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湯mama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法瞞了曹氏,還是將她從招娣處聽得的事,一五一十講給曹氏聽。 曹氏聽著聽著,漸漸揪緊了自己的襟口,到最后咬緊了牙關(guān),幾乎一字一頓道:“簡直欺人太甚!” 作者有話要說:不能比,人比人得死。這一比較,就立分高下了。 ☆、47第四十六章一力承擔(1) 曹氏心中焦慮,她不愿女兒到富貴人家做妾,想給女兒尋個妥帖的人家,可是一時哪里就有這安穩(wěn)妥當?shù)娜诉x?隔壁寶哥兒,心地倒不壞,可惜家中情況太過復雜。這楊家還只是一般富庶人家呢。 因心里有事,頭晚上曹氏沒睡安穩(wěn),次日起床,眼下一片青痕。亦珍早晨過來請安,見母親一臉倦容,便有些擔心:“娘親可是哪里不舒服?請大夫給娘親看看罷?” 曹氏擺擺手,“娘哪里就那么嬌貴了?不過是昨晚喝多了水,多起了兩次罷了?!?/br> 曹氏曉得,自己這是心病。 亦珍見母親一副不欲多說的模樣,也不強求,只暗暗在心里想:稍后少不得要往醫(yī)館走一趟,請大夫到家中,給母親好好診一診脈,若是夏日里吃的食補方子不合時令了,正好換成應(yīng)季的吃食。 亦珍在母親房中吃過早飯便與招娣一道,同湯伯到谷陽橋下支茶攤?cè)チ恕?/br> 曹氏食不知味,勉強在女兒面前吃下一小碗碧粳米與五彩粟米熬的雜糧粥并一小塊蔥油羌餅。等女兒出門去了,她才捂住了胸.口,微微喘息。湯mama見狀,趕緊上前來,伸手輕輕地在她背后反復撫摩,替她順氣。 “夫人且放寬心,此事到底要兩廂情愿才好。您同小姐堅拒不愿,想那謝家總不能強搶民女?!?/br> 曹氏苦笑,“怕只怕他們使什么陰謀手段,教我們防不勝防。” “夫人,不如您……”湯mama朝放要緊事物的樟木箱望了一眼。 曹氏搖搖頭,“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那東西?!?/br> 那東西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若用的時機不對,只會害了一家人的性命。 曹氏與湯mama兩兩相望,一時之間竟是一籌莫展。 中午曹氏幾乎沒吃下什么東西去,在院子里走不了兩步,便回到屋里。午間睡下去的時候,便覺得心口疼。湯mama想去請大夫,又擔心夫人屋里無人照看。這么一遲疑,下午曹氏便發(fā)起燒來。 亦珍引著大夫進門時,湯mama已急得六神無主。見小姐領(lǐng)了大夫回來,幾乎是撲過去的:“大夫,您來的正好!求求您快給我家夫人看看!” 大夫背著藥箱,安撫地擺擺手,“好好好,莫急莫急。” 亦珍見狀,心頭一跳,“湯mama,母親怎么了?” 說著也顧不得解□上的斗篷,就要往曹氏屋里去。 大夫忙攔下亦珍,“小娘子且莫著急,此間有老夫替夫人看診,小娘子還是去換一身家常衣服再過來的好?!?/br> 亦珍一愣,隨即點點頭,旋身往自己院子快步行去。大夫說得對,她一日中有泰半辰光在外頭,接觸者甚眾,萬一在外頭過了病氣帶回來,再過給母親便不好了。 亦珍匆匆回屋凈面洗手,換一身衣服,又趕回母親屋中。大夫剛用自己帶來的摻了薄荷蒲公英的澡豆凈過手,隔著架子床的幔帳,正執(zhí)著曹氏的手腕子號脈。 “……”大夫一邊號脈,一邊微微搖頭,片刻之后,才放開曹氏的手,“老夫觀夫人的脈象,澀而虛,急且亂,竟是心神虛耗不寧,致急火攻心之癥。” 湯mama情知是為著小姐的親事,夫人上了一股邪火。 大夫轉(zhuǎn)向亦珍,“老夫不是再三交代過,絕不可教令堂損耗心神,需得安心靜養(yǎng)的么?