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_分節(jié)閱讀_105
他只管戰(zhàn)陣應(yīng)對,指揮沖鋒,變陣迎敵,沉靜如水,領(lǐng)著那數(shù)千白馬白袍如一柄銀亮閃閃的劈山利刃,狠狠斬于敵軍身上。 直到此時,戰(zhàn)局一定,曹軍已退,周身都是歡聲高呼,趙云卻是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了。 一入城門,和張燕匆匆交接了兵馬,他便策馬向郡府狂奔。 一如沖鋒,歸心似箭。 郡府門口,一個纖瘦的身影跑得太快,腳下不防被門檻一絆,急沖之下站立不穩(wěn),猛地一晃。趙云目色一緊,手掌在馬背上一按,銀槍橫于馬鞍前,身形倒翻而下,一手拉著韁繩側(cè)懸于馬腹,足尖連點,幾乎是在眨眼之間飛掠出去,正好一把抓住那雙正毫無章法,四下亂抓的手。 王嫵憂心城外戰(zhàn)局,卻苦于什么都不能做。人在越緊張的時候,便越是閑不下來。于是她心思盤算之間,手上的動作不停,下意識地一盞接著一盞地酒就這么灌了下去。就算這個時代的米酒純度低,卻也經(jīng)不住趙云在城外打了多久,她便喝了多久。 聽到捷報,王嫵的頭腦其實還很清醒,反應(yīng)比云姜還快,直接就沖了出去。只是她沒想到,身體的協(xié)調(diào)性和平衡力卻是已經(jīng)奄奄一息。明明看到這個門檻有這么高,可抬腳的時候卻偏偏少抬了這么一截…… 將軍百戰(zhàn)凱旋還,佳人溫柔香滿懷…… 趙云抓著王嫵的手,順勢就將她扯入懷里。他身上的衣衫雨濕汗?jié)裼质墙?,冰冷一片,然而火燙的體溫卻隔著衣衫從寬闊的胸膛將王嫵圍攏在其中,暖勝酒入喉腸。 “幸不辱命!云得勝歸來!”似也是借著戰(zhàn)勝后的亢奮,趙云環(huán)在王嫵腰間的手非但沒有松,還用力攬了攬,在她耳畔低語。 然而下一刻,他就發(fā)現(xiàn)了王嫵有些不對勁。 按王嫵的性子,他苦戰(zhàn)歸來,應(yīng)該率先問一問他有沒有受傷,再問一問兩軍各自傷者幾何,亡者幾何,問一問曹軍的馬鐙制造是否有她精良,重騎如何破,城門如何守,甚至那被他生擒而來的曹軍主帥現(xiàn)在何處…… 這一戰(zhàn),籌備許久,有謀算,有戰(zhàn)陣,有武勇,有配合,雖只一戰(zhàn),卻也可謂是包羅萬象,今日之后,勝負不論,這一戰(zhàn)都勢必要流傳甚遠。而這個一同籌謀,一同憂心的小女子,從門里跌出來后便一直縮在他懷里,別說問什么,就連頭都不曾抬一下。 趙云松了松手臂,卻發(fā)現(xiàn)王嫵的肩背簌簌地抽動。 “這……這是怎么了?”趙云扶住她的肩頭,便看到她臉上淚痕遍布。 趙云不禁嚇了一跳,趕緊幫她擦淚:“無妨無妨,我們勝了!曹軍后退五十里,已經(jīng)全部退入了袞州地界。云在一日,定不教其……”安慰的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 卻是趙云剛下戰(zhàn)場,衣上手上,都是一身血污。他戰(zhàn)勝歸來,心有掛記,心潮澎湃之間方才抱著王嫵的時候還不曾覺得,而此時一擦淚,卻是將王嫵白皙細嫩的臉頰擦出了黑呼呼的一團。 趙云一愣之下,有些心虛地下意識翻過手背,想要用手背去擦,可目光瞥間,卻見到他手背上一抹血痕猶自鮮亮。好在他反應(yīng)快,伸出去就快要蹭到王嫵臉上的手立刻一頓,再改用衣袖,然而白袍袖口也是面目全非,不知是沾了泥還是濺了血,當(dāng)然是不可能再往佳人的臉上抹去。 