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zé)o雙笑著應(yīng)了聲“恩”。

    目送著秦光景離開后，楊慎這才敢抬頭看向秦?zé)o雙，只是這一看，如同看見了仙子下凡，嬌艷若三春之桃，高潔若九秋之菊，立即眼餳骨軟，如被勾了魂兒一般。

    秦?zé)o雙只看著他不說話。

    楊慎這才驚覺自己失了態(tài)，忙斂了色，忐忑地問她：“雙兒meimei，聽說牧家的人上門找你提親了？”

    “是有這么一回事?！鼻?zé)o雙漫不經(jīng)心地答。

    楊慎急切喊道：“不要嫁給他！”

    “這是為什么呢？”

    楊慎扭扭捏捏不答，反將手中的木盒往秦?zé)o雙跟前一遞。

    秦?zé)o雙垂眸看了一眼，沒接，只問：“這是什么？”

    “打開看看。”

    秦?zé)o雙眉尖微蹙，看著木盒沒動。

    楊慎見秦?zé)o雙無動于衷，一時等不及，單手拖著木盒底，忙打開了蓋子，只見里面躺著一個月牙綠檀木梳。

    楊慎鄭重道：“雙兒meimei，只要你愿意等，待我明年及第做了官，定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上門迎娶你。你嫁與我后，我每天替你梳發(fā)，替你挽髻，與你共白頭，可好？”

    前世里，她心里知道楊慎對她是有幾分情義的，她也對楊慎存了幾分好感，故而，一直等著楊慎向她表明心意。只是等啊等，等到了楊慎登科及第，等到了他外班到了涿州做六品監(jiān)察御史，娶了涿州知府家的嫡女。

    秦?zé)o雙看了一眼木梳，笑的疏離，道：“木梳很好，人也很好，只可是……我心中已有良人了，那個人不是你?！?/br>
    楊慎臉色，瞬間死灰。

    是日，秦?zé)o雙正在房里獨自研究秦家藥行自產(chǎn)自銷的保胎丸。忽聞，老太太派了身邊的心腹徐嬤嬤前來，說是老太太請她過去一趟，有事要談。秦?zé)o雙忙收起保胎丸，跟著徐嬤嬤去了。

    本以為是要去老太太屋里，過了穿堂后才發(fā)現(xiàn)原是要帶她去前廳。

    徐嬤嬤領(lǐng)著她站在前廳的后門上，隱隱約約聽見前廳傳來笑聲，她才要抬腳進(jìn)去，徐嬤嬤一回身攔住了，低聲道：“五小娘子，老太太的意思是讓您先在這里等著?！?/br>
    秦?zé)o雙便依言等著，徐嬤嬤就在她旁邊站著。

    透過雕花門菱，隱約看見客廳里兩溜太師椅上都坐著人，地上站著人，看身影，女子居多。只消側(cè)耳細(xì)聽，廳內(nèi)的談話聲便能悉數(shù)傳進(jìn)耳內(nèi)。

    “沒想到我們祖上竟還有這等淵源，實在未曾想到啊?！弊婺笜泛呛堑?。

    “誰說不是呢?！甭犞彩莻€老太太的聲音，中氣內(nèi)蘊，鏗鏘有力，只是陌生。

    “既這么說，秦家與牧家，倒也算得上是自家人，只是……就怕秦家門楣太低，攀不上牧家的高臺?！笔谴蟛阜馐系穆曇?。

    “這話說的沒的叫人打臉，都不過是賴著祖上虛名而已。哪里比得上你們秦家，個個靠著手上的真本事打來這秦家偌大的家業(yè)來，這指不定是誰家門楣高得攀不過去了呢，——只求你們別嫌棄我們魯莽呢?！闭f的大家都轟然大笑了起來。

    聽這話兒，秦?zé)o雙已經(jīng)猜出來者都是誰了。

    封氏道：“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如……三弟，你打發(fā)個人去把雙姐兒叫過來見見罷?！?/br>
    秦光景一口回絕道：“不見！”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半晌后，封氏才勉強(qiáng)笑道：“三弟，雙姐兒要是能嫁去牧家，那就是享福的命……”

