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有了結(jié)果，當(dāng)天喜報就送出宮，坤翎局也派了小吏到各個府上報喜。紀(jì)大學(xué)士府上是余舒親自去的。紀(jì)家出了大燕頭一位皇后娘娘，天大的殊榮降到一家老小頭上，足以光宗耀祖了，可想而知今后紀(jì)家的女孩兒都要金貴起來，一女難求。

    紀(jì)鴻儒搖身一變成了國丈，成功躋身到皇親國戚的隊伍當(dāng)中。

    他為人并不迂腐，不然就不會支持燕帝自立為帝了，他不似朝中某些元老看不順眼余舒這個后來居上的婦人，反倒對她客氣有加，將她引為座上貴賓，再三謝過了。老人家精著呢，他晚來得女，前頭三個兒子都不如小女兒貼心，將她送進(jìn)宮中真是無奈之舉，原是想著有太后娘娘自家的侄女排在前頭，這個皇后怎么都輪不到他家。

    偏偏就是選中了他家閨女，把韋太后坑了一把，要說這個結(jié)果和余舒沒有一星半點的關(guān)系，紀(jì)老頭才不信呢。長公主在大都那會兒就對寧王死纏爛打的，眼看到了京城，寧王卻和這位前朝赫赫有名的女大臣投了緣，不知怎么哄了皇帝賜婚。煮熟的鴨子飛了，太后和長公主能不恨么。兩邊結(jié)了怨，不定中間過了幾招，這皇后的位子才最終花落他家。

    甭管怎么來的，紀(jì)鴻儒知道自己都不能得罪了眼前這個女人，司天監(jiān)掌握在她手里，底下還有個坤翎局，小女兒初到宮中需要仰仗她的地方多著呢。

    于是，余舒和新鮮出爐的紀(jì)國丈來往客套了一番，這就有了交情，彼此之間心照不宣，他們從今往后共同的敵人就是后宮那位太后娘娘了。

    紀(jì)國丈親自將余舒送到大門口，看著她上了轎子，回過頭便冷靜下來，找齊了三房兒子兒媳婦到書房里，仔仔細(xì)細(xì)地敲打一遍，防著皇后冊封大典之前再出岔子。

    ......

    余舒回到太曦樓，太陽剛剛下山，她寫了一道便簽讓黑衣衛(wèi)送去薛睿那里，與他通個氣兒——皇后定下來了，紀(jì)家很識相。

    紀(jì)鴻儒猜得一點沒錯，韋家丟了這個皇后，一半都是薛睿和余舒的功勞，這事兒說起來并不難辦，只要摸準(zhǔn)了皇帝的心思，薛睿那頭不著痕跡地上一上眼藥，余舒這邊牽制著太后，暗中為戴家和紀(jì)家兩位千金造勢，讓太后產(chǎn)生危機(jī)感，不得不為她娘家閨女出頭。然而韋太后將韋小姐捧得越高，皇帝就越是反感，何況承恩侯韋熙涵并非皇帝嫡親的舅舅，犯得著給他們家這么大的臉面么。

    “太后緩過神來怕是惱得不行，”余舒斜靠在座椅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在白玉案上輕打著拍子，哼唱道：“她無仁，我無義?！?/br>
    韋太后不來撩撥她和薛睿，不去挑撥薛睿和皇帝，誰管她韋家的女兒做不做皇后，她和薛睿又不是吃飽了撐著的。

    “司徒女御來了?！睒峭鈧鱽硗▓?。

    “讓她進(jìn)來?！?/br>
    余舒收起了懶散的模樣，坐直看著人從外面進(jìn)來。司徒晴嵐在宮里來回奔波了一天，滿身疲憊，眼下是強(qiáng)打著精神回來復(fù)命。

    “太書，各宮娘娘已經(jīng)安置好了，紀(jì)皇后在冊封大典之前暫時住在棲梧宮中，韋淑妃原是安排在永樂宮，后來太后娘娘傳旨改了鐘粹宮，麗嬪賜住希霞宮，兩位婕妤和兩位昭儀暫住偏殿，余下的都分散開了。”