老夫前次來時,令堂的脈象還好好的,如何不過兩月功夫,前頭所有的調(diào)養(yǎng)便前功盡棄?!” 亦珍訥訥,隱隱覺得此事定然同自己的親事有關(guān)。 大夫又去凈了手,這才在桌前,取了筆墨來,斟酌再三,寫下兩張方子來,“一張去藥房抓了藥來,三碗水煎做一碗,一日服三頓,另一張則是食療方子,夫人退熱以后,按方子為夫人準備飲食。” 大夫擱下毛筆,“夫人此番熱癥驚厥,到底極損根骨,老夫的藥固然能起作用,但夫人體弱,不敢用那些虎狼之藥,故而只怕起效不快。小娘子若能尋得到同仁堂的安宮牛黃丸,以溫水化了,給令堂服下,可退熱安神定驚?!?/br> 亦珍再三謝過大夫,奉上診金,請湯mama送大夫出門,自己則伏在母親床邊,握著母親曹氏瘦弱無力的手,望著母親燒得guntang通紅的面容,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亦珍記不得父親在世時,母親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她印象里,只有母女相依為命的這十年,母親辛勤cao勞,不曾有過一日安閑適意的時候。 “娘……女兒不嫁了……”亦珍將母親的手熨在自己頰上,“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草窩。女兒若是嫁了人,在夫家過得不快活,再富貴又有何用?女兒就守著娘親,守著咱們這個家,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一邊說,一邊眼淚不住從眼眶里流出來,滴在曹氏手背上。 曹氏在昏迷中仿佛聽見女兒的話,眼角沁出點點淚光。 湯mama送走了大夫回來,見此情景,不由得老淚縱橫。 “小姐,您快別這樣,夫人曉得了,要心疼的。”湯mama上前去扶起亦珍,“大夫的話小姐也聽見了,老婆子這就叫我家的回來,到縣里最好的藥房去配藥?!?/br> 亦珍重重握了湯mama的手,“母親的病要緊,不拘花多少銀錢,一定買了安宮牛黃丸回來?!?/br> “小姐放心?!睖玬ama銜命而去。 湯伯一聽夫人病了,連忙收了茶攤,將雞公車推回家中放好,旋即奔出門去。湯伯先去將大夫開的藥方所需的藥都抓齊了,又問藥材鋪的伙計,可有安宮牛黃丸? 那柜臺里的小伙計一聽,抬頭看了湯伯一眼,見他不過是尋常打扮,只咧了咧嘴,“這安宮牛黃丸可是是金貴東西,尋常藥鋪里可不多見,小號就沒有。只怕整個縣里也尋不出多少丸來。老丈若是急需,不妨往謝家的回春堂看看,也許老丈額角高,正好回春堂能存著幾丸?!?/br> 湯伯謝過了小伙計,拎著抓好的藥,又直奔了謝家開在縣城西市官街上的藥鋪回春堂。 謝家的回春堂坐落在西市官街市口最旺處,坐北朝南,前后兩進,面闊七間,面朝大門的柜臺內(nèi)左右擺放著兩排紫紅色百眼柜,中間供奉著藥王孫思邈的神位。店里的伙計都輕手輕腳的,只聽得掌柜的將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回春堂生意極興隆,因收藥比一般藥鋪多給一錢銀子,藥農(nóng)都愛將上好的藥材送到回春堂來。能到回春堂買藥的人家,也不在乎多出一點銀子,只消藥材質(zhì)量上乘。是以回春堂在華亭縣乃至整個松江府,都是一等的藥鋪,無人能出其右。 這會兒藥鋪里的伙計見湯伯從外頭拎著包好的藥材進來,倒也不多言語,只問:“這位老丈,光臨鄙號,可要買什么?” 湯伯懷揣一線希望,點了點頭,“不知貴號可有安宮牛黃丸沒有?” 伙計一聽,忙朝柜臺里埋頭打算盤的掌柜望去。 掌柜的慢悠悠停下手中的算盤,抬頭上下打量了一眼湯伯,見湯伯一身尋常打扮,并不像是有錢人家的下人,然觀其言談舉止,又不似縣里的窮苦人家。