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還有嗎？”獨孤九從容不迫，極為冷靜。

    “沒有了。”小孩怯怯地回答，又繼續(xù)托著腮看風(fēng)景。

    獨孤九闔上眼，氣息平穩(wěn)，肅穆道:“椒椒適才說，想出去看看？現(xiàn)在不想了嗎？”

    “我……”小孩渴望地看著外面秀美的風(fēng)景，可憐巴巴道:“焦焦想出去，可是……可是不能去的，雪孩才可以到處走，雪娃不行的。”

    “緣何不可？”獨孤九聲線冷沉，反問道:“椒椒，誰是真正的神圖子？或者以夢境為例，誰是可使映雪村重獲新生的雪娃？”

    “是……是焦焦?！蹦菇古磁吹鼗卮?，又猶豫地?fù)u頭，“可是雪孩是替身，就和云糕一樣，那個槐墨告訴我的，云糕已經(jīng)很辛苦了，焦焦要是任性，云糕就要受委屈了?！?/br>
    “所以，”獨孤九薄唇微啟，一字一句沉聲道:“云糕為你替身，椒椒便要將屬于你的寵愛、榮耀、自由，甚至是名姓，拱手相讓？”

    莫焦焦聞言害怕地低下腦袋，眼眶瞬間紅了，“焦焦不知道……”

    獨孤九擰眉沉默，卻始終克制著不去安慰小孩，只肅然追問道:“椒椒在林中被樹妖欺辱時，分明可放出法術(shù)自救，為何不反抗？槐墨不愿醫(yī)治你，椒椒明知他欺你太甚，為何坐以待斃？”

    “他們說……說焦焦是災(zāi)難，焦焦會害了他們……就像害谷主和長老……”小孩抿了抿唇，垂著腦袋，揪著袖子偷偷擦了擦眼睛。

    “所以便徹底放棄了嗎？”獨孤九緩緩開口。

    莫焦焦不敢點頭亦不敢搖頭，只好乖乖坐著不說話。

    獨孤九松開緊攥著的拳頭，許久方啞聲道:

    “椒椒，稚童哭鬧撒嬌，渴求族人喜愛，妖族向往自由，追求力量與獨立，甚至于大陸萬物生而俱有的求生欲，無論是奮起反抗，還是同他人呼救，皆為本能，沒有該與不該之分?！?/br>
    “莫焦焦，世間唯爾一人擔(dān)得起神圖子之稱，云糕確實為你替身，但你同樣替他承擔(dān)了性命之危，背負(fù)了本不應(yīng)背負(fù)的責(zé)任。隱神谷一族因神圖子而腹背受敵，然而你同樣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你不曾有愧于任何人?！?/br>
    “若你連最基本的求生之欲、最基礎(chǔ)的守護自己擁有之物的本能都失去……你該如何活下去？”

    妖族替身、迷幻夢境，無論哪一個，對于隱神谷與崇容劍尊而言，皆不足為懼。然而就是這樣的存在，剝奪了小孩所有的勇氣、信念與力量。

    他們比誰都清楚妖族的弱點，一擊即中。

    威嚴(yán)肅穆的話語隨著寂靜的春光緩緩沉淀，卻無時無刻不在敲打著已然麻木的神魂。

    小孩呆呆地低著頭，半晌終于抬頭張著嘴嚎哭了起來。

    他哭得極為傷心，柔軟的手背不斷擦拭著滾落的淚珠，邊擦又邊哽咽著哭訴:

    “焦……焦焦……也……不知道……沒……谷主……沒教……沒教過焦焦……”

    小孩說著又委屈又生氣，竟握著小拳頭錘了兩下自己的肚子，氣急地哭道:

    “你還……罵……罵焦焦……焦焦……沒……沒學(xué)過……還罵焦焦！”

    哭到最后，莫焦焦顯然語無倫次了，整個人趴到膝蓋上蜷縮著，嗚嗚直哭。

    獨孤九被小孩哭得長眉皺緊，見小櫻桃椒氣到連自己肚子都敢打，無奈地閉了閉眼。

    男人毫不猶豫地起身往前走去，抬手觸碰到燃燒著的天火，眨眼間消失在熊熊火焰之中。

    下一瞬，小孩面前閃現(xiàn)出一道挺拔高大的墨色身影。

    男人蹲下身托著莫焦焦腋下，動作輕柔地將小了許多倍的小孩抱了起來，熟練地裹進懷里。

    大手先是解開小孩的衣扣，貼上軟綿綿的肚子，輕輕揉了揉，放出元力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未曾受傷后又收回來，挪到小孩稚弱的脊背上，穩(wěn)穩(wěn)地拍撫。

