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顧著心中愧然，聽到王嫵開口，卻仍是沒有細想，下意識就答了一句：“張燕說的?！?/br>
    王嫵猛地挑眉。

    張燕？

    尋到孔豐平母子的是張燕，為孔豐平傳訊的還是張燕！

    張燕負責cao練斥候，刺探四方消息，知道今天哪里打了場仗，哪個將領(lǐng)換了主自然很正常?？煽兹诩确悄苷魃茟?zhàn)，亦非懷運籌之謀，他的一雙子女現(xiàn)今都已經(jīng)找到，張燕又何必再去費心費力地打探孔融的下落，還能知道他要再娶？

    再聯(lián)想起之前，她只說了一句怕公孫瓚將她也扣下來，云姜就能聽懂其中的深意。就連孔豐平，似乎也知道了趙云為公孫瓚所忌之事，還知道她和趙云的關(guān)系。這又是聽誰說的？

    她方才的猜測竟是分毫沒錯！

    短暫而又詭異的沉默之中，云姜話一出口，陡然意識到了王嫵問的多半是孔融要在何處再娶。

    畢竟，軍中的消息一大半都是來自主事分散山間各地，刺探軍情的黑山軍，王嫵根本沒必要如此一問。卻沒想到，她自己一時心神不屬，答的卻是……

    想到這里，云姜的臉頰上頓時涌起了一片紅潮，更是坐實了王嫵的猜想。

    王嫵率先打破沉默，朗聲大笑：“難為我還疑神疑鬼不敢多言，你倒是瞞得夠好?！?/br>
    云姜的臉色更紅了，咬著唇連連跺腳，直入發(fā)鬢的長眉眉峰揚起：“我何時瞞過你什么！分明是你不問……”

    不想那個英姿颯爽不讓須眉，獨行千里敢愛敢恨的執(zhí)劍女子，也有這般強詞奪理的小女兒之態(tài)。

    王嫵不禁莞爾：“那好，那你說說看，你們倆又是怎么回事？這可是你讓我問的，不許避重就輕不回答?！?/br>
    云姜伸手攏了攏碎發(fā)，順勢用手背在發(fā)燙的臉上貼了貼，雖還有些羞意，卻慢慢定下心來，不復(fù)剛才好像做賊被人當場抓住般的慌亂無措。

    “那日在黃縣，他……他來尋我，說是有人自稱是我兄長，投入黑山軍中……”

    接獲公孫瓚被圍巨鹿的消息之時，恰逢劉備求援，因此張燕幾乎是和趙云同時啟程，一個往劇縣調(diào)兵，一個救援徐州。之后張燕更是連番趕往巨鹿，又帶兵搜山，尋找王嫵的下落，直到這回和他們一同回青州，都不曾得空。那云姜說的“那日”，必是發(fā)生在這些事之前的了。

    王嫵突然想起她陪云姜去探訪黃縣那個奏曹使的老母親時，張燕鬼鬼祟祟從院子里翻墻進來的那一回……

    “果然就是那時候！”當初趙云和她說起此事時，王嫵就猜測過張燕是趁著那次和云姜通氣，也正因為如此，之后他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便從原來的劍拔弩張，緩和了下來。

    “原來你們那么早就……”王嫵不禁訝然，同時深深地覺得自己太不關(guān)心戰(zhàn)友了，居然那么長時間以來，一直都沒察覺到。

    “胡說什么……”云姜再怎么率直大膽，愛憎分明，論及情愛之事，卻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王嫵這個來自千年之后的靈魂。

    好不容易鎮(zhèn)定下來，就被她一臉不合時宜的愧疚之色激得羞惱起來，根本接不上話，只能假意拂袖要走。

    王嫵連忙拉住她，眨著眼扯開話題：“好了好了，你二人能如此，多少也要謝我。既然這郡府內(nèi)外都攔不住你，不如，想個法子，也將我?guī)С鋈チT。就當是謝媒之禮好了。”

    “這和你有何干……”云姜瞥了她一眼，只見王嫵一雙黑眸晶晶亮，笑靨如花，一臉期盼之色，不由好笑。

    不過，王嫵要向她討份謝媒禮，倒也確實說得過去。最初張燕劫了云姜當做禮物送給公孫瓚縱然與她無關(guān)，云姜重回青州再逢張燕亦可以說為巧合。但在獲悉王嫵失陷曹營之后，張燕卻是當機立斷，將她從黃縣接了出來，更是將探山小隊盡數(shù)交到了她手里，方便來回劇縣，向陳匡報訊求援。

    那些日子里，他們幾乎朝夕相處，一明一暗，一面和公孫瓚周旋，一面探訪王嫵的下落。

    想到張燕帶著她一夜連翻兩個山頭，一處一處幾乎是手把手教她如何在山間識別人蹤，如何隱藏行跡的情形，云姜不禁悄然揚起嘴角，眉眼含笑。

    “你若是走了，公孫將軍那里……該如何交代？”

    王嫵見云姜臉色還是紅紅的，語氣和神色卻已經(jīng)不見了方才的氣惱，而眉含情，眼帶笑的模樣，若說不是想到了張燕，她才不會信。

    王嫵忽然想起兩年多前，在幽州荒山之上第一次和云姜相見的情形。那時候，堅毅英武的女子手上長劍寒光凜凜，遙望北方，目光中飄渺不定的憧憬，滿身風塵，倦色難掩，卻又義無反顧?，F(xiàn)在回想起來，竟有幾分恍若隔世之感。

