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暮燈掙扎著扭過頭，睜大眼睛，震驚地盯著鉆進(jìn)他被窩里的蕭瀟，“你今晚要和我睡一個床？”

    要知道那張架子床不過只有一米二的寬度，兩個大男人擠在上面，連被子都抻不開，想翻個身都沒轍，況且……

    阮暮燈的耳垂又默默地紅了起來。

    要他和自家?guī)煾颠@么rou貼rou的睡在一塊兒，總讓他莫名有種難為情的感覺——光是想象黑暗之中身邊的另一個體溫，還有蕭瀟那對總是帶著笑的桃花眼，就令他慌神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擱了。

    “別亂動！”

    蕭瀟在被子下伸出手，往徒弟大腿上狠掐一把.

    “不和你睡一鋪，萬一半夜‘那東西’來鬧你了，你又不會應(yīng)付，一慌起來胡亂折騰壞了我的計劃，那不就麻煩了？”

    “……我又不會慌么……”

    阮暮燈盡量讓自己貼到墻上，輕聲反駁道。

    “跟我一起睡怎么就那么委屈你了！”

    蕭瀟一拉被子，將兩人密密蓋住，又從被窩里探出一只手，關(guān)掉僅剩的臺燈。

    “不要亂動，乖乖睡覺！”

    他側(cè)身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胸膛貼住阮暮燈半邊身體，又拍了拍青年勁瘦有力的纖腰，嘴唇貼近徒弟耳朵，輕聲叮囑道：“半夜里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害怕，不準(zhǔn)出聲，相信我，知道嗎？”

    這一夜阮暮燈睡得很不安穩(wěn)。

    他心里惦記著蕭瀟叮囑他的事兒，總等著半夜里的動靜，又因為自家?guī)煾稻退谒赃?，和他胳膊蹭著胳膊，前胸貼著后背，連呼吸聲都近在咫尺，令他睡得活像一尊木雕人偶，一動都不敢動。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他終于迷迷糊糊瞇過去了。

    半夢半醒之中，阮暮燈隱約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在擺弄金屬制品的聲音。青年立刻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

    四周幾乎漆黑一片，只有外頭工地上冷光燈從鐵皮縫隙間透進(jìn)來的那一點光照。

    阮暮燈在極近的距離對上蕭瀟的眼睛，他看到自家?guī)煾祻澠痣p眼，眼角一點小痣輕輕一動，朝他無聲地笑了一下，手指悄悄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時，窗戶處傳來清晰的“咔擦”一聲，隨即自動打開了一道縫兒，一股冷風(fēng)灌進(jìn)屋里，在這等炎熱的夏夜里，簡直反常到了詭異的程度。

    意識到了危險的瞬間，阮暮燈已經(jīng)睜開了慧眼。

    房間里多了一個“人影”。

    與先前那些在海底沉船里仰面盯著他看的黑影不同，站在他們屋子里的“東西”，人形更加清晰，頭是頭身體是身體，甚至能分辨出頭飾衣服的輪廓。雖然同樣呈現(xiàn)出陰魂怨魄特有的黑色，但這“人影”卻隱隱透出一層薄薄的白光，仿佛在周身罩了一張銀紗一般。

    阮暮燈立刻意識到，那是他曾經(jīng)在茅山術(shù)志里看過的，“其暈如墨中纏絲，濃紫膠漿，流光浮白”——便是所謂已經(jīng)修出了幻身的鬼仙！

    所謂“幻身”，是鬼物修行的三個階段——替身、幻身與真身的第二層，修出幻身的鬼物，已能生出形體，有了清醒的自我意識，不再懼怕陽光，道行相當(dāng)厲害，絕對不是他這種半吊子的道門初哥能對付得了的。

