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厚黑日常[清]_分節(jié)閱讀_348
茶水略略沾濕他嘴唇,只潤了潤口,張廷玉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嘗不出到底是哪里的茶。 宋犖道:“您要不再歇半日?” 前頭康熙來鎮(zhèn)江,看見宋犖已經(jīng)將丹徒的百姓找回來,頗為高興,說他亡羊補牢時猶未晚。 這一切都是張廷玉指點他的,宋犖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雖只道張廷玉給自己說話,又拉攏自己肯定不是出于什么單純的“賢”字,可畢竟是救命之恩,哪里能夠輕而易舉地說翻臉就翻臉? 更何況,張廷玉這人還是光明磊落。 念頭剛剛落下,宋犖還沒等到張廷玉答話,就聽前面差役來報:“巡撫大人,有個人帶著張大人家人的信物來尋張大人了,說有急信!” 張廷玉端著茶的手一抖,也顧不得別的了,只將茶盞放下,“讓人進來!” 阿德這才進來,期期艾艾喊了一聲“二爺”,然后將信封遞上。 一看見阿德臉色,張廷玉就只道事情肯定不好了。 他現(xiàn)在整個人精神都已經(jīng)繃緊了,根本松懈不下來,太陽xue上突突地跳動著,仿佛下一刻整個腦子都要炸掉一樣。 張廷玉心知自己應當是沒休息好,這幾日趕路都跟瘋了一樣。 他強壓著這種因為疲憊而出來的焦躁,撐著精神,將信紙給拆了,拆了三回才取出了信紙。 然而這一回展開信紙一看,紙上僅有寥寥幾字。 他看了,雖在見到阿德的時候就有了預料,可真正事實迎頭痛擊過來的時候,他卻難以壓抑自己心底的壓抑,劈手將酸枝梨木茶幾上裝著guntang茶水的茶盞,摔在地上! “啪!” 碎瓷片伴著guntang的茶水一下濺開! 張廷玉手掌被茶水給燙了,可他僵直地站在那里,體內醞釀著的卻是風狂雨驟。 一手捏著信紙,一手還灼灼燙著,張廷玉只覺得荒謬,他目光在虛空的左右逡巡了一下,甚至看著周圍轉著頭,仰著面,一閉眼。 “真好……” 阿德差點都要哭出來:“二爺,您別這樣……” 張廷玉仰面站著沒反應。 他與顧懷袖,雖分隔兩地,可何嘗不是同樣的由希望而失望? 一路跑了多少天? 水路換了陸路,陸路換了水路…… 江南水鄉(xiāng)走得他心都焦了,可眼看著要到了,送到自己手里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封信。 顧懷袖言語很簡單,可張廷玉不用想都知道他的發(fā)妻如今是什么心情。 因為夫妻一體,感同身受。 頭一個孩子,是他們兩個人終身抱憾之所在。 他緩緩將眼簾掀了起來,掃一眼阿德,卻道:“我與宋犖大人有幾句話說,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一起回去接夫人?!?/br> 阿德不敢反駁,只退了出去。 一旁的宋犖早在張廷玉驟起摔了茶盞的時候,便已經(jīng)看見了這溫文爾雅的張翰林翻臉的一瞬間。 那時候,宋犖為之膽寒。 一個人面具下面到底是怎樣的一張臉,太少人知道了。 而張廷玉的面具,已然在他夫人送來一封信之后,瞬間撕裂。 宋犖只看了周圍伺候的人一眼,也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張大人……” “我想請宋大人幫我個忙。”張廷玉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走近了宋犖,看著挺和善。 宋犖心里打了個寒戰(zhàn),“張大人……” 張廷玉一折手里的信箋紙,又直起了身子,道:“今年江南的新茶要開始收了,收茶的船,也開始在江上走了。宋犖大人您,是江蘇巡撫,以扣船搜查前明亂黨的名義,扣下幾條船,然后任由其風吹雨打,這權力想必是有的……” 宋犖說不出話來,只駭然看著張廷玉。 張廷玉笑道:“您照著沈恙的船扣,有一條扣一條,有十條扣十條,有多少您只管扣。出了事兒,我上面給您兜著;若張某人發(fā)現(xiàn)那瘋子有一條船收了茶進京,您——” 他說到這里,卻忽然頓住,輕輕比了一個割頭的手勢,輕聲道:“張某一句話能救您,也能一句話讓你頂戴花翎伴著人頭一起落地?!?/br> 救宋犖,又不是白救。 張廷玉先救了他,也將這一個人調查清楚,宋犖有把柄在張廷玉的手里,又怎么逃得過? 他不喜歡所有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所以沈恙…… 不管取哥兒有沒有,這件事是真是假,他都必須死。 即便,可能關系到望仙。 這人,必死。 說完這一番話,張廷玉很快恢復了,他道一聲“方才失禮了,多謝宋大人款待”,便告辭離開了鎮(zhèn)江府衙,帶著阿德一道,卻不去蘇州與皇帝同行,而是折道江寧去。 府衙里的宋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一層層全是冷汗。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錯得離譜。 前面還在想,張廷玉當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下一刻這人就翻臉給他看了。 翻臉比翻書還快,宋犖也算見識了。 他看著落了滿地的碎瓷片,還有那噴濺狀的茶漬,只一陣心驚rou跳。 扣…… 扣沈恙的船? 扣,還是不扣? 宋犖想起丹徒未競之事,終于還是橫了橫心。 他相信張廷玉說的是真的,皇帝近臣,猶在這南巡途中被皇帝器重,雖官階不比自己高,可皇帝身邊的人不是他們能比的。要掐死自己,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的事情,更何況這人是張廷玉? 一想起當初在偎翠樓的情形,宋犖還在后怕。 他只道一聲:沈爺,對不起了。 張廷玉一路往江寧而去,一身風塵仆仆。 到底還是看見了三山環(huán)抱之間的江寧城。 而秦淮內河河邊上,內城里一座沈園里,沈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收回了手,看著手里一塊女人用的帕子。 他進了僻靜院落,看見取哥兒正在撥算盤,算一筆,記一筆。 “你病才好,別這樣勞累,回頭又病了,你爹我可要養(yǎng)不起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