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不管是怎樣的隱情……”衛(wèi)茗沮喪地搖搖頭,“我也沒辦法再次對他掏心掏肺了。他對我的好,我知道。但我卻不知,他什么時候,會又像當年那樣變成另外一人,把我從天上拍進深淵。品瑤……這么多年,我總算從這深淵里爬上來了,所以天上陽光再暖,我也不會去奢取了?!?/br> 院子外的少年面無表情聽著墻角,在聽到衛(wèi)茗這句話時,眉頭終究不可避免地顫了一下,薄唇微張,別過頭望向院墻,視線仿佛穿過那一層石砌的墻,看著里頭說著這番話的衛(wèi)茗受傷的神情。 但他終究沒有做什么。 昨日淋雨受凍,今晨起來腦子渾渾噩噩的不清醒,此時聽到她二人的對話,竟像是越來越遙遠。 他吸了吸鼻中的清液,抬步向自己的寢宮走去。 當夜,太子殿下因風寒一病不起。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心病與良藥 “殿下,您每次都趕在生辰前病倒,令微臣十分為難?!绷_生把完脈,愁眉苦臉,“宮里好好的,何苦要外出去淋場雨?這讓微臣覺得自己很是失職?!?/br> “論失職也是關信頭上,輪不到你搶先。”景雖聲音帶著極重的鼻音,難受地別過頭,閉上酸脹的眼。 “小的冤枉!”無辜躺槍的關信哭天喊地,“殿下您每次外出時若能知會小的一聲……” “聒噪?!本半m皺眉,悶悶道。 關信噤聲。 羅生寫著方子,笑盈盈看了他一眼,“去年是因為某人的吃食中毒,敢問殿下,今年又是去哪兒淋的雨?” 景雖抿唇。 連續(xù)兩年因為同一個人被放倒,不得不說,衛(wèi)茗的克主命格實在強悍。 羅生見他神情,心下了然,搖了搖頭:“望殿下來年吸取教訓,至少……別年年都趕上這會兒湊上去。畢竟許多皇親貴族也就只在殿下生辰得見殿下一次,病怏怏的模樣易落口舌。”就好比前朝太子百里鏡息,本來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奈何流連病榻,老是給人一種“活不過今年冬天”的印象,才讓朝臣的心偏向了其弟晉平王,也就是如今的安帝陛下。 到了景雖這兒,作為大晏國唯一的繼承人,他的健康更是受萬人矚目,有不得一絲一毫的閃失。 但饒是羅生細心照拂,景雖卻一直病病殃殃地拖著不見好。 “殿下終日不得開懷,五內(nèi)郁結,這是心病。微臣縱是醫(yī)仙轉世,也難解心病。”羅生愁道,“殿下到底在逃避著什么?” 景雖垂眸,好半晌才緩緩道:“羅生,我快十八歲了?!?/br> “……殿下難道害怕成長?”羅生錯愕,“這絕不是微臣所認知的殿下會害怕的東西?!毕喾矗谒∠笾?,景雖近年來積極好學,鍛煉自己的心智,行事說話越顯成熟。 景雖搖搖頭,嘆道:“你也說了,多少人盯著我,我的一舉一動,我的行事作風,喜好偏愛,包括……婚姻大事。” “殿下害怕成親么?”羅生不解,“或許是微臣十八歲時并不需面對這些吧……在微臣看來,殿下的婚事并不由殿下做主,殿下憂慮再多,也是無謂的。相反,一旦成親,有了妻族的支持,殿下的地位便更加穩(wěn)固了?!彼裕槭路吹故抢?。 “那么我問你,如果……終有一日,你的妻子是一個別人強加于你的女子,而非璇璇。你會如何?”景雖犀利地問。 羅生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末了沉了沉顏,鄭重道:“微臣不做這樣的假設。就算殿下反悔,家中反對,認定了璇璇,便是璇璇。” “可我不能?!本半m望著閃爍的燭光,眼底明滅不清,“我并非害怕成親,只是無法想象,接受另外的女子成為自己的枕邊人?!睙o法想象,當掀起紅蓋頭的那一瞬,露出的臉不是她時,自己會是怎樣的絕望。 他沒有告訴羅生,他真正害怕的,是她終究不會再靠近他,一旦到了二十三歲,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就像她家姨對待他父親那般,即便他追到天涯海角,也難以挽回。 三年,他只剩三年可以把握了。 *** “還有三年了啊。”品瑤賴在躺椅上,美美地伸了一記懶腰。 “什么?”衛(wèi)茗目不轉睛盯著滿天的星辰,一時沒回過神來。 “你出宮啊?!逼番幇琢怂谎?,“過去不掰著指頭成天數(shù)么?