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眼前人托著下頜仰頭聽他?說起少年舊事，眼眸晶亮，當(dāng)真如璚英聽他?講古一般。

    心道：她既也愛吃筍，那等這回戰(zhàn)事完了?朝堂安定些，他?可以請些休沐回家鄉(xiāng)看看。

    哪怕不能如在竹林中現(xiàn)吃一般鮮，但家鄉(xiāng)既盛產(chǎn)筍，各種筍子?的風(fēng)腌小?菜也多，遠(yuǎn)非京中可比。

    到時候可以多帶些回來。

    他?如是想著，就如是開口：“待臣?xì)w來，便回家鄉(xiāng)……”

    然而剛開口，就見上皇神色驟變，慌的直接伸手打斷他?的話：“不要?說！”

    于謙有點訝然。

    姜離確實不得不沒禮貌了?！

    現(xiàn)代?人有自己的‘封建迷信’。

    這種出征前說‘等我這次回來，就解甲歸田/返還家鄉(xiāng)/平靜過日?子?’之類的話，絕對是最危險的flag！

    可不許說！

    一定要?把flag堅決拔掉。

    于謙也只是驚訝了?一下后，就大約明白了?其意，不由愈發(fā)含笑。

    從善如流轉(zhuǎn)了?話題：“臣今日?來，還有一物送與上皇。”

    姜離好奇，于尚書進(jìn)來的時候，確實帶了?個盒子?，看起來還很像個點心盒子?，不知道裝的是什么——總不能是于尚書忽然給太上皇送點心吃吧。

    打開一看，居然真是！

    而且小?元寶似的點心上還印著‘定勝’二字。

    飽讀東廠出版的岳將軍各類小?說的姜離，很快笑道：“誒？該我給尚書備定勝糕才是！”

    定勝糕是于尚書家鄉(xiāng)江浙一帶的傳統(tǒng)點心，傳說是南宋年間，百姓送韓世忠和岳飛出征的時候，特意送上的糕點，有盼望大軍凱旋之意。

    于尚書怎么忽然想到給她送定勝糕？是表達(dá)此去必勝之意？

    抬頭便見于尚書神色很溫和，語氣更?和緩道：他?從前多年一直外放各地，璚英還年幼的時候總是舍不得父親，哭著不肯接受父親回來很短時間就又要?離開。

    “故而每回離開家前，都會給她買一盒定勝糕?！?/br>
    這一回，他?買了?兩盒。

    姜離怔住了?，只抬眼望著眼前于尚書，對上一雙飽含關(guān)切溫暖的眼睛。

    室內(nèi)一時極安靜。

    安靜到能聽到隔壁凌霄宮內(nèi)，幾名?有仙緣的道官拼命打煉丹爐的‘叮當(dāng)’之聲。這讓于謙想起她帶走這幾人，又把喜寧留給新帝處置之事。

    想到有這樣一位‘太上皇’在京中，即將前往邊境的于謙，覺得更?加安心。

    于是，他?就像從前很多次離開家前，對越來越懂事會照應(yīng)家中的璚英說的話一般，輕聲道——

    “實苦汝矣?！?/br>
    好孩子?，辛苦你?了?。

    *

    在于尚書離開半晌后，姜離才拿了?一塊定勝糕咬了?一口。

    糯米的清甜紅豆餡的香甜融合，倒是在她眼中醞釀出酸澀來。

    一直臥在旁邊的6688跳到她膝蓋上，用毛茸茸的腦袋蹭她，不顧皮毛沾上了?濕潤。

    不由想起：自從到了?這里，見過他?家宿主發(fā)自肺腑的厭煩，精神美麗的發(fā)瘋，直白明確的生?氣……但這真的是，第一次見她落淚。

    6688不知該怎么辦，想了?想她會喜歡什么，試著道：“按說非必要?生?理活動，客服是不能代?替宿主做皇帝的，但你?現(xiàn)在都是太上皇了?。”似乎可以在規(guī)則的邊緣上模糊一下。

    “如果你?覺得累，可以在系統(tǒng)空間里歇著，沒有大事的時候，我來……”

    “好嘞！”姜離瞬間收淚：“就這么說定了?！”

    6688：……撤回一條消息還來不來得及。

    *

    雖然6688可以代?做很多事情?，但拔flag這件事，姜離還是自己來的——

    出征前夕，英國公自然也要?來與上皇辭行。

    姜離聽老將軍言談中很有‘若此戰(zhàn)得勝還朝，死也瞑目可歸見太宗’這些高級flag，當(dāng)即開始動手拔。

    英國公只見太上皇一臉感動：“英國公誠心天?地可鑒，朕當(dāng)真感喟?！?/br>
    “對了?，府上嗣子?年幼，英國公只管放心地去，若是有個萬一，朕就將那孩子?接到西苑來親自撫養(yǎng)！”

    英國公：！！

    英國公府子?嗣稀落，他?的嫡子?殘疾甚重?，不能襲爵，又無后代?。如今府上只有一個才九歲的庶子?，將來能夠承襲英國公爵位。哪怕是老來得子?，他?也一向?qū)Υ俗?管教?很嚴(yán)。*

