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末將斗膽請教公公,不知圣上深夜宣召,急切如斯,所為何事?”曲卿臣上前一拱手道。 “咱家只管宣召,至于萬歲的意思,就不是你我可以揣測的了?!惫蓸淦ひ粯拥睦夏槹櫫税?,語氣頗有不善。 曲卿臣微微一怔,幾乎不可察覺。 “末將唐突了,請公公恕罪。我這就隨公公進(jìn)宮?!鼻涑紱_藍(lán)允蘇毅揮了揮手,三人隨郭太監(jiān)一行人出了大門,直奔皇宮而去。 只是臨轉(zhuǎn)身前那一瞬間,寧芷仿佛瞧見他那雙孤狼般的眼,以及那那幽深漫長目光,似是一個無底洞般,里面閃爍著寧芷看不清的光火,只是一瞬便轉(zhuǎn)身離去,背影堅毅果決,也許,剛剛那一瞬,只是她的錯覺罷了。曲卿臣還是曲卿臣,那身影依然挺拔似松,不允任何人窺探,彎折,哪怕半分…… 很快,燈火通明的將軍府便暗了下來,那只鸚鵡也又重新聒噪起來。嚶嚶的學(xué)著人話…… **** 皇宮內(nèi)—— 甫一進(jìn)宮門,曲卿臣就覺得不太對頭。今晚宮里燈火通明,邊邊角角的地方都亮如白晝。四處戒備森然,巡防的侍衛(wèi)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一個個也都神色緊張。 從宣德門進(jìn)來,穿廊過院,直到集英殿外,一路上氣氛都十分緊繃。 進(jìn)得殿來,滿朝文武要員竟然都在。這時候全都垂首肅立,私底下卻在互相交頭接耳,神色慌張。 三皇子睿王立于班首,看到曲卿臣進(jìn)來,沖他連使了幾個眼色,只是離得太遠(yuǎn),也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意思。 太子則一臉怒氣,看到曲卿臣臉色好像更差了。 桓嬴兩位丞相只顧低頭看腳,目無表情。 連程牧云臉上的憨笑都不見了。 東慶皇帝云羲昭一身便服,站在龍案后面,面朝屏風(fēng),背對著文武群臣,不知道是什么神情。只看到他右手按在腰間佩刀刀柄上,手背青筋暴起。 曲卿臣穩(wěn)了穩(wěn)心神,上前拜道:“臣曲卿臣,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免禮,平身——”皇帝也不回身,仍舊背對群臣,聲音陰沉得可怕。 “謝陛下?!鼻涑济鏌o顏色,卻在心中思量著今夜發(fā)生的這些事。 良久,云羲昭才緩緩地問道:“曲愛卿,今夜你在哪里?”聲音冰寒,沒有一絲一毫感情。 曲卿臣微微一怔。軍中嘩變,皇帝自是知道的,這本沒什么可問的。 “回陛下,臣罪該萬死。城外魁字營軍驚,微臣一直在營中鎮(zhèn)壓亂軍……”曲卿臣頓了一頓,接著低聲道,“期間由于些許急務(wù),微臣曾經(jīng)離開魁字營,回府一趟?!?/br> 莫非是因為此事,皇帝要問他個擅離職守之罪?也罷,這個他認(rèn)了??倸w是樹大招風(fēng),老皇帝心里對他始終是心有戒備的。“微臣不能克盡厥職,請陛下治罪……” 皇帝左手一擺,不耐煩地打斷曲卿臣,仍舊背對著群臣。 “我只問你,現(xiàn)在魁字營情形如何?” 曲卿臣眉頭微皺,面上雖看不出任何,但那藏在朝服下的手卻是緊緊握起又松開。 半晌,他恭敬道:“回陛下,嘩變事起突然,亂軍一時勢大。微臣不查,致使長明倉有失。不過局勢已經(jīng)逐步得到控制,驃騎營已經(jīng)把亂軍包圍,再加上禁軍……” 說到這里,曲卿臣瞄了程牧云一眼。此時的程牧云如同廟里的泥胎一樣。 