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jié)閱讀_75
這些天,小石方雖然還是顧懷袖的“御用廚子”,可畢竟也知道了跟這廚房里的廚子們交好的重要性。 他有手藝,年紀又小,肯把自己的手藝給別人看,也肯虛心學習別人的手藝。 廚房里的人,大多年紀都比小石方大了,把他當晚輩看,又是個懂事的孩子,很討人喜歡的。 現(xiàn)在有人忍不住了,出來給小石方說個好話,其實也在人意料之中。 這夜里,剛剛給各房送去晚上的吃食,還有留幾個人下來做夜宵。 本來就要留一部分人下來,現(xiàn)在平白出了小石方這事情,留下來的人就更多了。 小石方穿著在廚房里干活時候穿著的藍布襖子,廚房里比較暖和,所以顯得單薄,這時候往臺階前雪地上一跪,真覺得快被那雪給壓塌下。 四公子跟他貼身丫鬟浣花姑娘留下來兩個小廝,讓他們看著這個小石方,就怕他半夜跑了。 浣花姑娘還說了,要是他要倒下要偷懶了,就賞他一鞭子,或者潑上一瓢水,精神精神。 “您喝酒喝酒,石方師傅也沒怎么招惹浣花姑娘啊……唉……”又有個廚子嘆氣。 換了一壺燒酒拎著鞭子的小廝聽見,也只能嘆氣,拉著一張苦臉:“咱一個做下人的能干什么?大師傅你也別為難我,浣花姑娘跟四公子交代的,我能不做嗎……” 他雖是拎著鞭子,可出手的次數(shù)少得可憐。 倒是旁邊一個小廝冷哼了一聲:“說什么可憐他的話呢?自己一個做小人的還敢頂撞浣花姑娘,人家是四公子身邊的一等丫鬟,他一個廚房里的糙廚子,這能比嗎?活該他被罰!哎——干什么!不許偷懶,腰板挺直了!” 這小廝是負責潑水的,小石方面對著廚房臺階這邊跪著,密密匝匝地雪積壓在他的身上,頭發(fā)上眉毛上都跟要結(jié)冰了一樣。 他呼出來的氣已經(jīng)不帶著熱氣兒,臉上青紫的一片,眼看著就跟路邊上一塊石頭一樣。 石方石方,自己這賤名,也有個賤命。 僵硬著的唇角拉起來,苦笑了一聲,小石方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那小廝的聲音,他也聽不見,這會兒只覺得渾身的暖氣都被身上覆蓋著的雪花給抽走了。 “叫你腰板挺直了!” 那小廝又厲聲一喝,可見小石方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他記著浣花姑娘的吩咐,立刻從腳邊桶里舀出來一瓢冷水,使勁兒朝著小石方潑了過去。 可這時候,前面的黑暗里,很快走過來一個人,穿著粉藍的鍛襖,腳步很快,幾乎在小廝那水潑下去的瞬間,堪堪到了臺階前面。 顧懷袖的頭發(fā),并沒有被風吹亂,透著一股子雍容的整肅。 她腳步驟然一頓,冰冷的一大瓢水沖開地面上的雪,也將灰塵翻起來,把純白的積雪染臟。 那水大部分落到了小石方的身上,瞬間就把他整個人都給淋濕了。 水是照著臉潑的,小石方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zhàn),卻已經(jīng)動不了了。 他的雙腿已經(jīng)僵硬,膝蓋就跟已經(jīng)被冰雪凍在地上了一樣,剛剛落到他身上的水,仿佛那一年的雪一樣,在他身上掛滿了冰棱子。 小石方眼前有些模糊,看不見前面小廝和大廚們的表情,只覺得周遭世界一下都安靜了。 黑暗的,安靜的,冰冷的。 他忍不住伸手環(huán)緊了自己,可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比冰雪更冷的,是顧懷袖的聲音。 琉璃世界里,走廊上暖黃的燈光在風里輕輕搖曳,顧懷袖輕輕一低頭,看了看自己漂亮的鞋面兒,還有新衣裳下擺那一朵被污了的纏枝蓮花。 “誰潑的水?” 她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悠然這么一問。 