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管理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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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伊修斯,”凱爾叫住他,伸手討要,“信。” 叫做阿洛伊修斯的年輕士官將手掌一伸,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沒有。” 公爵府邸距離軍團駐扎地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寧芙基本上不會往這里來。 自從凱爾離開府邸后,他們之間溝通的橋梁就由嘴唇呢喃的話語變成了手寫的信件。 即使目前現(xiàn)代科技已經(jīng)足夠發(fā)達,軍區(qū)也不限制士官與其親屬的網(wǎng)路聯(lián)絡,但拜謝律所賜,相比那些冷冰冰的銀色機械,寧芙和凱爾還是更喜歡效率低下、歷史古老的手工信件。 半長不短的灰發(fā)堆在凱爾肩上,肩章在日光燈下折射出一段璀璨的銀色,他的頭發(fā)濃密,但在特定的角度來看,卻會顯得薄而輕軟。 阿洛伊修斯端詳他的臉,在那張英俊的面龐上窺出一些陰郁的憔悴,眼眶下方是一層煙般的淡青色。 鶴望蘭公爵判斷失誤,導致東方戰(zhàn)場奧格西姆接連失利,娛樂媒體還沒有得到消息,早已得到一線情報的官方媒體蠢蠢欲動…… 連軸轉的善后工作讓凱爾已經(jīng)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你應該去睡一會?!卑⒙逡列匏拐f。 年輕的少將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這讓他看起來更像玻璃柜里血統(tǒng)優(yōu)越的緬因貓。 “在收到信件之前,”凱爾說,“我不會回去的。” “這不是你一周都待在我辦公室的理由!” 從一周前就開始忍耐的阿洛伊修斯此時此刻終于忍無可忍,卷起手中那份來自中央?yún)^(qū)的申請報告朝著凱爾揮了揮。 “快滾回去休息。我今天就讓阿麗莎去找寧芙,讓她監(jiān)督寧芙寫信給你,別在這里亂轉了!趕緊給我走,出門的時候小心點,別讓他們抓到機會圍上來。嘖,一群狗鼻子……” 身為凱爾的副官,阿洛伊修斯·加西亞從來都是以冷靜克制的官方形象示人,加西亞從叁百年前就依附于鶴望蘭,以屬臣、騎士、文官的身份輔佐著鶴望蘭的后裔們,這項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至今。 因此,被稱作“看門狗”的加西亞在中層貴族中始終有著一席之地。 鶴望蘭的財富與權勢如潛伏水下的冰山,其歷史可以追溯至史詩起草初稿之前。 阿洛伊修斯有時會想起過去的詩歌:威名遠播的皇帝,追隨帝國榮光的侍臣,覆滿塵埃的金杯,積蘊悠久的后裔,秩序天秤庇蔭下的榴果,敗落戰(zhàn)爭與失約誓言,一支最終匯入河流的血脈。 根據(jù)鶴望蘭與加西亞所定下的古老約定,長子輔佐長子,次子輔佐次子,直至死亡。 身為家族長子的阿洛伊修斯向往自由,但卻別無選擇,只能理所當然地輔佐著凱爾。 在凱爾身邊待了整整十年,一年又一年,阿洛伊修斯扎了十個凱爾的稻草小人。 這是寧芙告訴他的,來自東方女巫的神奇魔法。 凱爾從沙發(fā)上翻身坐起來,“真的?” 阿洛伊修斯:“……” 阿洛伊修斯扶了扶眼鏡,盡量平復心氣,“真的。” 送走任性翹班的少將后,阿洛伊修斯總算能平心靜氣地處理和中央?yún)^(qū)交接的事務。 鋼筆貼著他的虎口和指節(jié)轉了一圈,懸在上空的燈光被調(diào)節(jié)到適宜的亮度,銀色的筆帽掠過一絲鋒利的冷光。 轉筆是阿洛伊修斯還在讀書時的壞習慣,被老師糾正過幾次,進入軍區(qū)后又死灰復燃,對刻板嚴謹比肩苦修士的阿洛伊修斯而言,這算是為數(shù)不多的樂趣。 他翻開文書,筆帽抵著紙張碾出一道淺淺的壓痕,最終,軌跡停在“情欲管理科”這行字上。 這正是他要處理的首要目標。 對于這個新型部門的加入,和赫奧托和凱爾的激烈反對不同,阿洛伊修斯保持觀望態(tài)度。 從科學角度來講,情欲管理確實是一種不錯的方法……當然,如果來的不是中央?yún)^(qū)安插的眼線就更好了。 赫奧托不在,中央軍區(qū)將派遣管理科的隊員前來鶴望蘭執(zhí)行管理任務,兩者各退一步。 凱爾不能拒絕執(zhí)行命令,與之相對應的,這次派來的都是一個月前剛剛入隊的新人。 多年前那場由起義軍掀起的戰(zhàn)亂割裂了帝國的版圖,戰(zhàn)爭從孵化到終結,動蕩的戰(zhàn)火摧毀了這片太過蒼老的大地。