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兒的可不就是我的，”沈則拿出小時(shí)候都沒有的撒嬌的勁頭來，央著：“好祖母，這事兒還真得您出手，旁人不行。”

    老夫人哼笑，松了口：“你既想要我?guī)湍?，總得把你的法子說出來與我商量吧?！?/br>
    沈則回頭往門口看了一樣，確認(rèn)陳茗兒沒回來，這才道：“正月十五燈會，孫兒想求皇后娘娘賜婚。到時(shí)候就得祖母您出面，壓著皇后娘娘點(diǎn)頭同意了?！?/br>
    “我當(dāng)你有什么好法子，”老夫人聽得詫異，劈頭蓋臉就是一通數(shù)落：“你這么做，不就是把茗兒架在火上烤嗎？長寧驕縱，地位又尊貴，她能讓茗兒好過？你不能只顧著你自己，得想想茗兒。即便是皇后賜婚，茗兒要想入府做正妻也是極難的。”

    “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沈則心里的盤算同老夫人話說不透，只得保證道，“祖母，我愛惜茗兒，定是不愿意叫她受哪怕一丁點(diǎn)的委屈。我這么做有我的道理，您信我。”

    “你有什么道理啊……”老夫人眸色遲疑：“你可別小看了女人的嫉妒心。那是能殺人的?！?/br>
    “祖母您千萬放心，但你一定得替我說動皇后娘娘?！?/br>
    聽見陳茗兒的腳步，原本還想說什么的老夫人住了嘴，朝陳茗兒笑笑：“我這里的點(diǎn)心還是蠻精致的，挑到對胃口的了嗎？”

    陳茗兒抿唇：“拿了不少呢，的確是樣樣看著都好吃?！?/br>
    “那就好，”老夫人捏了捏陳茗兒細(xì)細(xì)的手腕子，柔聲囑咐道：“你得多吃些，太瘦了?！庇謱ι騽t道：“帶她回去吧，我這已經(jīng)大好了，這兩日就別叫這丫頭再過來了，好生歇歇，等著元宵節(jié)看燈?！?/br>
    說罷，頗有深意地看了沈則一眼。

    跟著沈則從老太太院里出來，陳茗兒欲言又止地看了沈則好幾次，沈則原本不想接她這茬，只當(dāng)沒看見，只是小姑娘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著他，他就怎么也忍不住了。

    沈則抿笑看她：“想問祖母為什么把你支出去？”

    陳茗兒點(diǎn)點(diǎn)頭，“我多少能猜出些來，只是不知道祖母到底是什么想的。”

    沈則隔著衣袖摸了摸陳茗兒腕子上的手鐲，問她：“祖母跟你說過這鐲子的來歷嗎？”

    “沒有細(xì)說，”陳茗兒道，“只說是她年輕時(shí)的老物件，叫我別嫌棄。”

    沈則的手順著陳茗兒的腕子往下滑，捏住她的手指，“那是祖母的祖母給她的，確實(shí)是個(gè)老物件。祖母為人大方，什么東西都舍得給旁人，唯獨(dú)那只鐲子，看得極寶貝。我母親過門的時(shí)候她沒給，大嫂進(jìn)門的時(shí)候也沒給，這不是沈娉在議親了嘛，她有心跟祖母討要過兩回，都被祖母給敷衍過去了。隨意啊，祖母心疼你，支開你，也不過是叮囑我要謹(jǐn)慎行事，生怕傷了你。”

    陳茗兒提起越發(fā)沉甸甸的手腕，凝著通透瑩亮宛若冰晶的玉鐲，輕聲道：“老夫人心思細(xì)膩，這些天她從不同我說起這些，怕我吃心?！?/br>
    “茗兒啊，”沈則突然停下腳步，神色凝重：“我原本想晚些再跟你說，可既然提起了，就不妨此刻告訴你。元宵那日我會當(dāng)眾求皇后娘娘為你我賜婚，你懂我的意思嗎？”

    陳茗兒深吸一口氣，旋即點(diǎn)點(diǎn)頭：“這樣，長寧才會著急。如果長寧真的是薛怡芳的女兒，薛怡芳必然會視我為眼中釘，除之而后快。 ”