一時之間,舞槍如龍,得心應(yīng)手的趙大將軍手心換手臂,手背換衣袖,鬧了個手忙腳亂。最終還是小心地拎起了王嫵的衣袖,借花獻佛,替王嫵擦去了臉頰上那黑灰的斑駁。 其實,王嫵這純屬是喝多了情緒失控而已…… 見趙云臉帶懊惱,好像在做什么精細活似的為她擦臉,喝過了頭的小女子很不給面子地噗嗤一下笑了場。 一哭一笑,在頭腦微微的暈眩中王嫵做來毫無壓力,頰邊還掛著沒擦干凈的淚痕,眉梢眼角已然笑意層層。 王嫵極為瀟灑地自己反手抹了把臉,仰起頭來,漆黑的眼底好似有霧氣氤氳,情意幾許,清晰地映出趙云的影子。 “我問你……這一戰(zhàn)打勝了,接下去呢?”王嫵偏了偏頭,似乎覺得脖子有點酸,而縱然是初夏時節(jié),驟雨過后空氣之中還是留有幾分寒意,尤其是她方才被趙云隔著濕衣服一抱,自己身上也帶了陰寒的濕氣。 王嫵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不等趙云回答,直接伸手一展,又撲倒趙云懷里,尋著那溫暖的地方側(cè)頭去聽他的心跳:“……接下去……你該干什么了……” 這時候,初時的慌亂過去,趙云也察覺出了她一身的酒氣。他搖了搖頭,單手扯下披風(fēng),裹到王嫵身上。 “接下去……你要如何……”王嫵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輕柔。 趙云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而說出口的話卻堅定認真:“我自去見主公?!?/br> “你要如何……”低語呢喃,王嫵的聲音越來越低,頭腦發(fā)沉,語聲一頓,轉(zhuǎn)而迷迷糊糊地又接了一句,“我要睡了……” 趙云一愣,低頭看懷里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的女子,不由失笑。湊上前去,在那晶瑩如玉的耳畔輕聲低語:“云請陳先生為媒,向主公求姻?!?/br> *** 王嫵一覺醒來,精神甚好,只是頭腦還是有點昏昏沉沉的,但相比前世宿醉之后頭痛欲裂的困苦,她覺得自己其實并沒有喝得太多。 坐在榻上定了定神,王嫵隱隱約約還記得去迎趙云凱旋,然而再想下去,記憶卻又變作了一團模糊。 她揉了揉眉心,只依稀記得自己當(dāng)時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問趙云,可究竟問了沒有,她卻是拿不準(zhǔn)了——因為趙云是如何回答的,她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而那件事……卻很重要! 王嫵放下揉眉心揉得發(fā)酸的手,長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決定到郡府大門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順便,“故地重游”,想想看趙云究竟說了什么來著…… 一夜將盡,天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青白。 王嫵幾乎睡了一夜,走出門看到郡府之中人來人往,兵士穿梭,忙碌來去,似乎是通宵達旦了一夜的樣子,不由有些心虛。 首戰(zhàn)初捷,正是收拾善后,統(tǒng)計撫恤陣亡兵士,安頓傷兵等最忙碌的時刻。 清冷的空氣沁入心脾,見四下無人,王嫵狠狠伸了個懶腰,精神為之一振。 