站在臺階下面的,是前幾日剛剛進門、今日剛剛回門的二少奶奶,是這府里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主子。 可這時候,沒一個人還記得躬身見禮,只知道似乎要發(fā)生什么事情,直愣愣地站在臺階上。 方才潑出去那一瓢水的小廝已經(jīng)愣住了,在顧懷袖開口之后,他已經(jīng)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下來:“小的該死,是小的瞎了狗眼,沒見著您過來,還望二少奶奶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二少奶奶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 他一個勁兒地往地上磕頭,這大冷的天,他卻出了一頭的汗。 只顧著巴結(jié)四公子,以為即便顧懷袖追過來討人,也沒辦法拿住人錯處,可誰想到,他這一瓢水,出了潑天的錯處! 此時哪里還顧得上之前的風光? 只知道磕頭了,腦門上全是血,看著挺滲人的。 廚房里忙活的人不少,各個房里的丫鬟下人還有在布菜或者點夜宵的,這時候都悄悄地看著。 府里見過二少奶奶的人不多,不過見過的都傳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今兒親眼看著,卻只覺得這人是冰雕雪琢的,又精致又冷艷,泛著一絲絲透心涼的感覺。 明眼人都覺得,二少奶奶這是來找自己的廚子的,可她站在這里,偏生不問那廚子的一個字,這會兒先跟一個家丁計較起來,不是奇怪嗎? “小的該死,沖撞了二少奶奶……小的該死……” “砰砰砰”地一個勁兒磕頭,看早干什么去了? 顧懷袖瞥了一眼小石方,縮在袖子里的手,全已經(jīng)將拳頭握緊。 她繃緊了牙關(guān),緊咬著,一字一句,清楚道:“府里的小廝,污了我新鞋面兒和新襖裙,倒是本事。以下犯上,府里可是個什么規(guī)矩?” 一旁拎著鞭子的小廝,也一骨碌地跪了下來,哆哆嗦嗦道:“杖、杖四十……” 那還在使勁兒磕頭的小廝聽見這一句“杖四十”,幾乎立刻就軟倒在地了。 “二少奶奶……” 青黛這時候終于追了上來,半路上還險些滑了一跤。 她趕緊上來,要把披風給顧懷袖披上,沒料想顧懷袖淡淡一擺手,那素玉般手掌比石板上的雪還白,燈光映照下似乎隱約見得著下頭青色的血管。 顧懷袖彎著唇,聲音里帶著笑意:“那就杖四十吧,立刻,馬上。我就在這里,看著?!?/br> 立刻,馬上。 我就在這里,看著。 多輕飄飄的幾句話,甚至還面帶著笑意,可就是讓所有人都笑不出來,嚇得慌才是真的。 后面阿德挑著燈籠,張廷玉也終于過來了。 他看了阿德一眼,阿德會意:“老爺今兒還在宮里,怕是落鎖之前回不來?!?/br> 落了鎖也不定能回來,張英在家里的時候太少了,有時候在朝中好友那里歇了,有時候皇帝留他在南書房或者別的地方辦事,索性就在皇宮里過一夜。這種殊榮,對普通大臣來說可是求也求不來的,可對他們張家來說,卻是難言的災禍。 比如今天,張英又不回來。 朝政繁忙,白天都在處理事情,晚上不定多久回來,即便回來,頭一沾枕頭估計就已經(jīng)睡著了。 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在外為官的男人們是不會管的,后院里都是女人說了算。 張廷玉冷峻地抿著唇,已經(jīng)走了上來。 他看見顧懷袖跟青黛擺了擺手,便見青黛給顧懷袖搭披風的手收了回去,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小石方。 伸手利落地往脖子上一解,張廷玉抬手就將外面狐皮大氅給掀下來,遞給阿德。 阿德一怔,不過一看跪在雪里已經(jīng)凍得不成人樣的小石方,還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