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安此話一出，林言臉色越發(fā)難看，語氣急促的道:“回稟殿下，此事說來話長，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醫(yī)治受傷的十幾個將士，待稍后末將再與殿下詳稟，可否？”

    人命關(guān)天，謝景安自然不會不答應(yīng)，安撫他道:“你且放心，本王在出府之前就已讓府里醫(yī)官準(zhǔn)備著了，想來用不了一時半刻就要到了?！?/br>
    說曹cao曹cao就到，謝景安話音剛落下，就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轉(zhuǎn)頭就看到他府里那個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花白，身材矮小的醫(yī)官帶著背著醫(yī)箱的藥童疾步而來的身影。

    兩人一老一小，大約從下馬車就是小跑著進(jìn)來的，頗有些氣喘，匆匆向謝景安行了個禮，就急著問道:“殿下，傷者在何處？是何樣的傷情？還請這位將軍告知，小人現(xiàn)下就為他醫(yī)治?！?/br>
    終于等到了醫(yī)官，林言心下焦急，也顧不上與謝景安說話，抓起醫(yī)官的手腕幾乎拖著人往里跑，謝景安下意識的想跟上，緊接著反應(yīng)過來自己去又幫不上什么忙，還跟著添亂，于是又停住腳步，轉(zhuǎn)身詢問送醫(yī)官過來的宿衛(wèi)府里可準(zhǔn)備好了？

    那宿衛(wèi)也是個精壯的漢子，謝景安看著有幾分眼熟，大約也是在他身邊當(dāng)過差的，聞言回話道:“回稟殿下，府中在秦總管的主持下已然在準(zhǔn)備了，秦總管讓屬下傳話說，他已讓府里能用著的好藥材翻撿出來裝車，吃食也已上鍋了，要不了多久就能都送來?！?/br>
    秦總管話不多，卻是個極有分寸辦事也有極有效率的人，既然他說要不了多久就能送來，那想必用不上多長時間就能準(zhǔn)備好，謝景安從聽到消息起就一直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三分，又囑咐崔同著人回去收拾幾件林言的衣裳送過來，便略微想了想，抬步往林言消失的那個方向而去。

    巡城衛(wèi)官衙本就不大，再者巡城衛(wèi)方才為謝景安引路的也是個機(jī)靈人，不用謝景安吩咐，就極是乖覺的將謝景安領(lǐng)到林言所在的地方，還十分機(jī)靈的搶在王府扈從前面將門打開，謝景安剛要邁步進(jìn)去，誰知一直跟在他后頭保持沉默的劉主管忽的又躥到他面前，苦口婆心的勸道:“殿下，不可，殿下還是在廳堂等著林將軍前來回稟，這屋子還是不要進(jìn)去罷?！?/br>
    先前被劉主薄勸阻他是怒火中燒，如今卻是十分平靜，甚至認(rèn)真沉思了幾秒，到底還是搖搖頭，道:“本王只遠(yuǎn)遠(yuǎn)看著，必不會打擾醫(yī)官醫(yī)治，再者本王也不是孩童了，有什么東西是看不得的，劉主薄放心就是?！?/br>
    第79章 偷襲

    說罷謝景安也不管劉主薄如何滿心憂愁, 身子一側(cè), 就從劉主薄身邊擠進(jìn)了屋里。

    這屋子著實(shí)不大, 也不分里外間, 里面只站了醫(yī)官藥童林言, 和一個甚是高大臉上還帶著些血污的壯實(shí)漢子就幾乎擠滿了，謝景安原本還想遠(yuǎn)遠(yuǎn)看一下趙隊正的傷勢, 若是當(dāng)真十分嚴(yán)重危及性命的，就從淘寶買一些抗生素碾碎了混在醫(yī)官給他開的藥里，可如今見趙隊正躺著的床被一眾人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謝景安又不好叫眾人讓開耽誤醫(yī)治，便只好作罷, 從善如流的聽取劉主薄意見，轉(zhuǎn)身去了廳堂。

    因謝景安讓人制的火炕這段時間十分風(fēng)靡，再者今年冬天也比往年更難熬, 哪怕林言這個不注重外物, 甚至算得上對自己十分苛刻的人也禁不住底下人的央求，早在啟程剿匪前就將火墻立了，是以整個廳堂里雖算不上十分暖和，卻也不冷, 又有劉主薄以及巡城衛(wèi)其他幾個隊正作陪, 謝景安倒也不覺得時間難過。