    “大嫂嫂說的是，那為何不將瑕姐兒先送過去享福？”秦光景陰陽怪氣地反問。

    封氏不吭聲了。

    對面坐著的倪氏忙向秦光景笑道：“三郎放心，五小娘子到了我們牧家，我們牧家一定會善待她的?！憧矗@些聘禮就是我們牧家的誠意?！闭f著，就有身邊的婆子捧著一個小托盤出列，托盤里面放著一本紅緞聘禮單，那婆子徑直送到了上首秦牧家老太君跟前。

    秦家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接過聘單打開遞到了老太太眼前，由于目錄太長，她一眼竟不能看完。過了許久，她才面色如常挪開目光。大丫鬟會意，將聘單送到了長子秦光明手里。

    秦光明接過聘單打開看了起來，封氏在一旁忙勾著脖子瞧了一眼，這一瞧，臉上立時閃過震驚之色，不過好歹是富商嫡妻，雖有驚訝，亦被她收斂得住了。

    大丫鬟將聘單又送到秦光景夫婦跟前。秦光景畢竟是儒生，不敢在兩位老夫人們面前忤逆狂悖，卻也是繃著一張臉不去接那聘單。

    兩位老太太把目光同時挪了過來，一旁的林氏頓感坐立不安，她見秦光景不去接聘單，只好瑟縮著身子接過來，展開后遞給秦光景。秦光景又將臉別開，林氏只好草草看了一眼合上交還給大丫鬟。

    這時，對面的牧老太君向秦光景開了口：“秦三郎，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或有不滿意的，盡可說出來?！?/br>
    秦光景滿腔郁忿不敢言表，默了半晌才道：“我只是不想委屈了我的女兒?！?/br>
    牧老太君好笑道：“這話是怎么說的？若秦三郎不放心，我們牧家愿三媒六聘，八抬大轎，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迎娶五小娘子進(jìn)門，雖說是有沖喜之意，但她進(jìn)了牧家的大門，從此以后就是我牧家的少夫人，絕不會委屈她的?！?/br>
    “話雖如此，可是……”秦光景待還要說，上頭秦家老太太忽將茶盞重重地擱在幾上。秦光景頓時不敢言語了，只將雙拳放在膝上隱忍著。

    秦家老太太這才不疾不徐地笑著說道：“雖說婚姻之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我們秦家家風(fēng)也還算開明，兒女之事，還得問過兒女們自己的意思才行?！皟?，你覺得呢？”

    第006章

    秦光景猛地抬頭看向自家老太太，似一時不敢相信老太太的話。想了想，心中又一喜，只以為老太太這是在為自己女兒回旋，便點頭同意了。

    徐嬤嬤這才請秦?zé)o雙進(jìn)去。

    秦?zé)o雙從后門里進(jìn)了屋，及至跟前，先向祖母及伯嬸、雙親各自見了禮。

    秦家老太太叫她到跟前，指向斜對面一溜兒椅子上坐著的牧家老太君和倪氏介紹了一番，秦?zé)o雙又至二人跟前見了禮。

    那牧老太君一見秦?zé)o雙眼睛都直了，仿佛秦?zé)o雙身上有什么神力，竟叫她不錯眼地看了又看。又見她行為落落大方，容顏清絕脫俗，心里頓時喜歡的不得了，忙拉至跟前又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口內(nèi)一連道著：“好，好，這一看就是個好孩子呀……”倪氏倒是不以為然，只因如今她有求于人，卻也只得跟著堆笑點頭。

    秦家老太太道：“雙兒，方才你應(yīng)該都聽見了，牧家老太君親自上門提親，看中你去做牧家的少夫人，祖母想問一下你心里的意思?！?/br>
    秦?zé)o雙卻道：“回祖母，雙兒……還不想嫁。”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驚，彼此面面相覷了起來。

    在坐的心里都有數(shù)，秦家老太太話上雖說是問子女的意思，但哪里真的會按照子女的意思來，不過是走個過場，顯示一下自己治家有方而已。底下那些個子女自然應(yīng)該是明白秦老太太的意思，懂事一些的一般都會投其所好，按照秦老太太的意思來才是。更何況，以秦?zé)o雙的身份去做牧家的少夫人，簡直就是高攀了，竟還有不情愿的。

    “這是為何？”秦家老太太的臉色不由得沉了幾分。

    秦?zé)o雙低眉順眼道：“一來雙兒年紀(jì)還小，還想留在爹娘身邊盡兩年孝。二來，聽說……牧家小官人風(fēng)流成性，家中侍妾眾多，雙兒過門，未經(jīng)他首肯，倘或他醒來，只怕不認(rèn)，我便與那些侍妾無異；倘或他醒不來，雙兒只怕……”