    此時他?聽太上皇此言，冷汗‘刷’就下來了?。

    英國公：不行！我一定得活著回來！

    與英國公想法截然不同的是李賢，他?回望了?一眼西苑的大門：我一定不能再回來了?！

    歷經(jīng)數(shù)月，姜離終于把李賢放了?出去，給北征隊伍添加點幸運buff。

    仕途差點中道斷絕的李賢在心里發(fā)誓：這次北征一定要?好好表現(xiàn)，歸來求陛下給他?外放做個官！

    *

    一年前的正統(tǒng)十四年夏，瓦剌大舉南侵勢如破竹。

    如今，一年后的景泰元年夏，攻守易勢。

    大明旌旗獵獵，三軍出征！

    第64章 種痘要旨

    景泰元年?的夏末，京中的早晚已漸有涼意。

    然而，景泰帝的心情卻一直停留在了大軍出征的盛夏，似乎總有無數(shù)蟬趴在心樹上滋兒?哇亂叫——

    每一封送到?案頭的奏疏就是一只蟬：大軍出征在外，自不可能事事順利。比如?行軍路上難免有將士病倒；比如?糧草短暫出現(xiàn)周轉(zhuǎn)問題；再比如除了北面戰(zhàn)事，從正統(tǒng)十四年?初就?一直鬧騰著的湖廣、貴州多地苗人叛亂，也屢有戰(zhàn)報送入京城，請陛下裁斷。

    有的人，在的時候存在感就很強。

    而一旦不在身邊，才知道到?底有多強。

    原本這些事，朱祁鈺都會詢問兵部尚書于謙之意。

    然而……

    曾經(jīng)捕心蟬之人，現(xiàn)在也變成了蟬的一只。

    朱祁鈺前些日子就?接到?興安的奏疏，提到?于尚書的咳疾，請陛下從京中?賜藥：他不稟的話，于尚書自己是肯定?不會提的。

    真令人發(fā)愁！

    因?心里不安寧，做為皇帝在群臣面前又不能總患得患失的焦慮——朱祁鈺就?每晚都跑來西苑念叨一番，把白日壓在心底的事兒?都跟太上皇傾訴一下。

    姜離：……你的蟬是心蟬，我的蟬卻?是具象化的人。

    這日，姜離不免打斷道：“小鈺啊，cao心憂慮太多容易未老?先衰！”這是打工人的血淚經(jīng)驗。

    朱祁鈺沉默了一下：那要這樣皇兄真有可能長生不老?了……感覺皇兄一天能躺八個時辰，剩下四個時辰還是因?為不舍得錯過吃飯吃點心。

    姜離又仔細(xì)打量了他一下，改了認(rèn)真的口吻：“真的，你當(dāng)放寬些心，尤其要好生保養(yǎng)?！?/br>
    先天來看，他家這一脈遺傳到?的壽命體質(zhì)就?很平平，還經(jīng)得住后天這么個糟蹋法？

    朱祁鈺聽此關(guān)懷順從點點頭，但顯然心里還在琢磨白日的朝事。

    于是姜離索性用了殺手锏：“你每日這么擔(dān)憂，搞得我也怪擔(dān)心的。”

    “如?今你是皇帝走不開——要不朕帶兵去幫幫于尚書他們吧?！?/br>
    朱祁鈺的焦慮頓時被嚇到?爪哇國去了。

    已?然登基近一年?，越來越像一個威嚴(yán)穩(wěn)重皇帝的景泰帝，此時當(dāng)即活潑開朗了起來，話題轉(zhuǎn)的比殿中?鋪的磚石還要生硬：“我聽聞皇兄將西苑一處年?久廢棄的宮殿，修成了密室逃脫？那是什么？”

    姜離：“走，帶你去看看?！闭媒饨鈮?。

    新鮮刺激的密室逃脫，確實?讓今年?才二十三歲大學(xué)生年?紀(jì)的景泰帝，短暫忘掉了一些邊關(guān)戰(zhàn)事的煩憂焦慮。

    但真正轉(zhuǎn)移了他注意力的，還是另一件大事——

    民間醫(yī)者?茹英芝，研究出了種痘術(shù)，可避天花之疫。

    天花！

    防治天花！

    此信遍驚朝野。

    **

    這注定?是個載入史冊的秋季。

    其實?，第一批種牛痘成功，是在幾月前。

    時光暫時倒流回?桃花滿地的春日，姜離與高朝溪兩人來到?京郊一處極幽靜的別?院。

    她們很少來打擾科研人員的工作，但聽聞已?經(jīng)有人種痘成功，還是忍不住要來看看。

    看到?從‘種痘實?驗院’中?走出來的茹英芝和談物柔，讓姜離有點恍惚。

    雖然她們身上穿的衣裳是她畫出的圖樣，但親眼看著古色古香的院落中?，走出現(xiàn)代醫(yī)院里綠色手術(shù)刷手服配白大褂的大夫，還是讓她感慨頗深。

    茹大夫母女對這套衣裳滿意的不行，實?在簡便！

    于是力邀出錢的東家高姑娘和帶來的人也換上一套，然后帶她們?nèi)タ磳?驗結(jié)果。

    高朝溪先表明沒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問一問：既然有過種牛痘成功的例，是不是很快就?能推行于民間？

    那她就?要提前做好準(zhǔn)備宣傳工作了。

    不得不說，書坊的便利，或者?說掌控輿論的喉舌的好處，真是越用體會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