    想來，她和趙云又何嘗不是如此？

    王嫵不由跟著云姜笑了起來。

    想讓云姜將她帶出去，本就是一時興起之說。當務(wù)之急，當然還是穩(wěn)住公孫瓚，為趙云贏得時間最為要緊。更何況，她想要出去做的那件要緊事，在郡府之內(nèi)，未嘗就不能做了。

    “不出去也罷，只是，要勞煩你一事。”王嫵微微猶豫了一下，目光往四周掃了一圈，上前兩步，突然斂了笑容，壓低了聲音。

    云姜見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只當她還有什么后手沒有布置好，不由也跟著心頭凝重起來。

    “這些日子，張燕為著子龍的傷，想來將軍中的軍醫(yī)都摸熟了底。你替我看看，尋個為人可靠，又不會不多話的來，切勿驚動旁人……”

    王嫵話還沒說完，云姜嚇了一跳：“你怎么了？哪里受了傷？可是在徐州……”

    “沒事沒事，我好得很，你只管給我把人找來就是了?！蓖鯆尘椭浪@話說出來，云姜鐵定會有這反應(yīng)。她連連搖頭否認，甚至伸展了雙臂，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示意她從頭到腳，都無損無傷，健康得很。

    “對了，不要只會看外傷傷口的，要會望聞問切，看脈斷病的那種?！蓖鯆诚氲侥切┸娽t(yī)成日里就和被刀槍砍傷刺傷的傷員打交道，不由有些不放心，又關(guān)照了一句。

    她要找大夫，照曹cao四處挖墻腳的習慣來看，華佗多半現(xiàn)在在曹營，她也不求能遇上什么神醫(yī)，找個稍微靠譜點的，應(yīng)該不難吧。

    可沒病沒傷的要找軍醫(yī)，這樣無力粗劣的搪塞之辭，云姜又如何肯信她是真的沒事？

    若不是王嫵實在沒辦法……

    可若是要等到她能出去了再找大夫，她又怕會來不及……

    王嫵不由扶額在心里默默哀嘆一聲，用上了一句千百年來俗到了極點的借口：“就是最近有些累了……”

    云姜一臉疑惑地上下仔細打量王嫵了一番。

    王嫵的氣色其實很不錯。

    雖然瘦了一大圈，卻是唇紅齒白，精神奕奕。肌膚白皙如瓷，紅暈隱隱。剛轉(zhuǎn)完一圈，放下手臂時，那寬大的曲裾廣袖在盈盈一束的腰間飄蕩，更顯得她體態(tài)輕揚，腰肢款擺間，婀娜多姿，真真正正的柔若無骨。

    想到母親發(fā)現(xiàn)她和張燕之事時對她的告誡，云姜臉色猛地一變，才褪下去的紅暈又浮現(xiàn)了上來，一把扯過王嫵的手臂，對她上上下下一同細看，聲如蚊吟：“你……和趙子龍可是有了越禮之親？”

    一言既出，將王嫵嚇得幾乎當場跳起來。

    “這也能看得出來？”如果她現(xiàn)在在喝水，一定一口水統(tǒng)統(tǒng)噴出來。云姜尚未出嫁，這“越禮之親”的說法，顯然是來自于她的母親。王嫵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又看，卻看不出半點問題來，不由暗暗感嘆古代這方面的教育還真是太成功了。

    其實，云姜哪里就真能看出什么不同來？

    只是她初時離家遠行，與親母一別經(jīng)年，近日重逢之后更是又有了張燕這事。張燕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她也不想再瞞一次，兩人便一同稟到她母親面前。

    誰想她母親雖然是沒說反對，卻接連幾日拉著她反復(fù)叨念，叮囑她萬事一定要守禮。她腦海中潛移默化，故而一見王嫵吞吞吐吐地要請軍醫(yī)，就立刻順勢想到了這層上面。

    卻是正好歪打正著。

    王嫵抬頭見到云姜狐疑的目光掠過自己的小腹，不由臉上一紅，下意識垂下手臂，用袖子擋在身前：“那個……未必就有什么事，也可能就是最近累了點……”

    山林中箭雨驚魂，曹營里擔驚受怕，緊接著又是日夜趕路，直往徐州討兵，直到這兩日歇下來，王嫵還在為公孫瓚的事傷腦筋，等她猛地發(fā)現(xiàn)某位每月拜訪一次，給她帶來無盡苦惱的親戚這回足足晚了七天還沒到時，這才想到某種極為狗血，又足以令她瞬時恐慌，手足無措的可能性。

    掩在袖中的手隔著衣服按上小腹，王嫵心里有些忐忑，臉上的紅暈卻漸漸擴散開來。

    倒不是她不想要有趙云的孩子，只是現(xiàn)在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這不單單是會拖累趙云的問題。更重要的是，那一次，他們一個傷病交加，一個驚懼未定，都是幾日幾夜不曾好好睡個覺，吃頓飯。那樣的身體情況，再加上這個時代落后的醫(yī)療技術(shù)，若是一槍命中，搞出人命來了，還真說不準是福是禍。

    云姜的臉也是紅透，她也實在沒遇上過這種事。

    但她自持比王嫵大了幾歲，強自鎮(zhèn)定板著臉，長眉蹙得緊緊的，真好似一個正想辦法為犯了錯的小妹遮掩的長姊，沉聲道：“你等著，我去去就回?！?/br>
    ☆、第六十八章

    云姜找來的軍醫(yī)一把年紀,花白的胡須垂于身前,隨手捋一捋,若非一身軍中短褐打扮，又被云姜死拉活拽著疾奔一陣,還搭了竹梯,翻墻而入，弄得急喘不定,汗?jié)耩ぶ榘l(fā),還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王嫵心里突然生出一種偷偷摸摸看老軍醫(yī)的感覺來。只不過她看的不是不孕不育,恰恰相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