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馬后便有了風(fēng)，同最初時候的悶熱大不相同?？v使那風(fēng)也是微溫的，但沉蔻還是感到了與先時不同的清爽。

    蟬鳴不絕于耳，夏日午間的一切都仿佛被拉長。沉蔻間或回身去看身旁的裴真意，一時風(fēng)揚發(fā)梢間，萬事心滿意足。

    待到走走停停逛完了半個懋陵街市，沉蔻已經(jīng)行囊鼓鼓，牽了一大包吃食不說，還特意提了一壇價格金貴的酒。

    “閑情逸趣，早該如此?！贝竭M(jìn)了那租來的院落，天色也已經(jīng)暗了下來，沉蔻掂了掂指上掛著的一溜小包裹，笑道“裴真意，來日悠悠皆如是，從此前塵可忘卻?！?/br>
    裴真意正拴著馬，聞言微微愣怔，隨即心下云開月明，回頭笑道“自當(dāng)如此?！?/br>
    如今行游四海，策馬南山，一切都如她所言，從此前塵可忘卻。

    來日方長，眼前的歲月都沾染了細(xì)碎的金光，還有無盡樂事靜待發(fā)掘。

    “你看，今日星河與月同輝?！辈贿h(yuǎn)處的月影之下，沉蔻背靠著一顆樟樹，叼著根糖用下頜點了點遠(yuǎn)方水天一線之處“蓮田渾濁，恐是看不見夜間光晤之境。但流澤又太清，連一片蓮葉也無。要說究竟去哪兒，還當(dāng)真教人難以抉擇?！?/br>
    她正有幾分猶豫不定地說著，那邊裴真意便已經(jīng)系好了馬，朝她走了過來。

    “那便從這片蓮湖，一路劃去流澤。如今月方初升，霧氣稀薄，泛舟蓮上正是好時候。待到我們行過了這片蓮田抵了流澤，時間也應(yīng)恰是夜中。那時候星河流溢、倒灌入湖，也正是游于流澤的好時候?！?/br>
    “那便是要通宵達(dá)旦了。”沉蔻朝她靠了過去，兩人并肩走下蜿蜒石梯。

    眼前是星光月色之下菡萏浮動的光晤湖，水聲清朗，風(fēng)傳蓮馥。

    沉蔻食指纏著小囊上的紅繩流蘇，淺色薄衫幾與月色互融。

    一切都至臻至幻，無以復(fù)加。裴真意指尖微微動了動，下意識便想要去握那不知何處放著的筆，但這一握之下，她卻握住了沉蔻纖細(xì)的五指。

    微涼而柔軟，真實而近在眼前。

    直到這一刻，裴真意才為如今她所擁有的一切感到了遲來的、卻如夢似幻般的絕倫幸運。

    從今往后，在她飛沙揚塵的人間道上，她都永不會再只是孤身一人。

    而一旦有了這無瑕之玉，人間哪里還會有什么疾苦

    “何其幸甚?！迸嵴嬉獯瓜卵劢?，看著身前沉蔻為月色斜照出的裊娜身影。

    那身影要比月下水面上的蓮苞更亭亭，是非人間物，是世間難尋。

    今夜方始，而來日還有千千個夜也隨著迷蒙月色羅列入眼前。裴真意握緊了沉蔻的手，那喃喃輕音最終散入了暗香浮涌的夏夜風(fēng)里。

    33.犀角銀紋

    光晤湖邊總是時晴時雨,裴真意同沉蔻在懋陵停留的時間日漸見長，而在這一月有余的時光中，晴雨天氣都幾乎是對半而分。

    所幸這湖邊的小院足夠詩情畫意，不論是一場綿綿細(xì)雨還是一次傾盆驟雨,都同晴朗天氣帶來的景致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湖邊的日子蜜里調(diào)油，這樣的時光永遠(yuǎn)也沒有期限。只要是沉蔻樂意,裴真意便愿停留多久都悉聽她便,一切都不會是問題。

    結(jié)廬此境,悠然南山。

    這一日里又下起了雨，六月的霧澤蓮葉接天,菡萏盛放,是這片蓮田的鼎盛之期。

    沉蔻站在窗邊,捋起了半截輕薄衣袖,伸出手去接雨。

    眼下時將近午,光線卻還黯淡得比不過晴時薄暮。書房里點著燈，裴真意正束著發(fā)作畫。

    沉蔻回身看了她一眼,裴真意毫無察覺,正將蘸了朱墨的筆夾在指中,又撐著下頜蹙眉垂眸思索著什么。

    那朱墨隨著時間漸過，一滴滴地都順著柔韌筆尖墜落了下來,墮在了裴真意淺青色的衣袖上,融潤開一片顏色。

    沉蔻朝那衣袖看去,一時只見到那里花花綠綠一片顏色,也不知道裴真意回過神來時會不會心疼。

    但此刻她肯定是無知無覺了。沉蔻眉眼微彎,無聲無息地看著裴真意微顫的纖長眼睫，一時只覺得裴真意這般嚴(yán)肅的表情也可愛極了。

    她百無聊賴地看了片刻，手上早已經(jīng)接了滿滿一手心溫?zé)岬挠晁?/br>
    那雨水順著她指縫滿溢出去，又沿著她手背一路滑到手腕、從手肘尖尖上驟然墜落，滴滴答答落在了窗臺外的小樓墻面上，拉出幾條濕痕。

    裴真意從凌晨時忽然從床上爬起來，衣衫都未換地坐在桌邊作畫，到此刻已經(jīng)過去了好些個時辰，居然到了現(xiàn)在還是一動未動，其間只喝了碗湯。

    不論如何，沉蔻已經(jīng)開始有些餓了，但到底又不愿去打擾裴真意，便只好徑自披上了雨披，思索著朝院外湖邊走去。

    這些日子里她算是體會到了裴真意的不染煙火之處，縱使她在紅塵中輾轉(zhuǎn)了這十余年，卻居然到如今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