    一語未了，便被那倪氏怒然打斷，指著秦?zé)o雙道：“你這還沒過門呢，怎么就開始咒起我家斐兒來了，誰說他醒不……”話未完，就見牧老太君扭頭瞅了她一眼，警告之意甚是明顯，倪氏只好忍氣吞聲閉了嘴。

    其實，兩家長輩明面上看似有說有笑，一團(tuán)和氣，背后里卻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牧家想要秦?zé)o雙過門給牧斐沖喜，無非是想救牧斐；秦家想要秦?zé)o雙嫁給牧斐，無非是想攀附牧家的權(quán)勢。除了真正愛女的秦光景夫婦，誰也不會去在乎她秦?zé)o雙的真正想法和顧慮?！驗楦静槐卦诤酢?/br>
    可秦?zé)o雙偏要替自己的命運爭上一爭。

    那牧老太君一手端起了茶杯，一手捏著茶蓋慢悠悠地拂著茶沫兒，時不時地吹了吹湯面，半晌不說一句話，卻莫名地讓在座的各位都懸起了一顆心。

    秦?zé)o雙這才領(lǐng)教到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素日里，她一向覺得祖母喜怒不顯，睿智深沉，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過來人，是頂頂厲害的老人家。如今在這牧老太君面前，高低一下就見了分曉。那牧老太君對人相笑時，只讓人覺得倍感慈和親切；但若對人神色莫辯時，頓讓人覺得千斤壓頂，心生敬畏。

    一時，就連秦家老太太都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剛要開口緩和一下氣氛，那牧老太君卻悠悠地開了口：“沒想到五娘子看起來年紀(jì)輕輕的，心智竟如此老成通透?！?/br>
    這話說的，初聽是贊，細(xì)聽是諷，換做一般人，只怕舌頭都會嚇得打了結(jié)兒。要知道以牧家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愿意給你臉面時，那就是相敬如賓，你好我好；不想給你臉面時，那就是仗勢倚貴，由不得你。

    秦家人已然有些慌了，紛紛向秦光景使眼色，希望秦光景能夠開口打個回旋，畢竟秦?zé)o雙素日里最聽秦光景的話，然而此刻秦光景卻只垂著眼不說話。

    秦?zé)o雙卻迎著牧老太君壓迫性的目光，不亢不卑地說：“牧老太君謬贊了，無雙只是想活得無愧于心而已?！?/br>
    牧老太君端著茶杯看著秦?zé)o雙，精明的眼睛里一時讓人捉摸不透在想什么，過了好半日，她才放下茶杯，笑了起來：“好個無愧于心，——那今日我便當(dāng)著兩家人的面，許你兩個安心。”

    秦家人一聽，面面相覷。秦牧家老太君不由得問：“何為兩個安心？”

    “這第一個安心則是我回府后，親手寫下婚書，畫了斐兒的押一并送來?！写嘶闀?，五娘子就是斐兒名正言順的嫡妻，我斐兒認(rèn)也得認(rèn)，不認(rèn)也得認(rèn)?！?/br>
    牧老太君說完，見秦?zé)o雙垂著眸，面色無波無瀾，心中微微訝異，又道：“這第二個安心，則是五娘子過我牧府時，我們也不用大cao大辦，只用一頂小轎接了五娘子從側(cè)門過府。若是斐兒醒了，便擇個吉日為你們訂婚，只待五娘子及笄后再完婚洞房；再說句不吉利的話兒，若是我那斐兒……真命薄去了，我便命人用一頂小轎仍將五娘子悄悄地送回來，聘單之禮盡歸秦家，五娘子亦保全了清白之名，如此可使得？”

    秦家人一聽，又驚又喜?！@樣的條件對于秦家而言，簡直是穩(wěn)賺不賠的好事。

    可是秦?zé)o雙依舊猶豫不定，皺著眉頭似有所思著什么。

    封氏見狀，心里那個急啊，也顧不得得體不得體的，猶要起身，仍未起身地沖秦?zé)o雙催促道：“雙姐兒，這么好的事情你還在猶豫什么呀，趕緊應(yīng)了啊……”

    秦?zé)o雙卻向牧老太君道：“此事，可否容我再考慮幾日？”