城北傷兵營,原是趙云初入青州時王嫵根據(jù)傷勢輕重所建,將輕傷兵和重傷兵員分開,最大程度上節(jié)省兵力,同時還能隔斷戰(zhàn)后極有可能發(fā)生的疫情。這會兒,王嫵輕車熟路,準(zhǔn)備先到那里去看看有什么能幫忙的。 然而,她卻在傷兵營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青衫長袍,綸巾廣袖,負手而立,風(fēng)起廣袖,如青柳斜飛,一股遺世獨立之感便油然而生。 郭嘉郭奉孝。 又走近兩步,就聽到張燕的聲音:“某是粗人,卻不是傻子。你那日能讓阿嫵走,還不是打著要讓幽州公孫內(nèi)亂不休的主意?某這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現(xiàn)在阿嫵和子龍無論怎么著,這里都亂不起來!” “呸!誰怎么著了!”王嫵不覺笑罵接口,不閃不避,就這么大大方方地加快腳步,走了上去。 早知曹軍此番統(tǒng)帥為郭嘉,趙云又生擒了敵方主帥,她卻不料這么快就見到了真人,然而見到便見到了,從身在曹營日夜擔(dān)驚受怕那時起,王嫵對郭嘉,也就沒了能避則避的念頭。 反正都避不開。 走到近處,王嫵才發(fā)覺,郭嘉背負的雙手,根本不是什么故作名士風(fēng)流之狀,而是被粗繩反綁在一起。 ☆、第九十五章 王嫵向張燕點了點頭:“子龍大概還在軍營中,我不便露面。他久戰(zhàn)未歇,還煩請飛燕兄去照應(yīng)一下?!?/br> “子龍久戰(zhàn),某難道就不是久戰(zhàn)了么?”張燕瞪了眼。趙云沖陣廝殺,他擂鼓為號,之后又死扛了曹軍的發(fā)石車之勢,在一輪又一輪猛攻之中,撐到了趙云生擒郭嘉,開城出戰(zhàn),一前一后,方才將士氣潰散的曹軍殺退。而被王嫵這句話一說,怎么聽,怎么都是他閑得發(fā)慌…… 只不過,他擦去黑沙的長相實在沒什么威懾力,這么一瞪眼,倒反而生出幾分無辜之色,只是陪著那高大魁梧的身板……格外別扭。 王嫵不禁莞爾:“你若擔(dān)心子龍搶了你的守城之功,就該去找云姜訴一訴苦?!?/br> 張燕不置可否地揚眉,兩句話下來,他算是聽出了端倪。 照應(yīng)趙云也好,找云姜訴苦也好,說來說去,還不是要將他支走! 張燕瞥了一眼郭嘉,不贊同地皺起了眉。 郭嘉仍是背對著他們,好似全沒注意到身后多了一個人。身姿筆挺,任王嫵和張燕你一言我一語,他卻是連脖子都沒轉(zhuǎn)過一下。只被縛于身后的雙手幾不可察地抖了抖,將那被風(fēng)吹起的寬袖抖落下來一些,遮住手腕,只露出一截勁瘦蒼白的手指,手背上的青筋突現(xiàn)。 王嫵看出了張燕的顧慮,從腰里摸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在他面前輕輕晃了晃,又搖搖頭,示意他不用擔(dān)心郭嘉會對她不利。 張燕又看了一眼郭嘉被縛住的雙手,略一遲疑。王嫵卻已然轉(zhuǎn)過身去,繞到了郭嘉身前。 “郭嘉!”正面看到郭嘉時,王嫵不由被眼前那蒼白清瘦的臉嚇了一跳。 “奉孝!”清朗的眉峰幾不可見地揚了一下,薄削的唇角隨之輕輕勾起,一張灰沉沉的面容一下子就變得生動起來。就連那一雙古井無波似的黑眸眼底,都蘊了一層淡淡的笑意。 還是那一抹循循善誘的笑容,連那仿懶洋洋的說話語氣都分毫未變,就和那日放她離開曹營時一模一樣,令王嫵突然生出幾分恍若隔世的感覺,不由地發(fā)怔。 然而話音未落,郭嘉揚起的唇角猛地一頓,尾音立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