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將這么大的擔(dān)子放在這樣一個小姑娘肩上？她才九百歲，比天上的神仙都小?？墒?，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竟然已經(jīng)沒了別的辦法。

    來之前西王母就想過，要怎么勸這個小姑娘才肯做那么大的犧牲？她心里沒底。

    可眼下她連勸都不用勸，這人就做好了打算，反而讓她有些慚愧。

    “你其實……”西王母嘆息，“其實跟著離燁，就算天地覆滅，也都與你無關(guān)。”

    “是?！睜枲桙c(diǎn)頭，嘴角翹了翹，“他是能護(hù)住我的。”

    “但如此一來，就真如燭焱所言，這天地蒼生，都是毀在我手里的了?！毙σ獾氯?，她低頭，“我的仙門，我認(rèn)識的每一個神仙，亦或者是素昧平生的凡人，都要因著我而死。

    “那我就算活著，也是永世不得安寧?！?/br>
    西王母打量著她的神情，嘆息更重：“離燁不會允的?！?/br>
    說起他，爾爾眼里泛上笑意：“我做的事，他一向都沒有允過。娘娘是不知道，初見面時，他還想殺了我呢。”

    想起那個機(jī)緣巧合的結(jié)界和他額間的金紅，爾爾竟然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一陣風(fēng)拂來，她們坐著的庭院里突然就有了一絲非同尋常的仙氣。

    西王母神色一凜，跟著就站起了身。爾爾倒是不慌不忙，住口抿了茶，再慢慢起身，理好裙擺。

    離燁是來得無聲無息的，但身上過于強(qiáng)大的仙氣終究是出賣了他，等他落在庭院里的時候，面前兩個人已經(jīng)是等待之姿。

    “上神?！蔽魍跄赋笆郑銖?qiáng)笑了笑，“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先前不是還說，要再耗上幾個月？”

    眉宇間有些戾氣，離燁“嗯”了一聲，沒有多解釋，只抬步走到爾爾跟前，上下打量她一圈。

    這仙島靈氣充沛，她的精氣神好像都養(yǎng)回來一些，不似分別時那般虛弱蒼白了。

    眉頭稍松，他側(cè)頭朝西王母頷首致意。

    爾爾仰頭看他，一掃先前的陰霾，笑得眉眼彎彎地道：“你可舍得來瞧我了，這都多久啦？”

    戾氣散開，離燁莞爾，倒也還端著架子輕哼了一聲，然后就沖她張開手。

    爾爾絲毫不避諱地就撲進(jìn)了他懷里。

    他身上還有淺淡的血腥味兒，想來是已經(jīng)清理過了，帶著一股子遮蓋的仙氣。爾爾裝作沒聞見，只問他：“你的事都處理好了？”

    “本也沒什么事?！彪x燁含糊地道，“我想做的皆已做完，余下的交給他們?nèi)フ垓v便好?！?/br>
    頓了頓，他又道：“想不想去游歷山川？”

    現(xiàn)實和夢境重疊，爾爾捏緊了袖袍。

    旁邊的西王母也是呼吸一窒。

    當(dāng)真……無心繼位？

    “上神?！彼龥]忍住，上前一步道，“眼看著天下將定，這都是你一手打下來的，緣何要在這時候……”

    “我打，不是為了坐那沒意思的位置?！彪x燁側(cè)眼，冷聲打斷她，“天道燭焱一死，其余的便都與我無關(guān)?！?/br>
    微微一噎，西王母無措地低頭。

    爾爾安靜地等他將話說完，然后才拉起他的手，輕輕捏了捏。

    “你想去哪里呀？”她笑著道，“外頭好像也沒什么山水可瞧的了。”

    離燁抿唇，聲音柔了兩分：“你沒有想去的地方？”

    “有啊?！彼?，“王母娘娘這仙山可大著呢，但你不在，我沒敢亂走。眼下你既然有了空，不妨就陪我四處逛逛，也好讓我這小仙開開眼，看看仙島是個什么風(fēng)景?！?/br>
    幾個破島有什么好看的？離燁很嫌棄。

    但瞥一眼，這小東西好像興致頗高，他沉默半晌，也還是“嗯”了一聲。

    第146章

    天邊的火燒云像泛著光的棕紅綢緞，爾爾坐在軟綿綿的行云上，看一眼身邊這站得筆挺的人，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

    “坐呀。”

    離燁側(cè)眼，沒好氣地道：“你見過哪個神仙是偷懶坐在行云上四處游歷的？”

    爾爾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答：“觀世音和佛祖。”

    離燁：“……”

    拂袖在她身邊坐下，他陰沉著臉道：“所以他們與我對上，也沒有還手之力?！?/br>
    瞧見他眼底隱隱浮著的戾氣，爾爾拉過他的手，輕輕捏了捏：“你想做的既然都已經(jīng)做到了，怎的還不高興？”