    “沒錯(cuò)，”沈則又道：“明日傅婉儀會進(jìn)宮，不著意地告訴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你是如何救了我性命，救了江陵和襄城。有這件事情在前，我驟然提出賜婚，也至于太突兀?！?/br>
    不知怎么，陳茗兒心口突突撞了兩下，聲音也跟著發(fā)緊：“那然后呢？”

    沈則抬手摸了摸她的額發(fā)，輕聲道：“然后你就得頻頻拋頭露面，要給薛怡芳留下可乘之機(jī)。但你放心，我的人始終都跟著你?！?/br>
    “好啊?！?/br>
    陳茗兒燦然笑笑，應(yīng)他。

    盡管閔之言之鑿鑿，但整件事在陳茗兒心里輕飄飄像霧也像夢，總之是落不到實(shí)處。她在意的不是所謂的公主尊榮，她在意的是她終究可以反擊一次，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樣，毫無還擊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傅婉儀在豫章逗留了近一個(gè)月，臘月二十八才回到京城，所以年前并沒有往太醫(yī)院當(dāng)值。她同司空乾的那些過往，皇后和貴妃也多少知道些，也理解傅婉儀夾在其中的艱難。所以大家都極默契地對荊州的種種絕口不提，也并不催她，只當(dāng)沒有去歲冬天這回事。

    新鮮的傷口和更久遠(yuǎn)的傷疤就像雪花一樣，融化在了剛剛過去的那個(gè)冬天。

    傅婉儀受了沈則的托付，原本以為要跑兩趟，誰知貴妃碰巧就在皇后宮中，反倒是方便。

    先問起陳茗兒的是貴妃娘娘，傅婉儀便照著沈則教他的，將荊州時(shí)疫的事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最后才說陳茗兒人現(xiàn)在就在沈府。這樣一來，就是傻子也聽明白了。

    皇后和貴妃相視一眼，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傅婉儀覷著兩人的神色，續(xù)道：“要說茗兒跟沈家還真是有緣分。除夕那日沈老夫人中了風(fēng)邪，得虧茗兒行針放血才緩了急癥，才不至于邪入骨髓，所以老夫人恢復(fù)得極好，內(nèi)里未受任何損傷?！?/br>
    “原來是陳茗兒？”皇后恍然，“我只聽說是個(gè)住在府上的醫(yī)女救了老太太，卻不知這醫(yī)女就是茗兒。 ”

    貴妃雖是驚訝，卻也未見不悅，只是有些遺憾地笑了笑：“那往后就不能時(shí)常見到茗兒了。”

    見貴妃如此淡然，皇后索性直接問了：“長寧的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又聽陛下說年后要親自替公主擇婿？”

    該說的話已經(jīng)說了，不該聽的也不能再聽，傅婉儀便悄然行禮退了出來。

    皇后起身走到蘇貴妃身邊，輕聲道：“你前些日子拜托我的事到底也沒查出個(gè)結(jié)果，既然如此，那長寧就還是你的女兒，她的婚事最終還是得你做主。這駙馬的人選可馬虎不得?！?/br>
    蘇貴妃垂下眼皮，郁郁道：“元嘉的心里擺明是沒有長寧的，長寧做事沒個(gè)輕重，只怕這些年府上也為她頭疼。這一回我不想遂著她的心意了，沒得為了她損了咱們兩家?guī)资甑慕磺?。等元嘉和茗兒成親的時(shí)候，我也要送份大禮，至于長寧，我當(dāng)真是不知道怎么辦了，這個(gè)難題就交給陛下去頭疼吧?！?/br>
    “難為你了，”皇后輕輕嘆了口氣，“長寧若能學(xué)你一半，便夠了?！?/br>
    蘇貴妃看著皇后，笑著搖了搖頭，“我這不是什么大氣，只是……唉……說不上來，娘娘，您知道我心里總有個(gè)結(jié)，這結(jié)是解不開了，但我總是隱隱地覺得我虧欠了誰。我對茗兒好，打心底里是想把那份不知該放在哪里的虧欠，從她身上彌補(bǔ)一二?！?/br>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shí)今天還有2000字，但是為了情節(jié)的連貫性只能放到明天了，所以明天也會更，字?jǐn)?shù)也不會少~~~

