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果，即使大學(xué)多的是人，他也沒交到什么朋友，同學(xué)們——這些年青人與他的思維很少在一個頻率，能跟希瑞爾保持不錯關(guān)系的反倒是幾位中老年教授。

    很長的時間里，他看大量的書，旁聽大量的課，思考、寫作，定期去見拉曼尼夫人，偶爾參與熟人的聚會，閑來劃大筆大筆的錢出去做慈善。

    他的新朋友們很驚訝地指出憑著他劍橋的學(xué)歷文憑完全可以拿到薩拉曼卡的一紙聘書，就算深造也可以選擇知名度更廣闊的學(xué)?！m說薩拉曼卡當(dāng)?shù)氐睦蠋熍c學(xué)生對這所學(xué)校抱著相當(dāng)崇高的敬意，但西班牙的大學(xué)在世界上的知名度與排名確實欠缺了些——當(dāng)然，對希瑞爾在神學(xué)方面的好奇與興趣一直是大部分人難以理解的事。

    “看來拉曼尼夫人的心理咨詢對您的幫助真的很大，”有天晚上，奈登敲門提醒他很晚了不要看書應(yīng)該入睡的時候，欣慰地笑道，“您看上去比以前……要開心很多。”

    對奈登來說，沒有任何一件事比希瑞爾開心更能叫他覺得幸福的了。他的家族世代侍奉艾爾瑪，他在很小的時候就把他的主人當(dāng)做自己唯一的信仰。他雖然觸摸不到希瑞爾的內(nèi)心，但也明白很多不能說出口的事物。論金錢，還不算艾爾瑪?shù)淖娈a(chǎn)，希瑞爾個人的資產(chǎn)就可稱富可敵國，論地位，英格蘭能媲美他身份的寥寥無幾，論學(xué)識論智慧，他想做的就沒有無法做成的。這樣完美的人，自己講自己困了多年，終于得以擺脫樊籠——在奈登看來，只要他能開心，那就沒有什么他不能去做的了。

    偶爾的夢里，希瑞爾會見到原野上盛放的歐石楠與翠綠的冬青，他也說不出什么來，只能默默看著，然后等待夢醒。事實上，離開了白色城堡，遠避開那些需要他cao心的人，留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古城里，安靜度過繁忙充實的每一天，確實也是一件十分愉悅的事。沒有負累，毫無煩惱，精神的松弛與開放足以排解內(nèi)心的積郁，人生好像從這里重新開始……有什么不好呢。

    ——而藍斯并不開心。

    對過去釋然也意味著將他的影子一點點驅(qū)逐。藍斯絲毫不懷疑拉曼尼夫人的專業(yè)水平，從客觀角度也認為對于希瑞爾來說，求助心理醫(yī)生是一件刻不容緩的事，但隨著治療程度的加深，他甚至開始有些討厭起拉曼尼夫人來了。

    那是他的珍寶。他小心翼翼守護了那么多年的寶藏。按捺著渴望遠遠窺視，克制住沖動避免冒犯，他做了那么大的努力，才在希瑞爾的生命里留下痕跡，可現(xiàn)在這些痕跡正在逐漸淡化。

    希瑞爾對他的負面情緒在降低，他甚至不再憎恨他，但這種平和實是如無視一般叫人憤懣又無奈的態(tài)度。所有人都在變，曾經(jīng)對藍斯來說，希瑞爾的平安幸福就是最重要的事，他并不在意在這個人心中他是以什么姿態(tài)出現(xiàn)，也不在乎希瑞爾是不是厭棄他憎恨他——換做以前的那個他，如果能與希瑞爾平和相處，他或許還會愉悅慶幸——可當(dāng)你清晰地知道你愛著他的時候，所有的疏遠與無視就變得難以忍受起來。

    曾經(jīng)他愛他如同愛自己的孩子，愛自己光彩奪目的造物，愛擾亂他掌控卻依然叫他甘之如飴的魔鬼……但后來這種愛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12.8本來想著，該完結(jié)了吧，結(jié)果一不小心就真的完結(jié)了……ORZ把這首詩放在作者有話說吧《夜安，尤利》明天，天一亮，田野微露曙光時分，我就啟程。你瞧，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將穿過森林，我將翻山越嶺，我無法長此遠離你的身影。我將沉湎于苦思冥想，我對一切視而不見，對一切聽而不聞，懷著憂心，雙臂交叉，彎腰弓背，無人知曉踽踽獨行，白晝，亦如同黑夜一般。我不會去遠眺傍晚地中海金色的彩云，也不會去凝望巴倫西亞港的孤帆遠影，待我到達你的墓前，我會放上一束盛開的歐石楠，和翠綠的冬青。PS：感覺想寫的都寫完了，于是就這么干脆利落收了正文。啦啦啦剩下沒交代的在番外里會寫到，希瑞爾跟藍斯的長番外～話說所有的感情戲竟然都放在番外我也真是厲害了……ORZ