    余舒得知太后插手，毫不避諱地說道：“前朝兩位淑妃娘娘住在永樂宮都沒什么好下場，太后這是怕韋淑妃也沾了晦氣，這才挪到鐘粹宮這塊風(fēng)水寶地，是想本朝也出一位薛太后嗎？呵呵?！?/br>
    司徒晴嵐垂首帖耳，并未因為余舒借喻薛太后嘲諷后宮而露出絲毫異樣。前朝薛太后，乃是崇貞皇帝的生母，明明有皇后壓在頭頂上，她卻因為先帝的寵愛久盛不衰，鐘粹宮便是她的居所，皇后無子，她母憑子貴熬到了最后，掙得一個母后皇太后的尊榮，堪為后宮女子之“楷模”。

    “等冊封大典一過，坤翎局也要準(zhǔn)備起來了?！庇嗍嬷傅氖侵贫ā独浴芬皇隆?/br>
    司徒晴嵐遲疑道：“坤冊是前朝舊制，現(xiàn)在后宮做主的是太后娘娘，她只字未提此事，只怕到時不肯沿用。此外，皇上他未必高興司天監(jiān)自作主張?zhí)嫠才虐伞！?/br>
    余舒點頭道：“你考慮的是，但坤冊不能取締，否則坤翎局何來的權(quán)威，所以要修改舊制，順著咱們這位萬歲爺?shù)钠⑿?，讓它沿用下去?！?/br>
    “您的意思是？”

    “前朝時期，皇帝必須按照坤冊上面的日程臨幸各宮妃嬪，我們改一改，坤冊上面不記某月某日輪到某位妃子承寵，只記某月某日哪幾位宮妃不宜承寵，其他的就隨便皇上高興，愛去哪里去哪里。”

    放寬了限制不等于沒有限制，打消對皇帝的約束轉(zhuǎn)移到宮妃身上，既保住了坤翎局的職權(quán)，又不會惹得皇帝厭煩。

    “太書英明，深謀遠(yuǎn)慮。”司徒晴嵐低聲問道：“倘若太后出面阻撓，又該如何？”

    余舒渾然不在意地笑了，意味深長道：“后宮就只有太后嗎，你將皇后置于何地呢。”最應(yīng)當(dāng)支持《坤冊》制度沿用的，無疑是皇后了。而紀(jì)皇后要想坐穩(wěn)皇后的位子，少了坤翎局的助力怎么能行呢。這就叫互惠互利，比什么面子人情都管用。

    司徒晴嵐暗自佩服，太書玩弄權(quán)術(shù)的手段已然爐火純青，韋太后惹上這一位，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正事都說完了，下面就說說私事吧?！庇嗍嫫鹕碜呦屡_階，來到窗邊茶座，指著對面的黃花梨小圈椅，叫她過來坐下說話。

    “先時多事之秋，我顧不上你便一直沒管沒問，現(xiàn)今太平了，倒要好好問問你，你的婚事到底怎么辦，你是要繼續(xù)等你的姻緣，還是尋個門當(dāng)戶對的嫁了？總不能就這么耗著吧。”看看她這個當(dāng)上司的多辛苦，還得為屬下的終身大事cao心。

    司徒晴嵐沒設(shè)防她會突然提起這個，還是在后宮選妃之后提起來，讓她怎能不心虛氣短，一張嘴就漏了怯：“我、我還沒想好?！?/br>
    余舒倒了茶喝，潤潤喉嚨道：“那就現(xiàn)在想，我給你參謀參謀。”

    司徒晴嵐沉默，外人不知道，她還不清楚么，太書的大洞明術(shù)有多高明，在她面前扯謊根本沒用，自己那點兒心思，她恐怕是已經(jīng)看出來了。

    “晴嵐，”余舒叫了她的閨名，語氣也比方才談公事的時候溫和多了，“女人家到了年紀(jì)卻遲遲不肯嫁人，不是沒有遇上喜歡的，就是心里面已經(jīng)有了人，你是哪一種？”

