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在長門鋪街上找到一家生意冷清的書齋，在店里裝模作樣地翻了半天書，同年過半百的老掌柜搭上了話。

    三五句后就把話題扯到史學(xué)上頭，老人家都愛嘮叨，因?yàn)榈赇佄恢瞄_的背，客人少，平時沒什么人能聊的，難得遇上個愛聽講的小輩，當(dāng)是知無不言。

    “這唐朝過后啊，天下亂了好些年，前后統(tǒng)歷了幾代，都再沒出過那樣的賢君，中原這江山是被割的一塊一塊的，最后被宋國收了去，這天下就改姓了趙。”

    老人家年紀(jì)大，說一會兒便要想一會兒，余舒老老實(shí)實(shí)地不插嘴，一直聽到這里，是都同她上一輩子學(xué)的歷史沒有差。

    “太平盛世過了有百來年，皇位也傳了好幾代，可惜啊，最后是出了一個亡國之君，被當(dāng)時的金人攻了都城，”老掌柜搖著頭，嘆了口氣，余舒趕緊端起柜臺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杯捧上去。

    老掌柜潤過喉，咂了咂嘴，回想了一陣，臉上突然就有了光：

    “當(dāng)時那宋朝有位大將軍，在西山起勢，靠著幾位能人異士的相助，振臂一揮，召百萬義士出山，氣勢如虹，驅(qū)逐了那群迫害百姓的金兵出中原，還了我大好河山，在眾人的擁護(hù)下，改朝換代，開國建安，自此太平三百年，小姑娘，你可知道這位圣主明君是誰？”

    還能是哪個，不就是這大安朝的開國皇帝么。

    被老人家用一雙金光閃閃的眼睛盯著，余舒當(dāng)然不會讓他失望，她憋住笑，硬是裝出一副熱血崇拜的模樣，趴在柜臺上追問道：

    “是誰??？”

    老掌柜得意一笑，宣布道：“正是為咱們大安朝的第一位圣主明君，安武帝。”

    “哇！”余舒張圓了嘴，就差沒在臉上寫上“激動”倆字了。

    她的確是激動了，不過不是因?yàn)槁犅劻税参涞鄣膫ゴ笫论E，而是因?yàn)榇_認(rèn)了大安朝是從宋朝以后開始脫節(jié)的。

    老掌柜心滿意足又喝了杯茶，繼續(xù)道：

    “在那幾位異士的輔佐下，安武帝大治天下，于六部文武百官之外，又另外開設(shè)了司天監(jiān)，專門供奉這些精通易學(xué)，能掐會算的能人異士，廣發(fā)文書，教天下人尊道崇易，從那時，易學(xué)之風(fēng)漸起，百年后，朝中以家中師承六代，又有族人曾在司天監(jiān)為官、受過朝廷封賞的望族為易學(xué)世家，頒發(fā)丹書文牒，令百姓敬之。”

    余舒聽到這里，才忍不住插了一句話：“老伯，這義陽城里，除了紀(jì)家，還有多少戶易學(xué)世家??？”

    “多少戶？你當(dāng)這世家是那么好叫的么，”老掌柜笑了余舒一句，伸出三根手指，“只有三家，城西孔家，城東紀(jì)家，再來就是城北劉家了?！?/br>
    偌大一座義陽城，幾十萬人口，只有這三戶人家享有殊榮，高于人上，余舒暗暗咂舌，總算明白了紀(jì)家的厲害，心說難怪宅子氣派的跟園林似的，那是人家門庭高啊。

    “說起這三家來，到了這一代，前景最好的莫過于紀(jì)家了，”老掌柜突然有感而發(fā)。

    余舒前頭從乞丐嘴里打聽到一些事，總算能接上一句話，“這個我知道，聽人說紀(jì)老太爺年近花甲，還在司天監(jiān)任職?！?/br>
    老掌柜搖頭一笑，放下茶杯道：“紀(jì)右判在司天監(jiān)確任要職，但他再兩年就要辭官返鄉(xiāng)了，倒是那紀(jì)家的四小姐被人稱是奇門一派百年難遇的天才，大有前途啊，介時只要紀(jì)四小姐爭氣，能在司天監(jiān)任上一職，這義陽城就要屬紀(jì)家獨(dú)大了。”

    紀(jì)家的四小姐？就是因?yàn)橐粔K玉佩，使得她前身被關(guān)在祠堂里活活悶死的那個四小姐么？

    余舒沒忘記這號人物，轉(zhuǎn)頭又覺得古怪，便直接將疑惑問出了口：

    “女人也能做官？”

    老掌柜只當(dāng)余舒是個沒見識的小丫頭，笑話道：

    “小姑娘可記住了，這六部一監(jiān)中，也只有司天監(jiān)允許女子任職，因這頭一任司天監(jiān)的大提點(diǎn)，便是安武帝的第一位皇后，寧真皇后?！?/br>
    余舒聽到這里，才有種在聽傳奇的感覺，想到那地位超然的司天監(jiān)，三百年來第一位最高掌權(quán)者竟然同時是大安朝的開國皇后，手背上就有一小片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寧真，余舒默默記下了這個謚號。

    “好啦，時候不早，天都快黑了，小姑娘早些回家去吧。”老掌柜看看外面天色，就從柜臺后頭繞出來，開始收拾起架子上幾本被客人放亂的書本。

    余舒很感謝這老人不厭其煩地同她講了一個下午，讓她從那井底跳了出來，便從腰縫里取了她最后的六個銅板，放在柜臺上，道：

    “老伯，我只有這幾個錢，現(xiàn)在還不夠買書的，我先放在您這里，等我攢夠了錢，加上這些能買一本書，再來看您?！?/br>
    老掌柜轉(zhuǎn)頭看著柜臺上那幾個單薄的銅板，又看看余舒，面露慈祥：

    “老夫都忘記問了，小姑娘想買什么書？”

    余舒摸摸脖子，不好意思道：“不瞞您說，我識不得幾個字，想找一本教人識字的書看。”

    “你等等，”老掌柜彎下腰，在書架底下翻了翻，最后抽出一本黃皮冊子，在架子上打了打灰塵，遞給余舒，道：

    “這本書上專列了偏旁部首，還有幾頁兒詩，你拿回去看吧?！?/br>
    余舒白耽誤了人家一個下午，哪好意思再收人家的書看，要知道紙墨價貴，一本二十頁的書往往都要賣上五十個銅錢，她于是連忙擺手道：

    “這個我不能收，您看這樣，這本書就當(dāng)是我訂了，您暫且給我收著，等我錢夠了再來取好嗎？”

    老掌柜不聽余舒拒絕，走上前強(qiáng)把那本書塞進(jìn)她手里，不高興道：

    “叫你拿就拿著，既有心向?qū)W，那就一日不要耽擱，至于這書錢，老夫也不是不要你的，回頭你有了錢，再給我送三十個銅板來就是。”

    話到這份上，余舒再推拒就顯得矯情了，她將那本泛黃的冊子貼身收進(jìn)懷里，對著老人家一鞠躬，又道了一回謝。

    老掌柜擺擺手，“快回家吧，別誤了吃晚飯?！?/br>
    “嗯，老伯再見?！?/br>
    余舒向老人家告別后，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書齋，往紀(jì)家大宅走回去，一路上幾次忍不住去摸懷里的書本，是記下了老人家這一份溫厚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