    第156章 兩朵黑玫瑰

    愛有了占有欲與私心。便再也無法滿足于單獨存在。

    希瑞爾并不意外某天忽然看到藍斯的身影。

    這個男人過去像場噩夢一樣, 別說親眼見著他了，就是想到他就難免惦記起曾被欺瞞被支配的恐懼。哪怕是對很多事物已經(jīng)釋然的如今，他仍像是揮散不去的陰云一般, 時不時出現(xiàn)在自己意識里, 這并不是一種好體驗, 卻偏偏沒法脫解。

    這日其實沒有課，他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里坐了大半天, 發(fā)現(xiàn)落了本重要資料在家，論文寫不下去，于是提前收拾東西回來了。照樣在巷子口遇到一群逐太陽曬的野貓，看了眼，并沒有靠近, 遠遠蹲下身，打開隨身的紙袋, 里頭是奈登給他準備的午餐, 沒什么胃口所以剩下一大半, 把三明治與火腿餡餅用紙袋墊著喂貓。貓咪紛紛繞過他直奔下午茶, 希瑞爾沒敢去摸，克洛恩會發(fā)瘋, 也沒有貓咪敢觸碰他, 他身上殘留的十足兇獸的氣息足以叫這些野貓瑟瑟發(fā)抖。

    午后慵懶的陽光照射著那些郁郁蔥蔥的植物，寧靜祥和的氛圍叫這些小巷子呈現(xiàn)出童話仙境般的美感。來往并沒有什么人影，這個街區(qū)本來就以老人居多，他們一個午覺能睡到接近黃昏, 年輕人大部分都在外頭工作，日落下班之后也不急著回家，能鉆進隨處可見的某個餐館酒吧直到半夜——畢竟入夜十點以后才是最熱鬧的時間。

    西班牙的生活節(jié)奏本來就慢得出奇，這里人們的慵懶跟享受也是在世界上出了名的。薩拉曼卡是個小城，年輕人大多在市中心與大學(xué)城，這邊古老而僻靜的街區(qū)則維持著傳統(tǒng)又緩慢的步調(diào)。而希瑞爾對這種步調(diào)適應(yīng)良好。

    在門廳換掉鞋子，脫下因為天氣變化而加上的外衣，走進客廳就看到端著咖啡坐在沙發(fā)上的身影。濃郁的苦澀味與小甜餅香醇的味道融合在一起，映照著窗外照射進來的暖光，小孩子玩過家家時的童言稚語反倒為此增添了不少趣味。

    希瑞爾看了眼蹲在藍斯手邊的克洛恩，再看一眼坐在地毯上抬頭與他打招呼的小孩子，沉默兩秒，在墻邊的吧臺上放下書本跟文件袋，拿起玻璃壺給自己倒了杯水。

    小孩子們特別喜歡奈登。管家出品的各式水果小甜餅與花式蛋糕在附近十分受歡迎。在發(fā)現(xiàn)這一家新搬進來的鄰居意外地好說話之后，每天下午總有小孩子成群結(jié)隊流竄過來敲門，于是奈登每天都會烤大量的餅干蛋糕，叫整個家都充滿了烹飪溫軟甜膩的香氣。

    希瑞爾喝完水，放好杯子，又看了眼藍斯，覺得對這個人實在無話可說，又夾上房——幾乎就在他轉(zhuǎn)身這個意圖實現(xiàn)沒多久，肩膀就是一重，克洛恩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上，懶洋洋晃著尾巴跟他一起上樓。

    他獨自一人在堆滿書架的房間坐了片刻，發(fā)完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忘了方才想到什么。

    曾經(jīng)的藍斯叫他很頭疼，可怨恨也好，感謝也好，都隨著父母的徹底埋葬漸漸淡褪。他終于能用較為平靜的態(tài)度來面對這個人……或許是太平靜了。希瑞爾閉上眼，用手慢慢摩挲了一下額角，想著拉曼尼夫人說的話，覺得說得真對。

    他的心已經(jīng)徹底沉寂下來，很難泛起什么波瀾。喜怒哀樂變得只像是浮于表層的事物。他換了種生活，去努力尋找自己喜愛的事物，可注視著一切時還是像個旁觀者一樣毫無代入感。他想到樓下那些嘻嘻哈哈擺弄玩具的小孩子，甚至有些欣羨那種單純的快樂。

    擼了把貓毛，起身找到之前落下的跟各式資料，繼續(xù)寫論文。

    沒過多久奈登輕輕敲響書房的門，托盤上放著下午茶的塔帕斯小食跟咖啡。黃昏的光已經(jīng)由溫暖變得涼薄起來。薩拉曼卡每年都冷得挺早，十月過后的氣溫就到需要穿大衣的地步了，石頭城的建筑結(jié)構(gòu)叫入夜之后的環(huán)境更為冰涼。好在長久的生活習(xí)慣叫這里的人們熱情十足，哪怕是在這里，一周至少有兩天街巷子里都會開鄰里歡聚的趴。

    “晚餐想吃什么？”奈登眼神微微閃爍，“樓下的客人點了海鮮飯和奶酪冰激凌……您想順便來些竹蟶與紅蝦嗎？”

