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中意_分節(jié)閱讀_67
于是半為了兩人溫飽、半為了自己口福,沉蔻也學(xué)著入了庖廚,不過好在她總是學(xué)什么都快,一時不過一月,便已是有模有樣。 眼下她便走到了湖邊,撩起半截裙擺扎緊踏入舟中,靠在了船舷上挑揀食材。 雨正得勢,在她周身漸起一片白霧,溫?zé)岬挠晁栲枧九敬蛟趯掗熒徣~上,激起一片沾染了柔軟泥土與花葉氣息的微腥味道。 沉蔻素來對這氣味感到親厚喜歡,一時便悠閑自得地舒了口氣,將手伸入了船邊系著的漁網(wǎng)里,前前后后地撈著,打算將魚摸出來中午吃。 船邊還放著些早先挖出來的藕,一節(jié)節(jié)尚還沾著泥。 雨激起的濕潤水霧很快將沉蔻的面頰打濕,她纖長睫毛上也掛滿了細小水珠,一時眼前一片煙水迷離,幾不能視物。 她伸手撣了撣,又彈了彈指尖將水珠彈遠,看著那蓮葉底下的一圈圈漣漪,探入漁網(wǎng)中的手終于猛然揪住了一條魚。 沉蔻悠閑自在地和那網(wǎng)中魚作著斗爭,正撈到一半,卻忽然頓了住,心有靈犀般站了起來,朝后看去。 雨霧迷蒙,四下是嘈雜的噼啪之聲,除卻此聲,萬籟俱寂。 一切看起來都像是無事發(fā)生,水珠在蓮葉上急劇滑動著,積攢成片后將厚葉掀翻,趁著紛亂滾落入湖,攪起無數(shù)道交錯漣漪。 沉蔻頓了片刻,而后松開了手中的漁網(wǎng),將那卡在蔻色指尖下的魚也咚一聲沉入了湖里,一手將頭頂斗笠邊緣微微抬高了些,踏出小舟立在了那一方小小的木碼頭邊。 遠處的泥路蜿蜒迷蹤,在霧氣與煙水之中氤氳模糊。沉蔻盯著看了會兒,很快便提起雨披之下濡濕的裙擺,朝房中快步走去。 有人來了,沉蔻聽著那越來越明顯的滾滾車輪與叮啷馬鈴聲,推測那或許還是輛貴家馬車。 裴真意還在樓上,而那聲音已經(jīng)很近了,沉蔻并不知道來者何人,甚至連是敵是友也不知,于是一時心下也微微繃了起來。 她走入小樓廳中后解開了雨披,又松開濡濕了大半的下裙搭在一旁,很快換上了干凈體面的另一套深色裙子,隨后將衣襟衣擺都理順后才拿起了門邊放著的紙傘,朝外走去。 雨勢一時大盛,沿著傘沿向下傾灑。一切響動在這通天雨聲中都顯得遜色,沉蔻微微提著裙擺,踩著青磚走到了院中樹后,一時無聲地看向了院外的小路。 不過十?dāng)?shù),那小路邊就顯出了高華馬車的影子,兩匹青玉顏色的高頭良馬齊頭并進,將蹄下泥水踏得一片飛濺。 看式樣倒并不像是川息那邊的車馬。沉蔻微微偏頭打量著,蔻色指尖捏著傘柄,吐息平緩。 她抬頭朝小樓二層看了看,那燈光仍舊在雨霧涌起的水煙中亮著,裴真意作畫時總是不聞窗外事,對此她應(yīng)當(dāng)是毫無察覺。 正想著,那馬車便在院落籬笆外停了下來,馬夫甩了甩臉上的水,從車邊拿起一盞琉璃罩住的提燈,動作利落地掀開了車簾,又替那車中人將傘撐開。 是誰呢沉蔻不記得裴真意向誰透露過這個院落,就算是人盡皆知她出現(xiàn)在了懋陵,光晤湖距懋陵市中也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 但若是當(dāng)真有心打探,這里倒確實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胡思亂想間,車中人已經(jīng)探手擋住了車簾,踩在了車邊上,又穩(wěn)穩(wěn)踏上了地面。 那身影被馬夫高大的背影遮擋住,又很快隱在了傘下、為滂沱的雨所模糊,一時沉蔻便只看清了那人淺艾色的華服衣擺。 這人乘著高華馬車,一身袗衣華服,馬夫又并不像是隨意雇來的,反而更像是大戶人家里訓(xùn)練有素的仆從,各處都透露著一股高人一等的貴家氣息。 好像是個什么大人物呢。沉蔻挑了挑眉,繼續(xù)立在樹后靜靜看著。 那“大人物”從耳上摘下了什么東西,遞與馬夫后,便徑自撐著傘朝這院落走了過來。 那傘下身段纖弱多姿,是一段絕好顏色。如枝頭輕雪,又如蘭尖冷露。 直到這一刻,沉蔻才看清了這人的全部樣貌。 第一眼入目是堆砌累累的華貴,不論是身上所穿、繡紋精妙的華服,是一路顛簸卻半點未亂的寒鴉色長發(fā),還是腰間玲瓏交撞的環(huán)佩,沉蔻對這人甫一入眼的印象便是顯而易見的體面矜雅,似是出自大戶人家。 而這分金貴也壓不住的,是她周身的質(zhì)氣。隨著二人距離愈發(fā)靠近,沉蔻再度打量了一番后,只覺得此人周身氣質(zhì)是她所難解的糾纏復(fù)雜。 那行止身段分明都是一等一的裊裊風(fēng)情、纖雅無雙,卻又無端帶了一股明顯的柔媚風(fēng)塵氣息。那氣息在雨霧中顯得縹緲迷蒙,若即若離間隱約難尋。 但當(dāng)沉蔻將視線穿過那傘沿邊滂沱的雨線時,又能看見那姣好絕塵的面龐上,神情分明是一派自持清高。 一個人如何能同時持有清高,又行止間沾染了風(fēng)塵沉蔻并不明白,卻也依舊覺得來人無端吸人目光。 便像是墮入了人間的高天蓮瓣,跌落在了塵埃里??v使姿態(tài)仍舊清高、極力掙扎著擺脫,卻還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污漬、為淤泥侵蝕。 總之,她比不過裴真意。沉蔻很快便下了定論。 裴真意是出淤不染的,從她的身上沉蔻從未曾找到過半點這般的風(fēng)塵氣。她的掙扎拼盡了全力,即便是將自己置于水火之中反復(fù)燒淬、最終變成昔日不可比的堅硬,她也從未讓污朽侵蝕過心間方寸之地。 沉蔻想著,眼神便漸漸沉了下去,眉梢眼角都隱約攀上了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