    第54章

    元宵節(jié)這日, 從申時(shí)起就有賓客就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了沈府, 園中各個(gè)地方眼見著熱鬧起來。女眷們多先往梅園賞花，出了梅院便是清音閣，大夫人安排了幾折子戲給眾人解悶, 以等天黑后再觀燈。

    絲竹聲影影綽綽響了一個(gè)時(shí)辰, 陳茗兒抬頭看了看愈見昏暗的天色, 手里的書是無論如何也看不進(jìn)去了。

    昨夜她又夢到從前，夢到那個(gè)四面漏風(fēng)的廡房，夢到閔之冷漠的背影, 夢到她枯槁的病容, 以及沈則救她的那個(gè)雪天?？v是在夢中，那切膚的憤怒和絕望依然折磨著陳茗兒, 讓她拼了命地想逃離。但她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像是被吃人的沼地抓住，一點(diǎn)點(diǎn)吞噬。

    她想呼喊, 想抓住什么，拼了命地想要睜開眼睛, 卻仍是渾渾噩噩溺在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陳茗兒終于掙扎著醒過來，滿臉的淚水已是冰涼。

    天色破曉，霞光隱現(xiàn)。

    不管多可怕，只要是夢，總有醒來的那一刻。

    “茗兒，茗兒——”

    院中突然傳來沈則的聲音, 陳茗兒急忙開門迎出去，詫異道：“你怎么回來了？”

    沈則不是一個(gè)人回來的，手上還牽著半個(gè)大孩子。

    “這孩子是？”

    沈則提了提孩子的胳膊，低頭道：“嬢嬢問你話呢?！?/br>
    孩子仰頭看看沈則，再看看陳茗兒，掙脫了沈則的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朝著陳茗兒拱手行禮，“絳兒見過嬢嬢?！?/br>
    陳茗兒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聽過這個(gè)名字，一時(shí)卻想不起來。

    沈則道：“絳兒是太子的長子，跟著皇后娘娘來的?！?/br>
    “原來是小殿下，”陳茗兒笑著蹲下身，柔聲道：“殿下是不是困了？”

    絳兒揉眼睛的手停住，“嬢嬢怎么看出來的？”

    陳茗兒拉住他的手腕，笑道：“殿下的眼睛都揉紅了，我?guī)У钕氯ニ瘯?？?/br>
    絳兒順從地牽住陳茗兒的手，扭頭看著沈則，“五叔，我就睡半個(gè)時(shí)辰?！?/br>
    沈則點(diǎn)頭答應(yīng)，絳兒才跟著陳茗兒進(jìn)去。

    安頓絳兒睡下，兩人轉(zhuǎn)到外間，陳茗兒小聲問沈則：“我怎么小殿下看著很怕你？”

    “我教過他兩年騎射，許是嚴(yán)厲了些，孩子心有余悸。”

    陳茗兒眨眨眼，她有些想象不出沈則嚴(yán)厲起來是什么樣子。

    沈則撫了撫陳茗兒的額頭，淡聲問：“想什么呢？”

    陳茗兒抿唇一笑，仰頭看他：“你還要去前頭見客嗎？”

    “不了，”沈則撩袍坐下，“該見的人都見了，該說的場面話也都說了，只等晚上的宴席了?！彼鹗直郯殃愜鴥簲埲霊阎校恢皇致辉谒股夏罅藘上?，“皇后和貴妃已經(jīng)我們的事了，但皇后不知道我會當(dāng)眾求她賜婚，一會兒就熱鬧了?！?/br>
    “你特意辦燈會，邀這么多人來，是逼著皇后娘娘只能答應(yīng)你?！?/br>
    想到這一層，陳茗兒心中不安，“我還是害怕，如果皇后娘娘真的生你氣了，怎么辦？”

    沈則拍拍陳茗兒的后腦，含笑道：“我不是同你說過了嘛，一時(shí)的惱怒總是有的，但皇后娘娘不會真的動氣?！?/br>
    陳茗兒看著他，眼中情愫萬千，最終卻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在為她自己伸張正義的這條路上，多多少少地犧牲了沈則。

