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傍晚回家，裴敬也在，是特意來轉(zhuǎn)告賀老太太和秦舅媽已經(jīng)渡河的消息，最遲明天下午，人就能進京了。

    趙慧夫婦自然是高興，商量著明天去城門口接人，余舒主動請纓，要帶著余小修一塊兒去，不為別的，當(dāng)初趙慧賀芳芝義無反顧地進京找她，人家賀奶奶肯點頭答應(yīng)，這一點就足夠她敬重這位長輩。

    于是到了第二天，余小修也沒去學(xué)堂，就跟著余舒一起，同賀芳芝裴敬到城外去等人，趙慧挺那大肚子就沒出門。

    快到中午，義陽來的馬車隊伍到了，前面拉著商貨，后頭跟著鏢隊，女眷就坐在中間那兩輛馬車?yán)?，帶隊的人余舒還眼熟認(rèn)識，正是裴敬的得力大掌柜兼把兄弟，胖子行七。

    一大家人在城門林道旁邊相見，數(shù)月分離，看到兒子與夫君，賀老太太和秦夫人都流了兩眼淚，卻沒忽略站在一邊的余舒姐弟，招到跟前拉手摸小臉，又夸又贊的，甚是親昵。

    余小修不自在，余舒卻笑吟吟地聽老人家說話：“老天慈悲，所幸你們兩個孩子平安無事，瞧這乖的，我這老婆子臨了還能多撿一對孫子孫女兒，歡喜地不知如何，哎、哎?！?/br>
    秦氏也笑道：“老太太說的，我也撿了個舅媽做?！?/br>
    裴敬還有一個獨女，將將七歲，乳名霓霓，生的白凈紅潤，被她爹抱在懷里，教她喊jiejie哥哥，小丫頭有些怕生，叫了兩句就不肯再開口了。

    相逢喜后，一行人才進城，回家路上，擠在一輛大馬車?yán)镎f話，熱熱鬧鬧的，讓這兩門半路親戚。無形中親近許多。

    * * *

    裴敬讓行七先將貨物和行李拉回去，夫妻倆先到賀芳芝家里落腳。

    洗去塵土，七八口人坐在后院大屋里，余舒拉著余小修給賀老夫人磕頭敬茶。又正正經(jīng)經(jīng)問秦氏喊舅媽。

    兩婦人早有準(zhǔn)備，一人給了他們姐弟兩件壓箱底，都是有年頭的好東西。

    余舒高高興興收下，又讓蕓豆把她準(zhǔn)備好的香包拿過來，塞到小霓霓手里，里頭裝著上回圣上御賜賞下的一塊福山祥玉，實實在在的珍品。

    秦氏不知里頭裝的是什么。就讓孩子收下了，回頭再發(fā)現(xiàn)貴重，想退已不能退了。

    趙慧感嘆著婆婆嫂子路上辛苦，說著說著，不知怎么就扯到余舒辦酒宴的日子上。

    “家里地方不夠大，我們尋思著就把宴席訂到酒樓去，也省時省事。小余說月底吉利，便定在那一天。剛巧老太太你們回來了，還能一起喜慶喜慶。”

    賀老太太和秦氏回來路上才聽裴敬講起余舒高中算子這喜事，賀老太太還好。秦氏身為商婦，耳濡目染，卻知道這算子身份有多了得，想她夫君當(dāng)年考中大算師，便有十里風(fēng)光，光耀門楣，更不用說是算魁了。

    秦氏存了心事，等到吃過接風(fēng)酒菜，告辭趙慧一家人，和裴敬回府。路上才噓嘆:“那時候也不過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誰知這竟青云直上了。還是老爺慧眼識人，認(rèn)下這么個甥女，霓霓上無兄長，日后就是招贅，等咱們百年之后。有這樣的親戚照應(yīng)，也不怕受欺負?！?/br>
    裴敬將睡著的獨女抱在膝上，看一眼秦氏，笑道：“夫人現(xiàn)在就想這些也不嫌早，你我身子骨好，活個百八十歲使不得么。你啊，不要發(fā)愁，等咱們夫妻白首偕老，再看兒孫滿堂?！?/br>
    秦氏眼圈一紅，輕輕點頭，往裴敬肩上靠了靠。

    “都聽你的?！?/br>
    * * *

    翌日，裴敬讓人將裁印的一批請柬送來給余舒，只差她填上邀請客人名字，再送出去。

    泰亨商會底下的鋪子南北百貨應(yīng)有盡有，這請柬做的極講究，兩層軋huā紅楠紙，四角漆上金粉，此外送給貴客們的請柬，上面又多繪出魚躍龍門的水墨影圖，薰過雅香，拿在手中就讓人喜歡。

    這上頭宴時宴址都是排印好的，發(fā)給貴客們的請柬，都留下半張空閑，需要余舒補上。

    余舒的字難登大雅，寫壞了兩張請柬，就丟筆不干了，拿出抄本繼續(xù)背她的書，等到下午余小修放學(xué)回家，就叫了他的伴讀白冉過來。

    這小子寫字漂亮，拿出手不會丟人。

    “白冉你來，坐這兒，我怎么說你怎么寫。”