他繼續(xù)道:“再加上禁軍協(xié)助,相信很快就能鎮(zhèn)壓下去。” “只怕還沒等魁字營事情了結(jié),”云羲昭哼了一聲道,“朕的頸上人頭已經(jīng)不在了!” 說時,皇帝旋身而起,越過龍案,直飛過來。同時佩刀出鞘,直劈曲卿臣面門。 ------題外話------ 女主鋒芒在接下來的幾章會漸漸露出來…… 第十五章不如反了 刀尖在距離曲卿臣額頭不到一指的地方停了下來。 曲卿臣一動不動,任由這一刀帶起的罡風(fēng)掠開了自己的發(fā)髻,長發(fā)向后隨風(fēng)狂舞。 雖然沒有接觸,凌厲的刀氣還是把他割傷,在額頭上留下一道血印。 慶帝云羲昭雙眉倒豎,面目猙獰,神色暗沉,那歷年來征戰(zhàn)沙場,血洗前朝的戾氣雖在江山平定之后漸漸沉淀下來,但今時今日,才知,帝王之氣是骨子里的,一旦彰顯出來,滿朝文武百官無不如履薄冰,一時間,整個大殿上低迷至極…… 曲卿臣跪倒在地,瞇著眼,直盯著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臣有罪,只是不知道陛下此話從何說起?!?/br> “曲卿臣你少裝傻?!币慌缘奶影茨筒蛔?,跳出來喝道:“今夜有人入宮行刺,幸虧父皇洪福齊天,不曾傷到?,F(xiàn)已查明……” “閉嘴!”皇帝一聲斷喝,“現(xiàn)在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兒臣遵旨……”太子滿臉通紅,訕訕地回了原位。 群臣把頭壓得更低了,大氣都不敢透一聲。 皇帝遇刺,真是幾十年沒有的大事件。不過,這跟他曲卿臣有什么關(guān)系? 云羲昭愈發(fā)怒不可遏,緊握佩刀的右手微微有些發(fā)抖,手背上的青筋幾乎擰成了團(tuán)。 “早就知道你不肯承認(rèn)?!彼笫忠粨],叫道,“郭讓!” “奴才在?!惫O(jiān)從后面上來,手里捧著一個朱漆的盤子,上面是一個黑布的鏢囊,開口處用繩子穿著一枚銅錢當(dāng)做扣子系住。 “曲將軍,這是在刺客的身上找到的,你好生辨認(rèn)辨認(rèn)吧?!惫屇锹曇粲旨庥旨?xì),讓人好不舒服。 “這幫賊子倒也有些道行,一看不能成功,全都服毒自盡了,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衣服和兵刃也是小心準(zhǔn)備過的,全都是尋常店鋪里的東西,倒也露沒什么馬腳。不過還是讓朕找到了這件東西?!痹启苏咽盏度肭?,語氣微冷。 曲卿臣接過鏢囊細(xì)看,目光落在那枚銅錢上,脫口而出:“捧日軍。” 銅錢是六國通用的五銖錢,只是上面銖字本該是尖頭的,此時卻變成了圓頭,不過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不會留意到。這戶部鑄錢司半月前出了一批次品,除了極少量當(dāng)做軍餉流入捧日軍,大部分都已銷毀。 見此,曲卿臣眼微瞇,面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天塌下來,他也是這般。 這件事,朝堂上的人知曉得雖不多,而這個錯誤也看似不易察覺,但放在行刺皇帝這種事上,還是有些蹊蹺的。想來,是有人想陷害他,曲卿臣朝服下的手再次微不可查地動了動,看向慶帝的臉依然坦然若初。 慶帝云羲昭冷笑道:“雕蟲小技,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朕。拿銅錢做幌子,故意把注意力引到捧日軍頭上,這點伎倆還入不了朕的眼?!?