怎么這會兒倒像個愣子一般問我什么?” “哦,”衛(wèi)茗呆愣地點點頭,“可我已經(jīng)打算在宮里一直陪著你,不出宮了啊。” “我呸!”品瑤啐道,“老娘青春被狗啃了,好不容易看著你還有希望可以替我達成愿望,你居然跟我說要陪我孤獨終老,去去去,誰要你陪?”說著竟然嫌棄地揮揮手。 衛(wèi)茗知道好友是心疼自己,托著腮看著她一臉嫌惡的表情好笑:“不是三年,是三年半。要到三年零五個月后的九月才能出宮?!?/br> “是了,咱是九月份入的宮,到今年九月就滿八年了?!逼番帗u頭嘆氣,“這八年你說說,咱都做了些什么……特別是你!”她氣悶地指著衛(wèi)茗,“就給我刷夜壺去了!” 衛(wèi)茗舉起食指神秘地擺了擺:“高官非我所欲也,寵妃亦非我所欲也,二者都非我所欲也,舍二者刷夜壺去也?!?/br> “我已經(jīng)不想說你什么了。”對于自家好友扶不起墻的認知也不是一兩日了,“我的青春年華被狗啃了,你的青春全埋沒在糞池里了!” 衛(wèi)茗灑脫地攤手:“沒有吾等,哪能養(yǎng)得出你這樣的艷麗嬌花?” “歪理。”品瑤哭笑不得地嗔了她一眼,斂了斂神色,“我記得你的生辰在一個月之后是吧?” “嗯,茶花盛開之時?!薄败边@一字,因此而來。 “二十歲了啊……說真的,到了這把年紀,女孩子當真得為自己打算了,”品瑤垂眸沉吟:“總之我是沒這個念想了,倒是你……如果當真要在二十三歲時出宮,這會兒就得開始著手準備了。上下打點關系,爭取出宮時體面些,再攢些宮里的珠飾做嫁妝……這個我這邊可以幫你,左右皇上有賞賜我也用不上。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二十三歲的女子,放在民間已過了適婚的年紀,就算宮里出去的金貴些,但這么幾年的風霜和粗活,也總免不了色衰憔悴,爭不過那些個年輕鮮活的花朵兒們。所以你出去后,千萬耽誤不得了。女孩子的容貌……就這幾年一晃就過去了?!?/br> “這些我都知道的,可姻緣這事兒……到底急不得。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會勉強自己去要。” “小心跟茶薇姨一樣嫁不出去!”品瑤撅著嘴嚇她,“這會兒要是有個娃娃親什么的,對方一表人才又未婚嫁,就完美了?!?/br> “怎么可能有……”衛(wèi)茗說著說著,頓了頓,聲音一輕,喃道:“似乎還真有。” 品瑤耳尖捕捉到她的低喃,來了興趣,眼睛“噌——”的一亮,“你居然有娃娃親?”跟她認識了近二十年,同住在一個鎮(zhèn)上,她的消息已經(jīng)落后到如此地步了么? 衛(wèi)茗搖搖頭,又點點頭,“姨有一次跟我侃大山時,似乎提到過?!?/br> “什么叫‘似乎提到過’?這般重大的事不應該是人盡皆知了么?” “姨說,只是口頭上的娃娃親,那會兒我還小,除了她跟對方,誰都不知道。對方也不一定記得,更不一定生了兒子。所以可以隨時反悔。” “也就是說……”品瑤在心頭微微一轉,瞠目結舌,“茶薇姨跟人結娃娃親時,對方的孩子還沒出世?你很可能跟一個不存在的孩子有娃娃親?” 衛(wèi)茗悲催地點點頭,“所以姨說,我的婚事我做主,除非到了我無論如何也嫁不出去的田地,屆時再行考慮這樁口頭上的婚事?!?/br> “結果茶薇姨后來打聽過了么?”品瑤一臉期待,“對方生兒子了么?會不會比你小十幾歲?” 衛(wèi)茗攤手:“直到我入宮前,都不知道那孩子的事。姨也沒再提過?!?/br> “喂喂,這么說起來,很可能你入宮的時候那孩子都還沒出世?”品瑤同情地斜了她一眼,“肯定沒戲,那孩子起碼比你小十二歲。就算你二十三歲出宮,對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你下得去手啊?” 衛(wèi)茗當真抬起右手,罪惡地瞧了一眼,仰面躺倒,長嘆一口氣,“嫁人好辛苦啊……” “找到了就不辛苦了……”品瑤學她仰面平躺,看漫天星辰羅布,繁星似錦。 “我當年怎么就這么想嫁人呢?”衛(wèi)茗搖頭費解,“一說起終生愿望,就是出宮嫁人什么的,現(xiàn)在想來……嫁人也是件煩人的事兒?!?/br> “因為你不想出宮了?!逼番幱朴葡铝私Y論。 “……”衛(wèi)茗詫異地別過頭看著離自己不遠的她。 “卻不一定是因為我?!逼番幯a了一刀。 “……”衛(wèi)茗又默默將頭別回去,目不轉睛盯著天上讓人眼花繚亂的星星,碎成一片越來越恍惚,“星星好多?!?/br> “……”這轉換話題的方式實在不算高明。 “杜鵑鎮(zhèn)的夜空也這樣美?!毙l(wèi)茗繼續(xù)為自己的新話題鋪路,“你還記得嗎,夏夜的時候,咱倆就爬上你家屋頂,仰著頭看一夜,最后就睡死在屋頂上,居然沒一次滾下來過?!?/br> “再也……看不到了吧?”也再也回不去了?!拔疑踔敛恢溃@樣的夜空,還能欣賞多久?!?/br> “品瑤……”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的。”說著,她蓋上自己的小腹,“我跟杜媛一樣,都是替代品。所以我不想跟她落得一樣的下場。還讓孩子做了犧牲品。” “據(jù)說,是位小皇子。”衛(wèi)茗遲疑著道,“太醫(yī)剖開時,都已經(jīng)成型了……皇上內(nèi)疚萬分,這才免了杜媛的罪責,也沒有懲罰我們伺候的奴婢們,這才讓我逃過一劫?!?/br> “杜媛最大的失誤,是她在還沒有站穩(wěn)時懷了孩子?!?/br> “嗯?!边@會兒回過頭來分析,的確如此?!皩m里面子嗣稀少,一個孩子足夠引來豺狼虎豹張開血盆大口。葉貴妃就頭一個不讓?!?/br> “是啊,葉貴妃娘娘……”想起林淑妃曾經(jīng)的分析,品瑤冷笑,“貴妃娘娘生了個傻兒子,便不讓別人有兒子。這才使得宮里面一直沒有孩子出世。太子殿下能夠一直安然活到現(xiàn)在,明著有皇上的庇護,暗著有宮令聞香大姑姑的保護,旁人難以動得了手腳。而景爰公主能夠出世,則仰仗于其母魏德妃家世顯赫,個個會武,提前派了有功夫的老媽子照拂著。但試想一下,如果景爰公主是位小皇子,即便魏家能護她出世,恐怕也防不住她幼年夭折?!?/br> “而杜媛,什么都沒有。”衛(wèi)茗接道。 “我也……什么都沒有?!逼番幇粗「箍粗斑@樣下去,孩子是遲早的事。但我寧愿因無子被人欺凌爬不上去,也不愿成為眾人矢之,保不住自己,也保不住無辜的孩子?!?/br> “我懂了。”衛(wèi)茗點點頭,“怪不得……宮里面的娘娘們都沒有身孕?!边@其中,多少是被暗算,又有多少是同品瑤一般,自愿避禍的呢?“我明日便偷偷去太醫(yī)局問問,有沒有凈身的藥物?!?/br> “謝了?!?/br> “可別跟我生分,”衛(wèi)茗惶恐地擺擺手,“你也跟著想想,這玩意兒要怎么開口跟太醫(yī)局的人索取?方子總要有人來開的?!边@會兒,太醫(yī)局沒有自己人顯得何其不便。 一整晚,姐妹二人嘀咕出了無數(shù)種餿主意。 但次日,沒有一種用上了。 在去太醫(yī)局的路上,衛(wèi)茗當頭遭了一記悶棍。 然后,隨著一個黑麻袋套上頭,是很多記悶棍砸在身上和頭上。 痛昏前,一句話浮現(xiàn)在衛(wèi)茗的腦海里——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的。 人后壞話說多了,果然會被打擊報復。 這就是報應。 ☆、第三十三章 (三十三)陷害與隱藏 衛(wèi)茗久去未歸,品瑤不由得有幾分著急,七上八下的,直到兩個時辰過去后,還不見人回,這才按捺不下焦慮急急忙忙出門去尋。 剛剛踏出后門,一小太監(jiān)身影與她擦肩而過。 品瑤沒在意,往前走了幾步才覺察出不對勁——自己宮里何時有了小太監(jiān)? “你站住?!彼⒓椿仡^,叫住還未走遠的背影。 背影不卑不亢回頭,一臉茫然看著她。 品瑤看清來人,嚇得往后退了一步,舌頭一并有些不聽使喚:“太、太子殿下?” “嗯?!本半m一臉自然地點點頭。 品瑤驚魂未定拍拍心口,“嚇死了,您這樣悄然無聲地飄過去,奴……咳,嬪妾還以為是宮人?!?/br> “嗯?!本半m又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是人不是鬼。 “您來找小茶……嬪妾指衛(wèi)茗,是嗎?”面對一個悶sao孩子,品瑤在對話實在難以進行時,主動提問。 “嗯。”依舊是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