    不過到底因?yàn)樾睦锎媪诵┮苫?，謝景安還是頗有些坐立難安。

    一是因心底擔(dān)憂那隊正傷勢, 二是奇怪他受傷的緣由，畢竟聽林言說, 那隊正后背足足叫人砍了老長一條口子，莫說在這個時代，就是后世醫(yī)療技術(shù)已經(jīng)足夠發(fā)達(dá)了，這么重的外傷若不及時治療，要不了多久就會大量失血從而造成死亡，趙隊正能撐到現(xiàn)在固然是有武藝在身，身體又十分強(qiáng)健的緣故，卻也說明受傷的時間十分短，甚至很有可能是在即將到達(dá)莫州的時候。

    那么讓人毛骨悚然的問題來了，林言此行足有數(shù)百人，這么大的隊伍，又皆是見過血的青壯將士，還是在離莫州這么近的地方，是如何受得這么重的傷？

    無論是遭人埋伏，還是什么其他原因，只要謝景安細(xì)細(xì)想一想，就幾乎連椅子都坐不穩(wěn)了，眼見雪災(zāi)在即，他每日忙得恨不得多生出兩條腿兩只胳膊都不夠，總不至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離莫州不遠(yuǎn)的地方還有這么強(qiáng)大戰(zhàn)斗力的匪寇吧。

    謝景安越想越有些心神不寧，若不是作陪的都是留在莫州鎮(zhèn)守不曾跟去剿匪的隊正，謝景安幾乎都要嚴(yán)刑逼供了。

    好在林言總算趕在謝景安理智那根弦崩斷前來了，匆匆行了一禮，滿是歉意的道:“讓殿下久等了，是末將的不是，還請殿下見諒?！?/br>
    都這個時候謝景安哪有功夫跟他客套，急忙起身扶了一把，急問道:“趙隊正的傷勢如何了？可有性命之憂？”

    林言露出一個有些慶幸的神情，不過一瞬就收斂了，滿目莊重的道:“回稟殿下，趙隊正雖傷勢頗重，但好在醫(yī)治及時，又是冬日流血沒尋常時那么大，總算是保住了一條性命，只要后期不爛了傷口起高熱，也就沒什么性命之憂了。”

    “那就好?！边B帶謝景安劉主薄在內(nèi)，都是大松了一口氣，若是放在朝中一個小將傷重垂危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提都不會提一句，更別說滿心擔(dān)憂了，可對人手尤其人才奇缺的謝景安來說，但凡有點(diǎn)本事的人都是金疙瘩，若真損失了這么一顆，謝景安只怕有好幾日都食不下咽，睡不安寢了，更慶幸的是林言沒受什么傷，不然他此時也不能安坐了，不然即使劉主薄阻攔，他也要點(diǎn)齊兵馬，勢必將埋伏林言等人的那批賊匪正法。

    問完趙隊正的傷勢，林言就迫不及待的讓他在椅子上寬坐，問起趙隊正受傷的緣由。

    方才林言十分穩(wěn)重，除了疲憊些，與從前一般無二，可等到謝景安此話一出口，立時神情一變，煞氣不止比平時重了許多，眼睛里還帶著些恨意，更有幾分愧疚，站起身單膝跪地道:“都是末將的不是，是末將不夠謹(jǐn)小慎微，被那些賊匪騙了去，以至于趙隊正受如此重的傷，還害了幾個兄弟的性命?！?/br>
    聽了林言的話，謝景安的心頓時一提，用了幾分力氣將他攙扶起來，凝重道:“現(xiàn)下不是問罪的時候，你先告訴本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賊匪是如何喬裝打扮的，將你都騙過了？”

    林言的本事謝景安再清楚不過，雖年紀(jì)小，卻不是莽撞之人，既然那伙匪寇能將林言騙過去，即便換成其他武將領(lǐng)兵，只怕也一般下場，甚至傷亡還要更大些也說不定。