    老實說奈登并不清楚樓下那位的身份。之前寥寥幾面他也能覺出希瑞爾與那位之間詭異又不協(xié)調(diào)的氣氛，但光看著人家能找上來，甚至——雖然希瑞爾沒搭話直接上樓了——但這不是默認了那位可以留下的意思么……大概就知道那位對于他來說并不一般了。

    奈登挺想看到希瑞爾多些朋友的。他并不認為希瑞爾會長久地留在這個小城，就算擺出與過去一刀兩斷的架勢也只是短暫的，他遲早得回去。假期里放松當(dāng)然好，但也不能太走極端。現(xiàn)在的希瑞爾看著要快樂些，但也僅僅是針對過去沉重的他而言。自家主人的食欲不振與對書本的過度沉迷依然很讓管家頭疼。

    “可以?！毕Ｈ馉柣氐?。

    管家夾著托盤邁著輕松的腳步走了。希瑞爾端起咖啡，把小食挪到克洛恩面前。

    等到希瑞爾從書本中拔出腦袋，環(huán)顧四周，身邊已經(jīng)沒了貓的影子。他起身推開窗子往下看了眼，街道上所有的燈都開了，亮閃閃的石壁，馥郁的植物，明媚的燈彩與隱約傳來的歌聲沖淡了夜晚的涼意，叫它看上去更像是童話中的世界。

    希瑞爾走到樓下，發(fā)現(xiàn)客廳中沒有人影。小孩子玩的積木玩具已經(jīng)被收拾好，散落的餐盤與糕點也沒了蹤影。從廚房傳來的氣息是微帶著腥辣的濃郁味道……奈登在廚房。

    藍斯之前坐的布衣沙發(fā)上空蕩蕩的，連克洛恩都不在。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的貓被誰拐跑了，視線在沙發(fā)之間那個放置著水晶瓶的小茶幾上停頓了片刻，這個空瓶本來僅是用作裝飾，但現(xiàn)在他看到放在瓶子里里盛放得正燦爛的黑色玫瑰……安靜了兩秒，踢掉了鞋子，赤腳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找了個沙發(fā)坐下，墻上的跳動著溫暖的火光，木質(zhì)的香氣就隨著燃燒的聲音彌漫開來。

    希瑞爾隨手拿過不遠處一本書，看了眼，是本奈登在看的海鮮飯的烹飪書，翻翻，各種食材的搭配手法。閑著也閑著，翻到第一頁開始認真看。

    奈登把餐盤一個個端到桌上，擺放得差不多的時候，門踩著點開了，藍斯肩上扛著克洛恩出現(xiàn)在門口。一手紙圈成的筒里是一大把海鮮烤串，一手捧著個巨大的可麗餅?？寺宥鞯哪X袋大概剛從可麗餅里□□，臉上的長毛糊開，連胡子上都沾滿了蛋奶的味道，它看到希瑞爾，心情極好地搖了搖尾巴，軟綿綿喵了聲。

    希瑞爾……希瑞爾掩飾不了眼神中的嫌棄。

    克洛恩渾身毛都有些炸開了，嗖一下從藍斯肩頭躍下，沖進廚房找管家?guī)兔ο茨槨?/br>
    藍斯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走過來的希瑞爾：“您的鄰居……可真熱情。”

    希瑞爾注意到他用的是敬語。心想這位又發(fā)什么瘋。

    比起他休閑居家的裝扮，依然一身長款西裝瞧著極正式的藍斯——這個人看上去比他更適合融入這個小城的環(huán)境。出門轉(zhuǎn)一圈，身上殘留的煙火氣并沒有為他本身的氣質(zhì)所掩蓋，反而軟化了幾分嚴肅正經(jīng)。

    奈登捧出一大盆海鮮飯，然后撈起纏著他不放的克洛恩，去幫它洗澡。兩個人落座開始用餐，直到管家再出來的時候，餐桌上依然靜默無聲。希瑞爾不理人，藍斯顯然也能自得其樂。

    吃完飯，克洛恩瞧著希瑞爾坐在沙發(fā)里懶洋洋的模樣，又跳到藍斯肩上，指示他帶自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管家笑瞇瞇地在貓脖子上綁了塊餐巾，顯然知道克洛恩想去干什么。就算是已經(jīng)在家里吃得飽飽的，也總想著去嘗試些不一樣的，跟個小孩子一樣。

    希瑞爾看著壁火頭也不抬，這個小叛徒！

    奈登揣著盒自己做的馬卡龍準備去參加小巷子里的午夜聚會，看到希瑞爾窩在沙發(fā)里昏昏欲睡，臨走前往壁爐里又添了點柴火。

    睡到一半，希瑞爾忽然神經(jīng)一凜，感覺后頸的汗毛都像是要倒豎起來，猛地睜開眼睛?？吹揭曇爸械拖骂^注視他的人時，就算再冷靜的人也受到了驚嚇。

    藍斯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來——大概是覺得他現(xiàn)在的模樣很有趣。

    希瑞爾拿手遮了遮眼睛，覺得前所未有的煩躁：“你怎么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