再看他手里還拎著別家藥號抓來的藥,心中約莫有了些底,這才開口問:“老丈為誰來買藥?不知有何癥狀?這安宮牛黃丸可不是什么隨隨便便能服的藥?!?/br> “小老兒乃是為我家夫人求藥來的?!睖桓业⒄`,忙將大夫交代的事宜說了?!芭R來前,我家小姐說了,只要能買得,不拘有多貴?!?/br> 掌柜的一笑,“這倒與貴賤無關(guān)。鄙號倒是有幾丸安宮牛黃丸,不過乃是鎮(zhèn)店之物,我也需得去問過大掌柜的。還請老丈稍等。” “謝謝掌柜的!謝謝掌柜的!”湯伯迭聲說。 “先莫謝,大掌柜的肯不肯,還是兩說?!闭乒竦某隽斯衽_,走到內(nèi)堂去,稟明了正在內(nèi)堂閑坐喝茶的大掌柜。 大掌柜一聽有人求購安宮牛黃丸,不由得起身,透過簾子,朝外頭望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大掌柜的一眼認出站在柜臺外的老丈正是谷陽橋下支茶攤的湯伯。忙壓低了聲音交代掌柜的,“你出去告訴他,我也要稟過東家,才能決定,叫他晚些時候再來一趟?!?/br> 隨后自己匆匆從后門出了回春堂,急急趕往謝府。 回春堂大掌柜來到謝府門前,與門上打了招呼,由家丁引著,來在二門外,對垂花門內(nèi)的婆子道:“回春堂謝敬佑有要事求見老夫人!” 垂花門內(nèi)的婆子聞言,客氣地道聲“謝大掌柜的稍等”,便一路小跑進了孫少爺?shù)脑鹤印_M了院子,這才放緩了腳步,悄悄來在孫少爺?shù)奈葑油忸^,對守在廊下的大丫鬟道:“寧雯姑娘,二門外頭回春堂的謝大掌柜的有要事求見老夫人?!?/br> 大丫鬟輕輕頜首,收了手中的針線,自小杌子上起身,挑簾子進了屋,繞過碧紗櫥,來在里間,輕聲對守著孫子吃燕窩粥的謝老夫人道:“老夫人,外院來稟,回春堂的謝大掌柜有要是求見。” 謝老夫人微微挑了挑眉,“可有說什么事么?” “不曾?!毖诀呃蠈嵒氐馈?/br> 謝老夫人眉心一擰。這謝大掌柜乃是她過世的相公謝老爺?shù)倪h房族孫,論輩分,倒與麒哥同輩。老爺在世的時候,獨自一人遠從江西老家來松江,到回春堂做了學徒。因為人肯吃苦,又上進,逐漸便由學徒一步步腳踏實地坐到今日回春堂的大掌柜位置。他辦事最是穩(wěn)妥不過,如無大事,很少貿(mào)然求見。 謝老夫人想一想,對坐靠在床上的孫子道:“麒哥兒吃完了粥,若是喜歡,就叫丫鬟小廝進來讀書給你聽。祖母有事,去去就回?!?/br> 謝停云忙點點頭,“祖母有事盡管去,孫兒已好多了,您不必擔心?!?/br> 他這些日子天天被祖母盯著,悶得渾身癢,早想尋個祖母不在的機會,起床散澹散澹。 謝老夫人不知孫子心中所想,見他乖順,滿意地出了屋,叫二門上的婆子引謝大掌柜到花廳議事。謝大掌柜進了花廳,見了謝老夫人,便是深深一揖,“回春堂謝敬佑見過老夫人?!?/br> 謝老夫人抬手虛扶了他一把,“謝大掌柜不必多禮,快快請坐。來人,看茶?!?/br> 謝大掌柜的在下首的椅子虛坐了,接過丫鬟奉上的君山銀針,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在手便茶幾之上,隨后向謝老夫人說明來意,“老夫人,適才有人至回春堂求購安宮牛黃丸。” 謝老夫人輕咳一聲,“謝大掌柜想必知道,此藥珍稀,得之不易。便是我們謝家的藥號,攏共也不過十丸之數(shù),乃是鎮(zhèn)店之寶……” “老夫人有所不知,那前來求購的,是景家堰里曹寡婦家的下人?!敝x大掌柜的不緊不慢地說道。 謝老夫人一聽,猛地以拐杖一點花廳內(nèi)的大理石地面。“你再說一遍?” 謝大掌柜的便又重復了一遍:“那前來求購的,是景家堰里曹寡婦家的下人?!?/br> 他雖與謝停云同輩,但年紀大了謝停云老大一截,如今已經(jīng)是做祖父的人了。