    青年額角滲出冷汗，被子下的手也不由得攥緊床單。

    那影子朝著兩人睡著的床緩緩靠近，安靜的空氣里，傳來“沙、篤”，“ 沙、篤”的聲音。

    這聲音十分詭異，規(guī)律而有節(jié)奏，輕一聲的那聲“沙”，像是什么東西拖動時的摩擦聲，響的那聲“篤”，則是某種硬物敲擊水泥地面發(fā)出的脆響。

    房間里充斥著難以名狀的壓迫感，若是普通人，此時大概已經(jīng)被“鬼壓床”了。

    阮暮燈雖然不至于完全動彈不得，但也感到全身都很重，周身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而黏膩，冷冰冰地包裹在他的皮膚上。

    此時黑影已經(jīng)來到了床前，緩緩彎下腰，朝被窩里的兩人伸出手……

    下一秒，阮暮燈只覺得身上猛地一輕，躺在他身邊的男人，忽然掀開了被子，翻身一躍而起——只聽“噗”的一聲，蕭瀟朝著床邊的人影，猛地撒出一把粉末，甩了那東西個滿臉開花！

    阮暮燈只聽床前傳來一聲尖叫——那聲音嘶啞而凄厲，聽上去像是老嫗的聲音，同時房中驟起一股強(qiáng)風(fēng)，窗戶被風(fēng)吹得丁零桄榔一陣亂響——兩秒之后，一切便恢復(fù)了平靜，他的慧眼之中也再看不見那鬼仙的影子了。

    蕭瀟打開了房中的臺燈。

    “這是被它逃走了？”

    阮暮燈坐起身，像一只警惕的貓鼬，伸著腦袋左右掃視。

    蕭瀟也不說話，從枕下取了一張手帕，把沾在掌心的一些粉末仔仔細(xì)細(xì)全都擦干凈了，又掐了個法訣，從指尖升起一朵青藍(lán)色的小火焰來，噗嗤一下將擦過手的帕子燒成了灰燼。

    做完這些，他才從被窩里摸出一個小袋子，打開袋口讓自家徒弟看里頭的東西。

    阮暮燈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里頭剩了一丁點兒白色的粉末，其中還夾了一點兒細(xì)細(xì)的綠色晶狀體，在燈光下盈盈閃著翡翠般的光澤。

    蕭瀟皺了皺鼻子，嘟嘟囔囔抱怨道：“就為了剛才那一下子，我都揣著這袋子粉末半宿了，先前不小心迷糊過去的時候，好險沒把它們都給倒了！”

    “這些粉末是怎么回事？”阮暮燈更疑惑了，“所以你到底有什么計劃？”

    “來，你看看這個?！?/br>
    蕭瀟嘴唇微微嘟起，兩眼閃閃發(fā)光，好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向同伴嘚瑟他的杰作。他拉住阮暮燈的睡衣，示意自家徒弟探身往床邊的地板上看。

    地板上全都撒了一層面粉，阮暮燈看到，那層面粉上，居然出現(xiàn)了兩串奇怪的痕跡。

    兩串痕跡都從床邊一路延伸到窗口。

    其中一串，左右交錯著兩排印子——左邊的那排，像一個個尖尖的小筍，羅列得很是緊密，每一個的長度只有約莫十來厘米，尖端朝著他們床的方向，右邊則是一個個指節(jié)長的環(huán)形印子，像珠串兒似的，錯落排列在筍尖兒旁邊。

    另外一串和前一串有部分重合，形狀也相似，但筍狀痕跡在右側(cè)，而且尖端朝著窗戶，環(huán)形印子則到了左側(cè)。

    “這是……腳??？”

    阮暮燈思考了片刻，指了指筍尖朝床的那兩行印子說道。

    “但如果是腳印的話，那么這人一進(jìn)一出走了兩趟，步幅明顯比普通人小很多，而且右腳尺寸不過半個巴掌長，怕是只有三寸金蓮才能做到；至于旁邊那串痕跡，看起來像是竹竿一類的東西點地時留下的，我猜她很可能缺了只左腳，要么是裝了義肢，要么就是拄著拐杖……”

    青年轉(zhuǎn)頭看向自家?guī)煾?，“所以，剛才那個鬼仙，是個裹腳而且殘疾的老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