人必有欲望,而欲望促使人們建立豐功偉業(yè),人為戰(zhàn)爭而死,也為欲望捐軀。 就在帝國即將西沉之時,有叁位勇士挺身而出,并在這個以血與火為祭品的祭臺中獲得了神賜,歷史在叁個年輕人相互的猜忌與謀殺中有條不紊地推進。 他們要到山頂去,山巔險峻,下墜就是粉身碎骨。這是最劍走偏鋒的瘋狂時代,也是對權力最渴望的光輝時代。 他們收回了失去的領土,同時得到了一部分領土的管轄權。 這就是紫羅蘭、鶴望蘭與獅心最輝煌的開始,那叁個年輕人的名字直到現(xiàn)在依舊耳熟能詳,在幾百年后的今天,他們還活在每個人的心里。 也正因如此,皇室似乎意識到了曾經(jīng)下放給貴族們的權力太大,大到足以威脅到君權神授的皇權,正在以數(shù)代為時限準備回收。 現(xiàn)在還不到爭鋒相對的地步,沒必要鬧得那么難看,凱爾不在,他需要替他檢查。 阿洛伊修斯翻開資料表,上面記載了所有參與這項任務的人員,即使是“新人”,也不能排除這其中混入了中央?yún)^(qū)的眼線。 他所能做的只有揣摩每一條信息,向她們合理迂回地泄露一點無足掛齒的“機密”……忽然,在某個短暫分神的剎那,他游移散漫的目光徹底定住了。 “寧芙·瓊斯”…… 阿洛伊修斯慢慢地、遲緩地念出這個名字。 照片上的女孩眉目秀麗,有著異于常人的東方樣貌,黑發(fā),琥珀棕色的眼睛。 在神圣意志聯(lián)合帝國,東方人是相當少見的。 東方與西方來往不多,且涇渭分明,除去常年駐留翡冷翠的謝公爵外,基本上找不到別的來自東方的貴族;但這也不是絕對,民間有著相當一部分東方平民,他們曾經(jīng)為了淘金而來到神圣帝國,在這里結婚生子,其子嗣也世世代代在此生活。 情欲管理科出現(xiàn)一個東方人,當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 瞳孔不住地收縮,一種猛烈而可怖的悸動如潮水般沖擊著他的胸腔,一個個可能性推出又被推翻,他心中所想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照片上每一處五官都太熟悉,他剛才提到了她,現(xiàn)在她就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昔日的伶牙俐齒像是被膠水黏合在了一起,開開合合,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為什么寧芙·法萊斯特會在這里?是那個鶴望蘭的寧芙,是他認識的寧芙嗎? 他想說只是認錯了,可阿洛伊修斯欺騙不了自己。 日光燈暗下來,制冷設備提高了溫度,黃昏從百葉窗里射出一排排打橫的光。 在這種稍顯落寞的環(huán)境里,冷靜下來的阿洛伊修斯撥通了meimei的光腦,“阿麗莎?” “請說?!彪娏鞯牧硪活^,阿麗莎·加西亞說。 他忖度著詞語的排列,每一個字母都有松緊快慢,有些字代表逐漸逼仄的收緊,有些詞代表適當?shù)膶捜荩F(xiàn)在,他不是以審訊的姿態(tài)去質問寧芙。 于是阿洛伊修斯說:“寧芙很久沒有來信了,凱爾等的有點煩躁。你知道的,他煩躁就代表著我要倒霉,為了你可憐的哥哥,請親愛的阿麗莎大人替我問候一下寧芙大小姐……” 阿麗莎沒有什么變化,“找寧芙玩嗎?” 阿洛伊修斯:“……我會報銷你和寧芙的支出?!?/br> 她的聲音突然變得歡快起來,“知道了,現(xiàn)在就去?!?/br> 聯(lián)絡掛斷了,光腦閃了一閃,隨即熄滅。 阿洛伊修斯靠回沙發(fā),疲憊地捏了捏鼻梁,只覺得太陽xue疼得仿佛要炸開了,紛亂的思緒擠滿了信息處理器,讓他變得遲鈍起來。 他睜開半耷的眼瞼,眼前晃動著朦朧的光斑,阿洛伊修斯深而慢地吐出一口長長的嘆息。 ……頭好疼。 他望向那些隨文書一同寄來的、亟待填充的情欲管理申請表。 自從跟隨凱爾一起參軍,阿洛伊修斯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寧芙了,記憶里她還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有著天真如小鹿的眼睛和水藻般的黑發(fā)。 她比加西亞里最小的阿麗莎還小,心智卻早熟,寄居在法萊斯特的阿洛伊修斯跟著寧芙學了一些神秘的東方魔法,盡管它們從未起效。 說實話,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十八歲的寧芙,只有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寧芙已經(jīng)長大了。 …… 阿洛伊修斯下定了決心,伸出手,從里面抽走了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