庵時,顧老夫人的眉頭還緊蹙著。 相府老夫人親臨,住持師太殷勤萬分,親自隨侍引領(lǐng)著,三人給菩薩上香后,住持笑道:“夫人,小庵后面有照影清泉一眼,到泉影前一照便能知姻緣未來,相爺和這位女施主要不要去照一照?” 顧老夫人昐顧含章娶妻生子盼白了頭,聞得能照出姻緣,連聲應(yīng)好。 住持口里的照影清泉是一口水井。 林緗綺無意姻緣,顧含章和顧老夫人卻不約而同要她先照。 井水幽深寒冽,林緗綺臨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想起苻卿書那雙冷芒森森的眸子。 井水里出現(xiàn)恍恍惚惚的影像,林緗綺什么也沒看清,那住持卻啊地叫了一聲,驚奇地道:“女施主的命格好生奇怪,出身尊貴位比公主,為何卻又是母儀天下之象?” 顧老夫人聽得住持批駁之語面色霎地變了,拉了顧含章便要離開。 以后母儀天下不知是否屬實(shí),出身尊貴位比公主卻半點(diǎn)不差,她爹是前西寧皇嫡長子,她雖沒公主的名份,卻有公主之尊,這照影清泉也有幾分真,林緗綺想知道顧含章的姻緣,笑問道:“相爺不照一照嗎?” 顧老夫人搖頭,眼里有不愉之色,她極想林緗綺給自己當(dāng)媳婦,林緗綺卻照出母儀天下的命格,她怕兒子照出個君臨天下來。 “老夫人且稍等,喝一口照影泉水再走,這泉水喝了姻緣就到了?!弊〕炙剖菦]看出顧老夫人的不悅,微笑著扔了水桶下去打水。 住持提著水桶送到顧含章面前,顧含章遲疑了一下,伸了雙手進(jìn)水桶掬了一棒水喝了。 水桶往林緗綺跟前移,半路上住持突地一個趔趄,水桶一歪,大半桶水盡皆潑到林緗綺身上去。 “貧尼該死。”住持?jǐn)R了水桶,急忙湊上前幫林緗綺抹衣裳上的水。 那水潑上衣裳隨即浸濕了衣料,她這么一抹,濕裙子貼得更緊,林緗綺身體曲線盡現(xiàn),羞得臉紅耳赤,拔開她亂擦的手道:“師太不必擦了,有緇衣借我一套換上?!?/br> 住持一臉歉意,朝顧老夫人和顧含章躬身致歉,道:“勞老夫人和相爺在這里稍等,貧尼帶女施主去換衣裳?!?/br> 25.運(yùn)籌帷幄與天爭 林緗綺跟著住持走了,顧含章走到井邊,看著井水出神。 有公主之尊卻成為閬寰閣的人,身懷血海深仇,心中隱藏著刻骨恨意,她會是誰? 顧含章細(xì)致白皙的手指在井沿劃動,隨著他手指的移動,一個林字在黛青色的井沿上出現(xiàn)。 顧老夫人怔看著林緗綺身影消失的方向,眉頭緊蹙道:“章兒,出家人不打誑語,魚娘若真有母儀天下的尊崇,怕是與你無緣?!?/br> “呀,又是沒逮到?!彼执嘬浥吹慕新暣驍嗔祟櫪戏蛉撕皖櫤碌恼f話,萬素映活潑潑跑跳著進(jìn)入顧老夫人的視線。 林緗綺換了衣裳回來時,便看到顧老夫人與萬素映言笑甚歡。 萬素映伶俐活潑,顧老夫人會喜歡她人之常情,何況,這一日的萬素映的著裝委實(shí)費(fèi)了不少心思,一身粉嫩嫩的淺綠裙子把她襯得像草木精靈一樣可愛,那雙清澈純凈的眸子像明亮的星星,云霧陰霾也無法遮擋住它們的光芒。 萬素映看到林緗綺時眼里閃過厭惡,隨后又是驚詫。 “這丫頭喜歡變妝,這臉不是她的本容。”顧老夫人笑著解釋。 萬素映聽萬東海說過林緗綺會從中周旋,初見不喜那個冶艷的臉,繼而又覺得那人應(yīng)該是林緗綺的,故又露了詫異。 林緗綺笑了笑表示不在意,像甫相見般贊了萬素映幾句問了名姓,幾個人閑談了許久,林緗綺對顧老夫人道:“相府里冷清清的,老夫人,要萬姑娘到府里小住幾次陪咱們玩兒可好?” 顧老夫人樂呵呵點(diǎn)頭,問萬素映:“愿意到相府陪我老婆子嗎?” “夫人說的什么話,能到相府去,素映求之不得?!比f素映扮了個鬼臉,撅起嘴道:“就怕相爺不歡迎我?” 顧含章在一旁一直沉默著,萬素映這話說出來,他不看萬素映倒去看林緗綺,視線在林緗綺臉上停頓了片刻,笑道:“歡迎?!?