    司徒晴嵐輕輕咬著下嘴唇，低頭看著自己擺在膝上的手指，停了一會兒才小聲道：“屬下心里有人了，可我根本配不上他，不敢癡心妄想?！?/br>
    “那就不要再想，我勸你盡快死了這條心?！?/br>
    司徒晴嵐呆呆地抬頭看她，余舒正經(jīng)道：“怎么，你以為我會鼓勵你這份兒癡情嗎，別傻了，連你自己都說自己配不上，可見你也明白這并非一段好姻緣。你既不敢去爭，又舍不得放，到頭來蹉跎的是你自己，不如趁早放下，你說呢？”

    “我、我......”司徒晴嵐的內(nèi)心掙扎不已，她知道太書說的都對，可是要讓她徹底斷了那念頭談何容易，要是能死心，她早就死心了。進(jìn)宮之前她也想過要做個了斷，然而親眼見到那人，她的死心就變成了不甘心。她無法自欺欺人，她想要什么，她從來都很清楚。

    余舒沒有催促她作出決定，而是耐著心等她做出選擇。路是死的，人是活的，走不走地出來全憑自己。

    “太書，”司徒晴嵐不知不覺紅了眼角，她埋著頭不敢去看余舒的臉色，站起身往前走了一步直愣愣地跪在她面前，鼓足了勇氣祈求道：“我想進(jìn)宮，求您幫幫我?！?/br>
    余舒早料到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心里仍是有點替她惋惜，這世上的女人多如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當(dāng)她遇見了那個人，還是會一頭撞上去。

    “后宮三千佳麗，當(dāng)今皇上并非耽溺女色之人，你舍棄了自由之身，選了最難走的一條路。”余舒把話說得很明白，希望她能懸崖勒馬，就算燕帝那里已經(jīng)給她鋪好了路，只要她此時反悔，還來得及回頭。

    司徒晴嵐咬咬牙，鐵了心道：“我不怕，與其悔憾終身，不如勉力一試?！?/br>
    “唉，你起來吧?！彼咽诌f到司徒晴嵐面前，將她扶了起來，這便是答應(yīng)了。司徒晴嵐頓時喜出望外，眼中又燃起了希望，憑她自己要想進(jìn)宮侍奉皇帝無疑是癡人說夢，太后那一關(guān)她都過不去，但是太書肯幫她就另當(dāng)別論了。

    “我可以讓你如愿，但你要聽從我的安排，不可貿(mào)然行事，否則你今后是福是禍我都不會再管。”開弓沒有回頭箭，丑話當(dāng)然要說在前頭。

    司徒晴嵐急忙保證道：“太書放心，我絕對不會做糊涂事的?！?/br>
    余舒點點頭，接著叮囑她：“那你今日先回去，我會給你安排機(jī)會在皇上面前露臉，但你千萬記得要守著本分、端著自己，那些登不上臺面的手段一概不要用，要進(jìn)后宮就光明正大地讓皇上開口請你?！?/br>
    韋太后自作聰明，以為知子莫若母，卻給兒子挑了那么些年輕稚嫩的小姑娘，可是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到底只有男人清楚，薛睿一早就跟余舒透漏過，皇帝喜歡的是柔情似水的女子，又不能軟得沒有性子，年紀(jì)還不能差得太多，換句話說他就是喜歡有女人味的，那一群十來歲的黃毛丫頭，有甚么女人味呢。

    司徒晴嵐自卑之處不過是她的年紀(jì)與出身，焉知這兩點恰恰是她的優(yōu)勢，正合皇帝的胃口。只要她能把握住進(jìn)退，假以時日不愁得不到皇帝的喜愛。

    而對余舒來說，安排司徒晴嵐進(jìn)宮另有用處，太后不是閑得無聊嘛，那就把后宮這灘水?dāng)嚋喠?，讓她陷在里面爬出不來?/br>
    “太書，您的知遇之恩與成全之義，晴嵐感激不盡，若有來日必當(dāng)償還?！彼就角鐛灌嵵仄涫碌卦S諾。

    余舒一笑而過，她不信什么來日必報，人都是會變的，她沒指望司徒晴嵐有朝一日飛上枝頭還會對她像現(xiàn)在這樣低聲下氣唯命是從。但是她可以保證自己站的永遠(yuǎn)比他們高，永遠(yuǎn)都需要他們仰視。

    人活一世，若然不爭，又有什么意思。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