    林言也知此時不是請罪的時候，忙神色一肅，回道:“回稟殿下，末將于七日前剿匪完畢，一心惦記著雪災(zāi)事宜，恐會錯過不能為殿下分憂，便立即馬不停蹄的回返，卻不想到底晚了一步，在半途中就下起了大雪，當(dāng)時末將率隊已離莫州不過一兩日的路程，前后并沒有能遮風(fēng)擋雪的地方，末將便與幾位隊正商議，決議冒雪趕路，而后便在途中遇一隊被風(fēng)雪所困的百姓?！?/br>
    林言說到這兒頓了頓，神色有些變化，但很快就斂住神情繼續(xù)道:“末將聽那些百姓說是聽聞莫州招工，只要肯賣力氣就不愁沒有吃食，這才千里迢迢趕來，卻不想遇大雪被困，又觀那些百姓衣衫襤褸，未被衣物遮擋的皮rou都凍得青紫，還有潰傷，便不疑有他，帶他們一起上路，眼見就要到莫州，卻不想突被他們偷襲，立時便死傷了幾個兄弟，不過好在其他兄弟反應(yīng)極快，立即就抽刀圍上來，除留了一個活口問話，其他都剿了個干凈，末將這才得知，這些匪人并不是什么百姓，而同那些匪寇是一路，不過前些日子起了些爭執(zhí)，一氣之下外出欲令立山頭，后心生悔意回來求和，卻見一地尸體，隨起了報仇的心思，一路追趕假扮百姓偷襲?！?/br>
    林言雖只短短幾句將前因后果概括了清楚，也未用什么特別的語句詞匯，謝景安卻從中窺見到了血雨腥風(fēng)，驚心動魄，只聽得頭皮發(fā)麻，呼吸都險些忘了，直到林言說完才回過神深吸了一口，不可置信道:“那伙賊匪竟這般膽大包天，明知是朝廷派去的軍隊剿的匪，也敢這般追上來伺機(jī)報仇，看來本王封地匪寇橫行的形勢比本王想的還要嚴(yán)峻?！?/br>
    第80章 學(xué)武

    劉主薄亦聽的十分震驚, 手一伸將桌上茶盞碰倒了都沒感覺, 憤慨道:“這等匪寇當(dāng)真是膽大包天, 喪盡天良, 從前視人命為草芥, 如今更是連朝廷的兵馬都敢偷襲，好在林將軍先一步將之剿滅, 若是再耽擱上兩年，豈不是成了一支叛軍，到那時才真正危急矣。”

    劉主薄說的也是謝景安想的, 他只以為這些匪寇雖格外兇殘，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與正規(guī)軍對上, 誰知那伙人竟吃了熊心豹子膽一般，一路追趕著砍殺了十幾人，還傷了一個武藝高強(qiáng)的隊正, 簡直是駭人聽聞。

    謝景安與劉主薄氣憤不已, 林言卻好似氣過了，亦或者養(yǎng)氣功夫深，與往常一般無二，只眼神要比往日深沉些, 開口道:“這伙賊匪的確與尋常的匪寇不同, 不過也是因河北道本就民風(fēng)彪悍，又貧瘠稅收不多之故, 即便是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將士都糧餉不足，每年總有幾個月填不飽肚子, 更枉論這些軍士，殿下劉主薄初至封地，有所不知，這河北道除了檀薊平三州，其他各州縣不止巡城衛(wèi)守城衛(wèi)軍士不足數(shù)，就連佩刀布甲這等軍械也是不足數(shù)的，不說剿匪，就是平日里緝拿個犯人，也多有死傷，長年累月下來就讓這些匪寇以為朝廷兵馬皆是如此，因此才膽大包天趕追上來偷襲。”

    這就是封地貧瘠的弊端，百姓沒有銀子，就稅收不高，軍隊?wèi)?zhàn)斗力不強(qiáng)，就匪寇肆虐，無法剿匪，百姓深受其害就無法安心侍弄田地，這樣惡性循環(huán)下來，封地只會越來越窮，越窮越亂，雖面上看去還算合樂太平，可長此下去，也離烽煙四起不遠(yuǎn)了。