    牧老太君突然站了起來，唬得廳內(nèi)一眾人全部站了起來。

    牧老太君盯著秦?zé)o雙瞅了一會兒，才冷笑道：“有魄力是件好事情，不過這魄力的分寸若是掌握不好，那可就弄巧成拙了。我今兒個就給你撂個底，縱使你想考慮，我們家斐兒卻是等不起的，——好自為之罷?！?/br>
    說完，牧老太君轉(zhuǎn)身就要走，秦家人的臉色一齊兒變了。

    秦家老太太忙起身要送，牧老太君不容置喙地對她道：“老姊妹，留步罷?！?/br>
    秦家老太太只好止步，只用眼色指示秦光明夫婦出門相送。

    廳內(nèi)很快只剩下秦家老太太，秦?zé)o雙，和秦光景夫婦。

    秦家老太太跌回椅子里，臉色很是陰沉。秦光景見狀，開口想回旋：“母親，茵茵她還小……”

    秦家老太太抬手打斷：“你們先下去，我有話同雙姐兒講。”

    “母親……”

    “徐嬤嬤，送他們出去?！?/br>
    徐嬤嬤忙上前擋在秦光景面前，“三爺，老夫人正在怒頭上兒呢，回罷?！?/br>
    秦光景不敢吭聲，只好轉(zhuǎn)向?qū)η責(zé)o雙強(qiáng)扯出一抹笑意，安慰道：“茵茵，別怕，有爹在的……”林氏看著秦?zé)o雙，眼神里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無能為力的歉意。

    秦?zé)o雙頷首，沖秦光景和林氏甜甜一笑道：“爹娘放心罷?！?/br>
    秦?zé)o雙一直目送著秦光景夫婦出了門，才聽見秦家老夫人冷笑著問：“說吧，你想要什么？”

    秦?zé)o雙回過身，垂著眼，一副恭敬乖順的樣子：“祖母的話，雙兒不明白?！?/br>
    老太太瞅著秦?zé)o雙道：“秦家這幾個女兒家里頭，素日里你看起來雖是乖巧溫順，不聲不響的，實際是個裝愚守拙的，心性最烈的主兒。你要是不愿意的事情，直接回絕了就罷，哪里還會裝模作樣的說個一二三，——無非是在和牧家的談條件罷了。我看得出，你并非不愿進(jìn)牧家，既然牧家人給了你最好的退路，你卻寧愿冒著挑戰(zhàn)牧老太君的權(quán)威，激怒她，也要秉著不應(yīng)，——這就說明，你還想和秦家談條件?！?/br>
    秦?zé)o雙心里委實對自己這個祖母佩服的五體投地，竟能將她的心思揣摩的如此透徹。

    確如祖母所料，她會嫁進(jìn)牧家，但嫁過去之前，她必須讓自己擁有以后能夠在牧家立足的條件。倘若牧斐和她一樣，記得前塵往事，那一切或許還好說；倘若他不記得前塵往事，那她過去，日子以后必定難過。

    牧家婚書只是她理直氣壯的根本之一而已。

    另一則，她故意挑戰(zhàn)牧老太君的權(quán)威，就是為了借勢壓著秦家，秦家一急，自然有求必應(yīng)。

    “祖母既然明說了，雙兒也不想瞞了，雙兒的確想求祖母幾件事。”

    “先說說看?！?/br>
    秦?zé)o雙道：“我去牧家后，還請祖母讓曹嬤嬤來主持三房里一應(yīng)家計?！?/br>
    曹嬤嬤原是秦光景的奶娘，秦光景及第時，曹嬤嬤曾風(fēng)光一時，人人都說她奶的好；秦光景生病后，曹嬤嬤受人詬病，人人都說是她奶出的問題，再不受人待見了。后來封氏尋了個由頭把她從三房里直接打發(fā)去了廚房打雜，連秦光景都要不回來。秦?zé)o雙小時候總愛生病，曹嬤嬤見了說是沒補到有養(yǎng)分的東西。便去了城外山上挖野參準(zhǔn)備給她補一補，卻不小心摔斷了腿，因此落下了腿痛的毛病。若說秦家里還有誰會為秦光景真心的好，也就曹嬤嬤了。

    秦家老太太是個精明人，一聽秦?zé)o雙這般說，便猜出三房平日里過得并不如意，嘆道：“你放心罷，以往是我疏忽了，以后則不會，曹嬤嬤我會叫她去三房主持家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