/br> “真相在那系銅錢的繩子,兩股相并,綰做一個八字結(jié),分明是由你統(tǒng)帥,常年在西北的左武軍中才會用的方法!曲卿臣,你還有什么話說?” 曲卿臣上前,神色依然看不出絲毫怒氣,平靜道:“回陛下,臣斗膽抗辯一句。此物尚且不足以成為佐證,既然銅錢可以是栽贓,為什么繩結(jié)就不可以是栽贓呢?況且陛下懷疑微臣是幕后主使,可有什么具體憑證?萬望陛下三思,不要中了賊人的離間之計?!?/br> “還嘴硬!我且問你,你軍中魁字營不早不晚,為何偏偏這個時候嘩變?難道不是故意挑起事端,把禁軍主力引開皇城,致使宮中防衛(wèi)空虛,趁機(jī)行刺?”皇帝的臉色越發(fā)暗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一旁的龍椅壁檐。 “來人,把曲卿臣給朕拿下,交給大理寺仔細(xì)審問!” 殿外零星的禁衛(wèi)軍一擁而入,作勢就要把曲卿臣繩捆索綁起來。 曲卿臣剛要有所動作,一個小太監(jiān)從偏門進(jìn)來,低著頭快步走上皇帝近前,耳語了幾句。云羲昭馬上神色大變,臉上由青轉(zhuǎn)白,又由白轉(zhuǎn)紅。 皇帝猛然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就要從后門出去,甩出兩個字:“散了。” 眾文武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一眾禁衛(wèi)軍更是尷尬,摁著曲卿臣,捆也不是,松也不是。為首的只得硬著頭皮喊了一聲:“陛下——” 皇帝腳步一頓,仍舊沒有回頭。 “放人。曲卿臣回家思過,沒有朕的口諭,不得隨意外出,并……”語調(diào)放緩,稍稍停頓了下,“隨時等候召見?!?/br> 說完,皇帝箭步流星地出了集英殿,留下大殿里所有人在那惴惴不安,一時之間摸不著頭腦。宮門外,回將軍府的路上。 曲卿臣策馬獨自在前面走著,藍(lán)允和蘇毅在后面緊緊跟隨。 蘇毅幾次想要上前說話,都被藍(lán)允用眼神制止。他最后一撓頭,不管不顧地沖曲卿臣喊道:“老大,那皇帝老兒顯然是對你心有忌憚,我看這一出戲沒準(zhǔn)就是他自己搞的,若是不成,咱們干脆就反了算了,反正我蘇毅不認(rèn)別的,就認(rèn)你?!?/br> “休得胡說,回去自領(lǐng)二十大板。”曲卿臣冷聲道。 一刻鐘的時間,三人便已回了府。寧芷這會兒哪里休息得下,站在院中,來回踱步,身上披著的仍是當(dāng)年那件低劣的狐裘。 曲卿臣淡掃了她一眼,沒說話。徑自回了書房。 一旁的藍(lán)允和蘇毅見到她忙打了聲招呼。 “今日宮中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寧芷看著二人道。 “呵呵,呵呵,沒什么,沒什么,能有什么事啊。就是皇帝有急事找將軍去商量商量。莫礙事的?!彼{(lán)允堆著笑道。 “cao,怎么就沒事了,那皇帝老兒都要把咱們將軍給逮了還不叫個事,我跟你說嫂子,你回去趕緊勸勸將軍,莫不如咱們就反了,我這回頭就去調(diào)兵去——” 啪的一下,扇子敲在人頭上的聲響傳來。 藍(lán)允臉色微沉地看向蘇毅,“你忘了將軍剛兒說什么了,還不趕緊自行去令罰,去得晚了,就不是二十大板了,我看你這皮粗rou厚的,一百板是沒事的?!贝藭r寧芷哪里還有這般心思聽他們說話,急速轉(zhuǎn)身,向曲卿臣所在的書房走去。 推開門,里面漆黑一片。 “怎么也不點蠟?”說著走上前,就要去點。卻猛地被人拉住。 黑暗中,一雙眼緊緊地盯著她。 