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催促了幾句，阿蠻還在原地磨磨蹭蹭的擺弄那燈，沈溪耐心告罄，推搡著他一路小跑。

    “二少爺你這是怎么了這么急！”阿蠻道。

    “我尿急。”沈溪胡扯，他邊跑邊回首，看見蒼青色的磷火飄過那片路段，行經(jīng)處燈火齊滅，陷入無窮盡的黑暗。

    ***

    飲冰居是一間雅正的書舍，在宛霜城里有著不大不小的名氣，人人都愛光顧，只因古本戲文樣樣都有，老少皆宜。

    這世上好像就沒有沈溪淘不到的本子，尤其是一些幾百年前的孤本，而且他博聞強識，對于上下百年的人文歷史信手拈來，常有人來買書，逛著逛著就坐下來聽沈溪講故事了，也有人開玩笑說沈二公子你干脆去茶樓說書得了，肯定座無虛席。

    回到飲冰居已經(jīng)是二更天，伙計們扎了吊床拼了桌子，四仰八叉的睡在堂里，這隨心所欲的作息明顯就是跟沈溪學的，沈溪也不加以置喙，他甫一進來，那群夜貓子接二連三的醒了。

    “二少爺?！?/br>
    “先前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呢？”沈溪朝里望了望道。

    “你說他呀？可勤快著呢！”孫廚子說：“柴也劈了鍋碗瓢盆也刷了，現(xiàn)在估計正在磨盤那兒磨豆子呢，攔都攔不住，咱們不給他發(fā)工錢真的好嗎？”

    沈溪想了想，不好。

    但問題在于，他這書舍畢竟不是大買賣，就像他爹說的，許多人并不屑于光顧，養(yǎng)了這幾個伙計也是剛剛好收支平衡，多一張嘴不好養(yǎng)，你要真多擠出一份工錢來發(fā)給他，更難。

    “要么......我回去問我爹要點零花錢先對付著？”沈溪坐到桌邊撐著下巴道。

    “哎喲我的二少爺，你可別回去找罵了吧！”劉賬房說：“你想再多個‘啃老’的頭銜嗎？”

    沈溪：“......”

    “那要么你們每個人就都少領點錢，湊出一份來?！卑⑿U說。

    “憑什么？我拒絕！”孫廚子將一張四方的桌子拍的“轟轟”響：“我家那娘們兒已經(jīng)嫌我的工錢少了，再少我可不干啊！二少爺你辭了我得了?！?/br>
    一呼百應，人人都覺得是，阿蠻道：“二少爺，要我說你就不應該收留他，你又不是什么大財主，還有那閑錢做善事?！?/br>
    沈溪道：“留都留了，總不能趕走吧！而且他爹.......是因為那根釘子才死的，總歸與我大哥有些關系，不好袖手旁觀?！?/br>
    眾人長吁短嘆，最后沈溪拍板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都回去睡覺吧，這里的吊床別收了，給那孩子睡，哎對了?！彼慌哪X袋道：“我到現(xiàn)在連那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br>
    “我叫秦戈?！?/br>
    沈溪尋聲看去，那十一二歲的孩童正站在門口，通紅的手掌扶著門框，眼眶也是紅的。

    “秦戈?！鄙蛳f：“是個清爽的好名字，你就在我這兒做工，我會給按時發(fā)工錢，不會趕你走的?！?/br>
    “謝謝哥哥?！鼻馗昴四ㄑ劢恰?/br>
    “叫什么哥哥，叫二少爺！”劉賬房在一旁斥道：“有沒有點禮貌！”

    “是，二少爺?！鼻馗瓿橐溃骸岸贍敶蠖鞔蟮拢揖退阍龠^幾輩子也忘不掉。”

    沈溪笑了笑便自顧自的上了閣樓，他聽見樓下秦戈小步跑了來似乎想跟著他，被劉賬房攔住了打發(fā)去睡覺。

    他走到樓上撩開竹簾，里面是一個小居室，書案躺椅盆栽一應俱全，閑適優(yōu)雅，唯獨西北角有香爐供臺，擺了個簡易的神龕，墻上則掛著一幅彩繪的畫，供的不是武神不是文神，而是一個面目猙獰的閻羅王。

    ☆、第五章

    若叫人來看，文人sao客沈二公子的私人居室里供著個閻羅王，怕是要毛骨悚然了，然而沈溪渾然不覺格格不入，就著躺椅坐下，來回搖了搖，閉著眼睛轉動著青色的戒指，像是要睡著了。忽的銀光一閃，有黑色的影子自那閻王畫像里脫出，飄然落地，是個年輕的男人。

    那男人樣貌清雋，卻一身漆黑，領口袖口編了細細的銀白色，看起來既是一絲不茍又是死氣沉沉，腰間配了一把刀，又掛著一塊令牌，上面刻著一個“冥”字，乍一看像是個捕快。

    沈溪慌忙撐著躺椅扶手站起來，看清了來人的長相，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是你啊荊堯?！彼Z氣松快，一伸手邀請道：“坐坐坐?！?/br>
    “不坐了，說完就走?！鼻G堯擺手拒絕了他：“獨孤大人命你——”

    “我看到了看到了?！鄙蛳溃骸坝行」砹锍鰜砹寺?！就在前面那條街，應該還沒走遠，你現(xiàn)在去還追的上?！?/br>
    荊堯：“......”

    沈溪雙手作揖給他深深鞠躬道：“神通廣大的荊堯大人，麻煩您替我驅除邪祟！事成之后小人一定給您上香，要多少功德有多少功德?！?/br>
    荊堯無語了半晌道：“沈溪，你好歹也是個獨孤大人欽點的冥司，什么都不做真的好么？”

    沈溪道：“我也沒有什么都不做，你看，我給你們宣揚事跡，增加了多少信徒啊！”

    的確，沈溪的話本里關于三界鬼神的故事甚多，凡人需要這些故事塑造信仰，鬼神則需要凡人們的信奉擴大勢力。

    荊堯想了想沒毛病，但仍舊蹙眉道：“你其實不用怕那些小鬼，他們于你而言不過是足下螻蟻?！?/br>
    沈溪哀嘆道：“沒辦法，我上有老下有小.......雖然下還沒有小，但是我不能出事兒，不能冒這個險?！?/br>
    荊堯對著這個每次有任務都往后縮縮縮把事推卸給自己然后事后再給自己供香火的同行，無語凝噎。

    荊堯是個不觸犯原則就沒什么脾氣的人，而閻羅主獨孤大人則是忙的顧不上他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沈溪就這么成功的混了若干年的日子。

    “你真的是.......”他努力的想作出評價：“變的太多了。”

    沈溪的神色微動，卻始終微笑道：“時過境遷嘛?！?/br>
    荊堯不再和他多說，一按刀柄魅影般閃出窗戶，沈溪扒在窗戶前眺望了一刻，長舒一口氣。

    他躺在躺椅上瞇了一會兒，睡得昏昏沉沉，忽然感覺到大地一陣顫動。

    地震了？！

    沈溪猛地驚醒，“蹭蹭蹭”跑下樓，卻發(fā)現(xiàn)整個飲冰居安靜如雞，不，也不是安靜如雞，孫廚子的鼾聲隔了兩堵墻還能聽見，他小心翼翼的張望著四周，跨出門去，仰面眺望著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