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置信，一切都難以置信。

    失魂的陸清遠(yuǎn)張著嘴呼吸，臉上一片木然，緊緊捂著心口，腦袋一片空白，只有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滑進(jìn)嘴里還有一絲咸澀。

    師兄……師兄……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

    胸口堵得慌，只能張著嘴連呼吸都忘了。

    師兄不會的，不會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師兄不會的，他不信！抑制不住的嗚咽聲從喉嚨里跑出來，陸清遠(yuǎn)滿臉淚痕，心臟處的傷口在愈合，此時的難以置信早已讓他忘卻了疼痛。

    眼前的沈孟莊同樣泣不成聲，全身都在發(fā)抖，手里的安世劍劇烈顫動。舌尖、喉嚨里涌上無窮無盡的苦澀。怎么會這么疼？在他誅殺邪魔的無數(shù)光陰里，也成身受重傷臥床三月，也曾身中數(shù)劍，也曾頭破血流。為何這一劍會這么疼？死死咬住薄唇，嘴角滲出一滴鮮血，沈孟莊僵硬地轉(zhuǎn)身離去，失魂落魄地跌跌撞撞。

    見沈孟莊要離開，陸清遠(yuǎn)不知所措。師兄要離他而去了，不可以！他不允許！陸清遠(yuǎn)伸出手欲抓住沈孟莊，發(fā)帶與發(fā)絲繞過他指尖。如許久以前一般，他只能仰望著身前的背影，永遠(yuǎn)只能站在他身后仰望著。從前如此，如今亦然，如此遙遠(yuǎn)，明明近在眼前，卻怎么都抓不住。

    背影漸行漸遠(yuǎn)，陸清遠(yuǎn)不管不顧地沖向沈孟莊，雙腿發(fā)軟許久令他重心不穩(wěn)，狠狠地摔在地上。手心、臉頰，數(shù)道擦傷開始滲血。

    發(fā)帶與發(fā)絲穿過染血的指尖，掌心中空無一物?；秀遍g，他仿佛看見黑夜里那唯一的天光也愈來愈暗，最終全部消失，如冬日燃盡的最后一捧炭火。只有他，又是只有他一個。抓不到了么？真的再也抓不到了嗎？

    不要……不要走…不要丟下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不要！他不許師兄離開，他不許師兄討厭他，他不許又被扔下??！他只有師兄了，只有師兄了?。?/br>
    師兄，師兄??！不要走！他會乖乖聽話的，他再也不偷東西了，他再也不發(fā)脾氣了！

    顧不得身上的血與沙，陸清遠(yuǎn)雙眼滿是淚，從地上爬起來，追著沈孟莊走遠(yuǎn)的背影，似被丟棄的小孩追尋大人的步伐。聲聲呼喚，似是在問他，為什么要丟下他？是他不夠好嗎？是他不夠聽話懂事嗎？以后再也不會了，可以嗎？以后再也不會了。

    咸澀的淚水滑過臉上的擦傷，一丁點的疼痛于陸清遠(yuǎn)而言，都如萬蟻蝕骨。然而此刻他忘記了身上的疼，他只想追回目光深處的身影。那個溫潤的站在桃花樹下，朝他抿嘴輕笑的身影。

    膝蓋上的傷已經(jīng)愈合，疼痛還沒有消散。陸清遠(yuǎn)踉踉蹌蹌地拼命跑，一步一跌，那道身影卻離他愈來愈遠(yuǎn)了。陸清遠(yuǎn)聲淚俱下，泣不成聲，肩頭劇烈抽搐，聲音沙啞，不停地抽噎，苦苦哀求。

    “師兄……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不理我，師兄，不要不理我……

    看看我吧，求求你看看我，帶我走，帶我走好不好？”

    撕心裂肺的哭喊如鈍刀，一刀一刀割在沈孟莊心上。他停下腳步，渾身劇烈顫抖，低著頭站在原地，雙眼通紅控制不住地低聲啜泣，心頭似有千萬只蟲子在啃咬。

    目光盡頭的人停下來，仿佛是在等待身后人靠近。陸清遠(yuǎn)以為師兄在等他，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胡亂摸了一把臉上的淚，含淚帶笑地朝他跑去。想伸手抓住他，再也不會松開了。

    指尖還有分毫就要抓住沈孟莊的肩膀，陸清遠(yuǎn)帶著最后一絲希望與祈求。

    突然一道劍光飛馳而來，凜冽寒光毫不留情地砍斷陸清遠(yuǎn)的右手。guntang的鮮血濺在陸清遠(yuǎn)臉上、脖間、胸膛處。渾身皆是自己的血，炙熱的溫度在灼燒他的肌膚，一切都仿佛停滯了。

    “啊啊啊啊啊——”陸清遠(yuǎn)抓住被砍斷的右手，跪在地上仰面哀嚎。劇烈的疼痛撕扯他渾身上下每一根血脈，額前青筋暴起，脖間的死印發(fā)狂便蔓延全身。從脖間沿著下巴爬上臉龐，從脖間沿著胳膊鉆到指尖。死印布滿全身。似惡魔爪牙扒在陸清遠(yuǎn)肌膚上，雙眼充血，死死盯著皮開rou綻的右手，仿佛眼淚已經(jīng)流盡了，只有鮮血溢出眼眶，流過猙獰的臉頰落到地上，如野獸般咆哮：“你們竟敢！竟敢！”

    身前的沈孟莊聞聲猛然轉(zhuǎn)過身，看見眼前一幕，心臟似乎被徒手捏碎。想不管不顧地沖上前抱住他，想不顧一切地帶他離開?？墒?，他卻無法邁開雙腿。刺向陸清遠(yuǎn)的那一劍，已經(jīng)用盡了他全部力氣。此刻身如浮萍，站在原地?fù)u搖晃晃，手心已經(jīng)被掐出血，頭暈?zāi)垦！?/br>
    突然數(shù)道光影從深谷里凌空而出，四條乾坤鎖鏈纏上陸清遠(yuǎn)四肢，整個人懸空，困在半空中。

    渾身邪氣籠罩的陸清遠(yuǎn)用力掙脫，然而愈是掙扎，乾坤鎖纏得愈緊，似乎要絞斷他的四肢。

    他所有的尊嚴(yán)，他全部的希望與念想，他唯一的渴求?，F(xiàn)在，此刻，被他們?nèi)珰Я?，全部都?xì)Я?！他的右手，他的師兄，沒了，都沒了，全都沒了！

    仿佛所有的一切是一面鏡子，突然裂開一道細(xì)縫，緊接著裂開無數(shù)道細(xì)縫，噼里啪啦要將所有完整的美好摧毀，最后驟然崩碎，只有滿地的殘渣，只有割心流血的作用。

    陸清遠(yuǎn)仰頭歇斯底里地大笑，笑聲愈發(fā)詭邪，令人頭皮發(fā)麻。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控制不住地笑，血淚從他臉上滑落。聲嘶力竭地詭笑令四肢上的鐵鏈劇烈顫動，發(fā)出叮叮聲。放棄最后的掙扎，方才的盛怒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輕蔑鄙夷，嗤之以鼻道：“你們最好鎖住我永生永世，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