第十六章賞了給你 寧芷以為曲卿臣會說些什么,但沒想到,他什么都沒說,只是一雙眼定定地看著她,不動不閃,就這般看著她。 當(dāng)她想要走上前時,他又忽然背過身去。擺了擺手。 寧芷便不再動了,多年來的夫妻相處,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個眼神,她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此時此刻,他是不想被她打擾的。想到這,她輕輕地囑咐了一下,便轉(zhuǎn)過身,把屋門帶上,吱嘎一聲,就要關(guān)上時,縫隙中,男子挺然的身軀好似很疲憊地坐在座椅上。 坐下時的身姿依然那般挺拔,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覺得他似乎很累,一時間那黑黑的小屋中,充滿了頹廢的、惘然的,只屬于他自己的死寂…… 最后一絲縫隙也關(guān)上了。 寧芷抬起頭,看向空中,夜晚的夜色依然皎潔,他們一直都是這般。不管人間如何的血雨腥風(fēng),他們也只是這般…… 搖了搖頭,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感慨驅(qū)走,領(lǐng)著一直等在外面的仁語回了房間。深冬,尚京。 肅殺的寒風(fēng)讓天地間的一切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即使是那些老樹也不禁挺直了一根根上凍了的枝條,好似刑場上梗著脖子等待挨刀的囚徒。 此時的尚京,人心惶惶,每一個生命存在的意義也許無非就是等著刀子砍過來。每一個清晨也只是死期的又一次延后,一個又一個。 正如這一個,慘白的寒霜覆蓋在皇家獄場上所有物體的表面,活脫脫像極了縞素的喪服。也許是老天突然開了開眼,讓世間芻狗一般的萬物披麻戴孝一番,以示天地的仁慈。 兩旁的樹木被寒風(fēng)鞭笞著,抖了抖枝條上的沉雪,帶著所剩無幾的枯枝,仿佛孝子出殯時手里的招魂幡,只是顏色不十分好看,枯黃上抹著灰白。 比這更灰白的是倒伏在泥濘中餓殍的臉,在這河畔不大的獄場邊緣就有三五具之多。殘缺的肢體,襤褸的破衣,合著污黑的爛泥,發(fā)酵著惡臭的氤氳。可能這森冷的寒冬讓烏鴉和野狗都倦怠了,竟然沒有來饕餮這腐爛的盛宴。 尚京這塊皇城腳下的地方由于老皇帝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動作而人人自危,一時之間二皇子的皇后派,三皇子蕭貴妃這邊,還有被廢黜的前太子九皇子那邊,或者明哲保身,退出這場血殺的前線,或者開始結(jié)黨營私,暗自勾結(jié)…… 此時,一座恢弘的院子前的門被拉了開來,嬴流月身著一件紫色帶著流蘇的披肩。脖子上圍了一件銀貂圍脖。在那毛絨上露出一張受凍的小臉,看著如同這寒冬時節(jié)一朵嬌艷不俗的花,那紅色的小靴上用金線繡了幾只荷花,踩在腳上,吱嘎吱嘎,真像是在大冬天里生出的一朵荷花。 “好了,起轎吧?!?/br> 轎子一路向東而去,大概行了一個時辰,在傍晚時分停在了一座高大的府邸前。 “你們都在外等著吧,馨蘭陪我進(jìn)去就行?!闭f著整了整衣裳,走上前去輕叩著大門。 不一會兒,一個家丁模樣打扮的男子走了出來。聽了女子的話后急忙奔進(jìn)大院通報去了。 此時曲卿臣正在跟寧芷用著晚膳,聽到下人們通報,便吩咐把人領(lǐng)到大廳中去。說完隨即起身,寧芷在后面小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