    皇后和蘇貴妃來這一趟只為沈老夫人，所以兩人不賞花，也不看景，只在老太太的屋子里陪著說話。

    出宮前貴妃一早叮囑了長寧不能亂跑，所以長寧只能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吃點(diǎn)心。手里的那塊芙蓉糕翻來覆去地咬了快半個(gè)時(shí)辰，還剩下一大半。她時(shí)不時(shí)梗著脖子往窗外看，盼著沈則應(yīng)酬完了賓客能過來，左等右等，等得屁股下的杌子簡直像長了針一樣，怎么都坐不住了。

    長寧把手里的芙蓉糕扔下，抹了抹嘴角的碎屑，起身走到蘇貴妃，眉頭皺成一團(tuán)，悶悶道：“娘親，我想去找沈娉，屋里太悶了。”

    貴妃心里清楚，她說要去找沈娉不過是個(gè)借口，也不戳穿，只是道：“今兒外頭人雜，天晚了又冷，你若是想跟沈娉說話，差丫鬟去叫了便是?！?/br>
    “是啊，長寧，”皇后也跟著道，“等上了燈，咱們再一同出去?！?/br>
    長寧哭喪著臉氣沖沖地坐回去，心中不順意的邪火只能朝著隨侍的婢女發(fā)，把盤中的芙蓉糕胡亂一推，怒道 ：“這芙蓉糕難吃死了，還粘牙，拿走拿走。還有這茶，半涼不溫的，喝的人難受，都給我拿走?！?/br>
    這些話叫沈老夫人面上一陣難堪，卻又只能趕緊吩咐下人換幾樣茶點(diǎn)來，笑著對長寧道：“芙蓉糕不好吃，殿下嘗嘗別的，那棗泥酥不錯(cuò)，一早才做的，補(bǔ)氣養(yǎng)顏，公主想吃嗎？”

    長寧懶懶地瞥一眼，并不動手，嚶嚶嚀嚀道：“我被那芙蓉糕攪得難受，一時(shí)吃不下別的?！?/br>
    蘇貴妃瞪一眼長寧，示意她收斂，長寧反倒是變本加厲，擰著眉道：“娘親您別瞪我，這點(diǎn)心確實(shí)不好吃，定是府上的廚子偷懶了，再不打回去，倒叫他們覺得咱們舌頭笨，活該受欺負(fù)。”

    “長寧你閉嘴！”

    蘇貴妃厲聲呵了一句，自己先尷尬得紅了臉，長寧那里還是不咸不淡道：“屋里太悶，我頭暈得厲害，說話自然不好聽，老夫人是不會怪罪的?！?/br>
    貴妃氣得手抖，又不能發(fā)作，只能轉(zhuǎn)過頭來對沈老夫人歉意道：“這孩子被我慣壞了，夫人您別介意。”

    “不會，”沈老夫人笑笑，對長寧道：“殿下去逗逗那只八哥，它如今能說的話多了，都逗悶子呢。”

    “哦?！遍L寧嘴上應(yīng)著，卻仍是坐著不動，只一味低頭撕扯著手里帕子。

    貴妃搖搖頭，輕聲道：“夫人，您不必管她?！?/br>
    皇后面上打著圓場，心里卻是極不痛快。這是她的母家，她的母親，長寧卻如此不知收斂，若是真的嫁進(jìn)來，還不得鬧翻了天。

    被長寧這么一攪和，屋里氣氛始終怪怪的，好在外頭的天很快黑了，華燈初上，才將這沉悶驅(qū)散些許。

    一見燈亮，沈夫人急忙對皇后和蘇貴妃道：“你們?nèi)タ纯礋舭?，我身子剛好，怕?lián)淞孙L(fēng)，就不去了?！?/br>
    “咱們難得見一回，女兒再陪母親說說話，也不去了?！被屎笮θ轀赝?，朝著長寧揚(yáng)了揚(yáng)手，“快叫你娘親陪你去看燈吧?！?/br>
    長寧傻子似地還想勸皇后一同去，被貴妃陰沉臉叫走了。

    等著母女倆人一出去，皇后臉上的笑登時(shí)沒了，失望道：“這長寧怎么年歲越大，越不懂事了。這要真是娶回來，哪里是娶媳婦，分明是娶了個(gè)祖宗。”

    長寧這跋扈的性格也不是一兩日了，只是礙著陛下寵著，旁人再看不慣也只能忍著，就連皇后也是頭一回把心里的不滿宣之于口。

    “母親，”皇后遲疑道，“我看這婚事要不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