/br> 四人坐了馬車回相府,路上,萬素映嘰嘰喳喳講著市井見聞,顧老夫人聽得很開心,眉開眼笑,顧含章雖言語不多,卻也同萬素映講了幾句話,氣氛融洽活躍。 馬車快到相府大門外時,顧巖馭了一聲勒住韁繩,小聲道:“相爺,咱府門外停了一輛馬車,看徽記,是敏王府的,要過去還是先調(diào)頭避開?” 顧含章垂放在身側(cè)的袖子動了動,身體抖地坐直,顧老夫人遲疑了一下低聲道:“敏王?他不是一直臥病在床不能見陽光嗎?” “興許有事同孩兒商量吧?!鳖櫤碌馈?/br> 顧老夫人戴著護(hù)甲的手指顫動了一下,看了萬素映一眼,對顧含章道:“敏王府和大將軍府勢同水火,章兒,依娘之見,咱們不如暫且回避?!?/br> 顧含章目光平視前方,沉吟片刻,開口吩咐道:“顧巖,過去?!?/br> “章兒?!鳖櫪戏蛉说秃?,眼里滿是不贊同之色。 “娘,敏王爺不在人前露面也罷,若露面向杜威挑戰(zhàn),孩兒身為一品宰輔,選擇立場是避無可避的。”顧含章淡淡道,沒有回避萬素映和林緗綺的注目。 那個天縱英才少年俊杰的敏王爺?shù)较喔畞碜鍪裁矗?/br> 顧含章到正廳春禧堂去了,林緗綺陪著顧老夫人往內(nèi)院走,心中不免猜測不定。 顧老夫人也是心神不寧,才走了幾步,一推林緗綺急促地道:“魚娘,你從春禧堂后側(cè)門進(jìn)去,他們要是談起一些不該談的,你就出聲擾開話題,快去?!?/br> 翠羽紅幃從屋頂高高垂下,青藍(lán)色的銀絲緾枝搭鉤松松勾著,大廳中的鎏金大香爐燃著玉華香,裊裊輕煙下,疏懶地坐在楠木椅上的敏王的背影有些模糊,從側(cè)面只看清足上一雙墨靴上金線暗紋繁復(fù)交錯,五爪莽龍傲氣勃然。 “敏王爺大駕光臨,章倍感榮幸?!?/br> “顧相為國cao勞,輔佐父皇勞苦功高,本王一向欽仰,今日得以相見甚悅?!?/br> 大廳里兩個人說著官腔客套話,林緗綺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是在看戲臺上的演戲,不是在看活生生的真實(shí)的人。 “王爺一直深居簡出,眼下身體是大好了?”顧含章問道。 “抱恙著,只是心有一事憋著不說不快,故冒昧登門?!泵敉踺p笑了一聲,氣息短促虛弱,似是隨時會暈倒過去。 顧含章沒有接話,大廳里有片刻的靜謐,敏王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喟嘆了一聲,道:“顧相,本王今日進(jìn)宮向父皇請安,路上道路阻堵繞路,馬車在相府的馬車后面經(jīng)過西大胡同的?!?/br> 顧含章哦了一聲,抬頭看向敏王,靜等他接著說下去。 敏王停了一下,道:“男人犯罪作惡誅殺刑囚理所當(dāng)然,內(nèi)宅女子何罪之有,本王覺得,沒入教坊司的那些女子很可憐,不知顧相對此有何看法?” “律法有規(guī),要更改需三司衙門會同商議再呈請皇上圣斷。”顧含章說得很慢。 敏王低笑,道:“律法更改不易,不過,可以特赦,顧相覺得父皇四十壽誕時呈請父皇特赦如何?” 特赦!林緗綺腦袋嗡地一聲炸響。 若真能求得特赦,教坊司的女子都將得到自由,她可憐的三妹是不是就能離開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離開杜威的魔掌? 顧含章怎么回答敏王的,敏王后來又說了什么林緗綺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腦袋嗡嗡響著,眼前金星火芒,身體激動得不停發(fā)抖。 林緗綺的神智從狂喜中回神時,廳中兩人已站了起來往門外走。 