    “莫哭了，是本座的錯，忘記椒椒僅有三歲。本座并未責(zé)備椒椒，亦不是椒椒的錯。只是想借機喚醒椒椒，僅此而已?！?/br>
    莫焦焦顯然并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見抱著自己的男人面容肅穆俊美，看著意外地眼熟，又自稱“本座”，頓時更委屈了，“哇”的一聲撲上去咬住了男人的下巴，使勁用力。

    然而他本就只有三歲大，對方又是以神魂體態(tài)暫時從丹田中出來，渾身可謂無堅不摧。小孩生氣地咬了半天，愣是連個牙印都沒咬出來，反倒將人下巴含得濕乎乎的。

    獨孤九垂眸看著小孩放棄了“咬人”大法，更傷心地埋到自己頸間大哭，心中不免生出更多悔意與憐惜，只好冷著臉抱著團子進屋，隨手關(guān)上門。

    三歲稚童哭起來，凄慘程度比十歲的可只多不少。

    于是，憋了許久、終于能出來放風(fēng)的別鶴劍同情地看了一會兒，嘀咕道:

    “可能這就是罵椒的下場吧，雖然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小祖宗，但總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br>
    第103章

    當(dāng)莫焦焦回歸三歲稚童本性天真無邪之時, 被留在夢境之外的沈思遠(yuǎn)與槐樹妖面面相覷，不約而同走到了獨孤九消失之處進行探查。

    “適才所見，是天火吧？”槐樹妖松開指尖環(huán)著的白色發(fā)絲, 彎腰看著地上被天火焚燒過的綠草, 探出手拔了一根, 置于手中細(xì)細(xì)察看。

    “這樣的顏色, 莫非是天火覺醒了？可焦焦三歲之時，天火并未覺醒, 亦不受他控制。”

    “確實覺醒了。崇容是被天火帶走的，殺戮劍道壓制天火，唯有天火覺醒的時候，他們之間才有可能轉(zhuǎn)化為一脈相承的聯(lián)系?！?/br>
    沈思遠(yuǎn)蹲在樹樁邊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看著手中的萬象卦盤, 回頭問道:“槐樹妖, 你們給焦焦計劃重生之時，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讓焦焦進了崇容識海的？”

    “這種事哪能預(yù)料到。”槐樹妖雙手抱臂，仰頭看著頭頂繁茂的樹葉, 一頭銀絲垂落至腰，聲音有些空靈, “連神算都不知的事, 我們也一樣不知。焦焦重生的地方，原定計劃是在天衍劍宗山腳下。”

    “但焦焦卻重生在崇容識海之中……”沈思遠(yuǎn)摸了摸下巴, 沉吟道:“這么說來, 焦焦能進入崇容識海, 其實同樣是依靠天火與殺戮劍道的關(guān)系了？如此就可以解釋，為何崇容能反過來進入焦焦夢境?！?/br>
    “可崇容劍尊本來就不是焦焦寶貝夢中該有的人物。”槐樹妖憂慮地蹙起眉，挪動樹根回到自己的樹坑中，問道:“如果崇容出現(xiàn)干擾焦焦夢境，能讓焦焦平安出來嗎？”

    “槐樹，你想岔了?！鄙蛩歼h(yuǎn)搖了搖頭，“焦焦的夢早就做過了，現(xiàn)在這里的夢境是替身重新幻化出來的，他們試圖重演焦焦的夢境，唯有打破夢境才能突破?！?/br>
    “這樣嗎？”槐樹妖閉眼聆聽了一會兒，復(fù)睜開眼，微笑道:“焦焦的夢境暫時還是穩(wěn)定的，但是我能感覺到，我那替身現(xiàn)在可不太好受。沒準(zhǔn)不需要我親自動手，焦焦就能把他除掉?！?/br>
    沈思遠(yuǎn)聞言將卦盤收起來，招呼槐樹道:

    “走吧，既然那替身已經(jīng)受傷，那崇容十有八九是想到了帶焦焦出來的辦法了。我們先去尋找那些被封印的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