閑時曾帶著孫子逛草市,也在閑云亭里坐下來喝過茶攤的酸梅湯,因而認得湯伯。外人或者并不知曉內(nèi)情,他由于是回春堂的大掌柜,是以孫少爺自貢院出來,大病一場,老夫人有意替孫少爺納妾沖喜的事,他卻是曉得的。他原想著自己妻舅家中有個容色不錯的閨女,憑自己在老夫人跟前的臉面,將妻舅家的甥女送給孫少爺做妾,想是不成問題的。 哪知孫少爺竟自己看中了曹寡婦家的小娘子。這消息是內(nèi)宅里少爺身邊伺候的丫鬟的娘老子到他家中吃酒時透出來的,又說那寡婦是個不識抬舉的,多少人想給孫少爺做妾都沒那個福氣呢,她家可倒好,竟然一口回絕了。 謝大掌柜的一聽,便熄了自己的那份私心。剛才一見湯伯,又聽他是要為他家夫人求藥,心里那么一合計,便讓掌柜的拖住湯伯,自己到老夫人跟前來回話。 謝老夫人聽后,沉吟片刻,輕輕一笑,“做的好。你這就回藥鋪去,老身稍后便到?!?/br> “是,老夫人?!敝x大掌柜的見老夫人臉上的表情,便知道自己這是做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權(quán)勢財富之所以令人追逐向往,大抵就是因為有時候可以仗勢欺人罷? 謝老夫人是一片拳拳愛孫之心,曹氏亦是愛女情深,然而她們之間的差距,又何止是云泥之別? ☆、48第四十七章一力承擔(2) 湯伯將抓來的藥送回家去,又交代了湯mama兩句,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回春堂,也不敢在藥鋪里等著,怕礙了人家的生意,只敢在門外臺階旁蹲了,苦苦守候。直到天色漸暗,四周好些個商品開始掛板打烊,回春堂里的小伙計才從里頭出來,對蹲在門外的湯伯道:“老丈,我家大掌柜來了,您快里頭請?!?/br> 湯伯趕緊站起身來,因蹲得久了,腿腳發(fā)麻,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那藥鋪的小伙計連忙伸手扶住了湯伯,“老丈,您沒事罷?” 湯伯擺擺手,“沒事沒事,謝謝小哥了?!?/br> 小伙計引了湯伯穿過藥鋪的前堂,來到后堂。 湯伯一眼看見恭立在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夫人身后的大掌柜。湯伯不認得那老夫人,卻認得謝大掌柜,連忙上前一揖到底,“求大掌柜的賣兩丸安宮牛黃丸給小老兒罷!求求您了,大掌柜的!” 謝大掌柜望著面前直朝自己作揖的湯伯,心中略微不忍,可到底自己是吃謝家的薪俸的,只能清了清喉嚨:“湯伯,此事在下實是做不得主,要問過我家老夫人才行?!?/br> 湯伯心道這端坐在上首的老婦想必就是謝家老夫人了,當即雙膝一彎,跪了下來,“求謝老夫人行行好,就賣兩丸給小老兒罷!小老兒感激不盡!求求老夫人了!” 謝老夫人不說答應(yīng),也不說不答應(yīng),只望著跪在內(nèi)堂地上的湯伯,如同望著渺小的螻蟻,“這賣不賣,卻要看你家小娘子了?!?/br> 湯伯聞言一愣,怎地卻要看他家小姐?“老夫人此話何解?” 謝老夫人淡淡一笑,“我那孫兒,也不知何時何地,見過你家小娘子的面,從此念茲在茲,夙夜夢寐。前段時間,我那孫兒病了,便是病中,也對你家小娘子念念不忘,求我答應(yīng),納她為妾……” 謝老夫人的話,如同晴天霹靂,直直砸在湯伯身上,砸得他目瞪口呆。 “老夫人……” “你不必再說。只要你家小娘子點頭答應(yīng),做我那孫兒的良妾,休說是賣,便是白送幾丸安宮牛黃丸,也是可以的?!敝x老夫人冷笑,“我那孫兒別無所求,我這做祖母的,總要成全了他的念想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