敏王踏出廳門時突地回頭朝林緗綺所在的帷幔方向看來,林緗綺扶著帷幔的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敏王有一張與暗啞虛弱的聲音極不相符的俊美的臉孔,鼻梁堅(jiān)挺劍眉朗目,一雙黝黑的眸子比子夜還黑,幽闊高遠(yuǎn)如一望無際的天空。 他和苻卿書真像,林緗綺腦子里有過模糊不清的閃念,又給她否定了。 景劭駿渾身從上到下透著尊貴的皇家子弟的霸氣貴氣,一派意氣風(fēng)發(fā)的頤指氣使的上位之風(fēng)。苻卿書雖也是成竹在胸運(yùn)籌帷幄英雄蓋世,可周身卻彌漫著一種遺落在塵世之外的孤單蒼白和蕭索。 26.運(yùn)籌帷幄與天爭 “魚娘,他們都談些什么?”顧老夫人看到林緗綺回轉(zhuǎn),也不等她細(xì)細(xì)說,急迫地站起來抓住林緗綺的手連聲發(fā)問。 “相爺和敏王爺談?wù)堉继厣獾氖隆绷志|綺拍了拍顧老夫人的手安慰她,心尖有些難以自抑的疼痛。 顧老夫人顯然是要顧含章獨(dú)善其身,不要和杜威樹敵,看來,自己得盡快離開相府,莫和顧含章糾葛太深。 “為教坊司那些女子求特赦?”顧老夫人重復(fù)著問,早上她神情悲憫,這時卻是猶疑閃爍, “章兒應(yīng)下了嗎?” “我也不知道,聽他們說的是特赦不是什么大事,我就走了?!绷志|綺也心急著想知道顧含章應(yīng)下沒有。 顧含章送客卻送了許久方進(jìn)內(nèi)堂,一同來的還有萬東海。 萬東海一身雪青色素面交領(lǐng)右衽錦袍,白色青鶴云紋滾邊透著沉穩(wěn)大方,頭頂束發(fā)插著簡潔大方的烏木簪子,站在顧含章旁邊雖沒他的光華風(fēng)采,卻也朗若皓月氣概不弱。 雖非仕族高門子弟,萬東海到底行多識廣,氣度十分大方得體,言談舉止從容款款,顧老夫人跟他談了幾句,面上笑容nongnong很是喜歡他。 說了會兒話,萬東海從袖袋里摸出一把牛角梳遞上,笑著道:“聽說牛角梳子梳頭發(fā)行氣活血精神放松,相爺每日為國勞神費(fèi)心,這牛角梳也許能派上用場。” 做母親的最關(guān)心的莫不過兒女的身體,一把小小的牛角梳燙貼到顧老夫人心窩處,顧老夫人喜笑顏開,開口留了萬東海在相府用膳。 膳畢大家移步花廳品茗談心,林緗綺幾次想問顧含章特赦的事,又怕他不想給萬東海知道,憋得有些難受。 兩杯茶后,顧含章卻自己開口了,他道:“娘,你早上說教坊司那些女子可憐,巧了,敏王爺?shù)皆L正為那些女子的事,他約孩兒在皇上四十壽誕那日一起請旨為那些女子求特赦,孩兒應(yīng)下了?!?/br> 顧老夫人遲疑著沒說話,萬東海拿茶杯的手略一頓,道:“若我沒記錯,八年前皇后娘娘中毒身亡,太醫(yī)院蘇太醫(yī)涉嫌謀害皇后娘娘,蘇家一門男丁被抄斬,女人沒入教坊司,現(xiàn)在蘇家尚活著的只有一女,被敏王帶出教坊司留在敏王府了,聽說那時為蘇家這個女兒的事,敏王和杜威大將軍唇槍舌戰(zhàn)許久,后來,人雖帶出教坊司,卻沒能脫掉樂籍?!?/br> 顧含章點(diǎn)頭,萬東海接著又道:“先前有傳言皇后娘娘之死是琳貴妃所為,經(jīng)由蘇家女兒一事后,敏王府與杜府便勢同水火,特赦旨意若下,蘇家這個女兒的樂籍便脫了,只怕大將軍不甘不懣?!?/br> “可不是。”顧老夫人忍不住開口,“章兒,此事你應(yīng)承得有些草率了?!?/br> “敏王爺親自登門,相爺不應(yīng)承也不行的,咱們可以讓此事行得不惹惱杜大將軍?!比f東海笑道。 “東海你有良策?”顧老夫人看向萬東海,眼里滿是欣喜,稱呼一下子從萬公子改為東海。 “咱們可以讓此次特赦看起來和杜大將軍有關(guān)?!比f東海壓低聲音,小聲道:“若是杜大將軍也犯了需要特赦的罪責(zé),相爺提出特赦,杜大將軍不止不會怪罪,還會對相爺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