    余舒背倚著桌沿，兩手交臂，頭一個想到要請的就是薛睿，再然后是劉曇與賀蘭愁，馮兆苗、辛六，還有送去夏江別館的一封。

    將熟人貴客都寫全了，余舒正尋思著再請一些她進京以后有交情的，譬如說她在秋桂坊擺攤算卦認(rèn)識的那位孫掌柜，福安鏢局的趙大和周老板這些人。

    另外裴敬早說好有幾個大戶要請，賀芳芝也有些舊友。

    “姐，還有景大哥呢，你是不是忘了?！庇嘈⌒夼吭谧郎峡窗兹綄懽?，虎頭虎腦地提了一句。

    余舒“哼”一聲，怎么會忘了還有景塵，不過幾天前才和他翻臉，說了幾句難聽話，把人攆走了。

    想她被水筠故意扯進一場風(fēng)波里，差點丟了小命，她不想景塵左右為難，本來是要生咽下這一口氣，可是架不住水筠一再隔空挑釁，于是她一怒之下，才準(zhǔn)備和景塵挑明，把水筠打出原形，免得她在景塵面前賣乖，日后再挑唆他們的關(guān)系。

    余舒不指望景塵能從水筠嘴里問出個究竟，就是等著他碰了壁，再來找她問，誰知那呆子一走就沒了消息，到現(xiàn)在也沒個話回給她，大概是又被那小師妹絆住了腿。

    過這兩天，余舒氣兒也消了，嘀咕著不能把這事兒耽擱著，景塵不來找她，她也拉不下臉上公主府，正好借此機會把人揪出來。

    于是叩叩桌子，示意白冉：“寫上，請道子景塵。”

    第二天整好請柬，一部分讓仆人送去給附近鄰里，薛睿和劉曇這幾封，余舒則親自送去。

    * * *

    傍晚忘機樓中，薛睿接過余舒遞到他手上的請柬一張一看，便笑了，搖頭道：“你就拿這一張給我，是小看大哥的人脈么。”

    余舒不解其意，薛睿讓她先坐下，耐心地給她講解這當(dāng)中情理：“而今你有了這樣的頭銜，身份夠了，人面卻不足與談，遠比不上那些有家世背景的易師與大算。這安陵城里的易師暗中斗的厲害，似你這般有名無份的，地位難免尷尬，遭人眼紅。眼下大辦這場酒宴，正是凝造一個正名的好機會，所請賓客，不是越多越好，卻要各路各道上的都有，你就算不能一個個結(jié)交，有我引見，至少能混個臉熟，好處自然不必我多提?！?/br>
    余舒受教，眼睛亮了亮，連連點頭道：“那我這就回去，多拿幾張請柬給你?！?/br>
    還是她見識不足，之前還想著這酒宴能混就混過去了，好在薛睿有心為她合計。

    薛睿見她這就要走，連忙叫住“急什么，明天你再來不遲?！?/br>
    余舒也覺得自己心急了些，不好意思地坐回去。

    “你那里還有多少張宴貼？”薛睿桌邊有酒壺，自己倒了一杯，卻扣住不叫她喝。

    余舒一面試圖從薛睿手底下把酒壺拉過來，一面答道：“剩下二三十張吧?！?/br>
    薛睿按住酒壺不放，算了算，道：“都拿給我?！?/br>
    余舒一“嘶”狐疑道：“你要這么多發(fā)的完？”

    薛睿瞥她一眼，手指勾著酒壺不放，一手晃著杯子，側(cè)倚在扶手上，懶懶道：“大理寺，鴻鵠寺，光祿寺，文學(xué)院，南府北衙，再加六部之中，我還找不來幾個人么。”

    “呵呵”余舒干笑兩聲，趁他分神，一把抓住瓶底奪了過來，還沒來得及往杯子里倒，就被薛睿隔著桌子在她額角上輕彈了一下。

    “拿來，這是衡水白液，酒烈味濃，你喝了一身酒氣，回去再讓長輩聞見了，以為回回來找我都是喝酒胡鬧，沒的把我想差了?！?/br>
    說完不由分說把酒壺從她手里拿走，遠遠放到另一張桌上，不讓她沾，他也不喝了。

    余舒還不知這是上回她奪魁找他喝酒，晚上醉陶陶被他送回家，她是沒事，賀芳芝卻留住薛睿在前院喝茶，雖沒責(zé)怪他什么，話里話外卻也透露出一些不滿，叫薛睿警惕起來。

    這女婿還沒做上，就被老丈人先嫌棄了，哪里能成。

    “走，傍晚風(fēng)爽，我們不在酒樓里吃，叫人裝上食盒熱菜坐馬車，到春瀾河附近溜達一趟，回來我們還能走一段路，送你到家剛好消食?！?/br>
    薛睿拍拍衣褶子，站起來朝余舒擺了下手，便往門外走。

    余舒沒嘗到好酒，悻悻跟上他腳步，樓外夜色朦朧，樓梯轉(zhuǎn)角的燈籠不知何時熄滅了兩盞，視線不明，余舒皺著眉頭費力地辨識著腳下臺階，此時走在前面的人影忽轉(zhuǎn)過來，就站在幾層臺階下，朝她伸出一只手掌，低聲道：“跟我走，莫摔了。”

    余舒視線恍惚了一瞬，已抬起手臂遞過去，等她再反應(yīng)過來，已被他穩(wěn)穩(wěn)托住了手腕，輕輕一帶，她便順力邁出腳步。起初有些心慌不安，不習(xí)慣被人掌控步調(diào)，然而每一步踏出去，都能踩到正確的臺階，她便一層一層卸下防備，循著他有力的腳步聲，從昏暗里，一步步走了出來。

    快到明亮的地方，薛睿才將嘴角勾起的笑意收斂起來，悄悄的，不被她察覺。(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