    抿了抿唇角，離燁沒吭聲。

    他殺了上萬神仙，即便都是他們先動的手，但他心里也不太舒坦。

    要是以往，他是不會有這種煩惱的，逆我者亡，誰管你是神仙還是鬼魅。可眼下，也不知是不是被這小東西影響了，手里殺戮越多，他越煩悶。

    在來仙島之前，他殺了艮圪。

    艮氏一門與他離氏沒有相生相克的關(guān)系，但艮圪是最后一個還活著的仙門掌權(quán)人。捏碎他的結(jié)元之時，艮氏其他長老上神就在旁邊看著，他們沒有再對他動手，甚至在艮圪的結(jié)元灰飛煙滅之后，主動臣服。

    “只要上神肯留我一門性命，我等愿擁戴上神繼位?！?/br>
    誰稀罕那勞什子的位。

    艮圪先動的手，他們?yōu)楹我f得像是他殺人成性一般？

    離燁心里一萬個不高興，扭頭就走了。

    見到爾爾的時候，他心里松了松，可想起她那尚在人間的仙門，他就笑不出來了。

    僵硬地坐在她身側(cè)，離燁沉默半晌，還是開口道：“你若只同我在一起，身邊再無旁人，會不會不高興？”

    睫毛顫了顫，爾爾低聲道：“自是不會的?！?/br>
    她抬眼打量著他的神情，又溫軟地笑了笑：“那你呢？會不會不高興？”

    “不會。”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離燁目視前方。

    仙島的風(fēng)里帶著花香，爾爾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鬢發(fā)。

    她說的是謊話，離燁也是。

    不過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有別的東西可以坦白。

    抓一縷清風(fēng)在手，爾爾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放在他的肩上，然后覷著他道：“先前還生我的氣，眼下終于得了空閑，怎么反倒一句不問了？”

    “我問，你會說？”他冷眼瞪她。

    認(rèn)真地點(diǎn)頭，爾爾雙手托著下巴，乖巧地等著。

    離燁輕哼，揚(yáng)起下巴孤傲地看了好一會兒遠(yuǎn)山，才故作漠然地開口：“早就知道我會毀天滅地？”

    “是?！彼\懇地點(diǎn)頭。

    “纏著我也是為了活命？”他瞇眼。

    “是?！彼c(diǎn)頭得更快。

    心口起伏，離燁站起了身，紅色的袍子一拂，衣擺像火焰一般嘩啦啦地順風(fēng)飄展。

    他壓了壓火氣，聲音更冷硬了一些：“想當(dāng)救世主？”

    “是。”

    “想改變這天地的命數(shù)？”

    “是?！?/br>
    “對我沒有過真心？”

    “不是?！?/br>
    最后兩個字答得和前面一樣又快又脆生，聽得離燁怔了怔。

    他扭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仰頭望著他，眼里星光點(diǎn)點(diǎn)，溫柔又篤定。

    “我心悅你呀?！彼戳斯此怪氖郑暗俏蚁呻A低，說出來你便要覺得我居心叵測，想走捷徑，那我只好藏著了?！?/br>
    “但你若真問的話，我便答?！?/br>
    “我可喜歡可喜歡你了?！?/br>
    指尖顫了顫，離燁臉上緊繃著，沒有任何表情，但點(diǎn)點(diǎn)亮光卻從他靄色的眼眸里跑了出來。他抿唇，不屑地冷哼一聲，然后拂袖坐了下來。

    “你們這些女仙，慣會花言巧語騙人。”

    抱住他的胳膊，爾爾笑得眉眼彎彎：“旁的女仙我不知道，但我不騙你?！?/br>
    他輕哼，沒有搭理她。

    區(qū)區(qū)小仙的話，誰知道是真是假。雖然聽得挺高興的，但也就聽聽罷了，才不會為此高興呢。

    “你終于笑了?！睜枲栃老驳氐?。

    誰笑了？離燁抬了抬下巴：“我在看那邊的仙山。”

    這狡辯得一點(diǎn)也沒有說服力，不過爾爾也不打算同他爭，只順著他的目光往前看。

    眼前是仙島上的七色仙山，像彩虹落在山上化開了一般，漂亮得很，離燁瞧著，忍不住變出了畫筆和紙，想著畫上一幅畫帶走。

    結(jié)果扭頭，就見身邊的小東西正拿著鏡花水月對著七色山猛拍。

    “……”

    面無表情地扔開畫紙，離燁嫌棄她：“無甚情調(diào)?！?/br>
    “這寶貝好用啊，能留住畫面，還能留住聲音，不比單薄的畫有情調(diào)？”爾爾不服氣，收回鏡花水月并沖著它大喊一聲，“等事情都結(jié)束了，我就拉著你去結(jié)仙侶！”

    她燦爛地笑著，伸出拳頭給自己加了把勁。

    眼底的笑意控制不住地往上浮，離燁輕咳一聲，含糊地道：“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但笑不語，爾爾接著拍仙山。

    西王母的仙島上住著不少凡人，山上甚至有凡人在砍柴，行云再往前飄幾十里，一座城池赫然在山谷中出現(xiàn)。

    只是，哪怕是仙境里，如今的緊張氣氛之下，城鎮(zhèn)街上也是空無一人。風(fēng)吹著草團(tuán)子從巷子里滾過，酒家的幡孤寂地?fù)u擺著，一眼看過去，所有門戶都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