    謝景安這樣一圈想下來，雖不像剛穿越時嚇得后背都叫汗?jié)窳耍瑓s也心驚不已，嘆息道:“說到底還是百姓不能安居樂業(yè)，才出這許多事端，若是本王封地上的百姓個個能如其他富裕州縣般人人手中有閑散銀子，又何至于到這般境地？”

    謝景安是有感而發(fā)，劉主薄卻以為他是自責(zé)，便要張口勸解，林言卻先他一步，寬慰道:“這河北道如此境地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又與殿下何干？殿下一至封地就做出了這許多惠于民的事，已是殿下封地百姓之福，殿下萬不可妄自菲薄，只要按殿下的法子好生治理，殿下封地十三州早晚也會富裕起來，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br>
    林言還是頭一回說這種直白夸獎他的話，謝景安聽的新奇不已，既有些不好意思，心中也十分高興，看著他道:“本王先前不知林將軍也會如此寬慰于人，實(shí)在讓本王驚訝不已，不過聽林將軍這樣一說，本王倒的確心里好受了不少，還真是要謝過林將軍?！?/br>
    謝景安這樣一謝，林言心中一動，眼底不由自主的浮上些笑意，也好生謝了回去，兩人謝來謝來直說了好些句才消停下來，讓坐在一旁的劉主薄看的怔愣不已，拱著的手都忘了放回去，待謝景安說了好些話覺得口渴去端茶盞才回過神，急忙看著林言道:“林將軍對河北道之勢所知甚深，在下欽佩不已，只是有一事心中不解，還望林將軍解惑?！?/br>
    林言聽了劉主薄這話，才將目光從謝景安身上挪開，眼神乍看似是沒有變化，但實(shí)則平淡了不少，拱手道:“劉主薄謬贊了，小將何德何能受劉主薄如此夸獎，劉主薄心有疑慮直問便是，小將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謝景安本以為偷襲一事經(jīng)林言方才詳說該告一段落，不想劉主薄還有疑問，不由心下驚奇，也將眼神轉(zhuǎn)了過去。

    劉主薄捋了捋三縷打理的整整齊齊的胡須，搖搖頭道:“在下不過是有些擔(dān)心，倒說不上是疑慮，畢竟林將軍方才所說，那伙賊匪喬裝打扮一番將林將軍都騙了過去，若是有匪寇效仿，也這般喬裝打扮滋事，可該如何是好，又要如何應(yīng)對？”

    這倒也是個難題，畢竟這時代不比后世，可沒什么能檢查出危險物品的安檢儀器，進(jìn)出城門查驗(yàn)也不像長安那般嚴(yán)謹(jǐn)，若真是有匪寇效仿滋事，還真是防不勝防。

    不止謝景安露出沉思之色，林言神情也鄭重了幾分，半晌道:“劉主薄擔(dān)心的不無道理，不過那伙賊匪之所以如此喬裝打扮，實(shí)為報仇，并不是只為滋事，再者匪寇即便不將各州縣軍士放在眼里，卻也不敢輕易與朝廷作對，不然就不是匪寇，而是叛軍了?！?/br>
    林言此話一出，謝景安才驚覺自己有些想多了，雖說這時代沒有后世的安檢儀器，可也沒有那么多喬裝打扮想要滋事的人，畢竟這時代朝廷在百姓眼里還是很有分量的，哪怕是匪寇也只敢劫掠百姓，并不敢明著與朝廷的兵馬作對，即便是占山為王劫道斂財，看到朝廷的兵馬也只敢躲著并不敢主動上前，林言之所以這次會死傷十幾人，一是輕敵，最主要也是根本沒想到，大周朝雖這幾年邊境戰(zhàn)亂不斷，卻從沒聽說哪個州縣會有叛軍攻襲朝廷兵馬的事，大約林言遇到的也是大周朝這幾年首次了。

    林言的話讓謝景安茅塞頓開，劉主薄也恍然大悟，又心中贊嘆果然不愧是魏長史推崇備至的天縱奇才，正要乘此機(jī)會再讓林言為他解惑，卻不想林言請起罪來，在謝景安頗有些驚異的眼神中跪下去，一臉愧色道:“末將所率兵馬因這等緣由死傷十幾人，是末將失職，還請殿下降罪?！?/br>
    林言此番剿匪歸來，實(shí)在是大功一件，謝景安獎賞他還來不及，又如何會怪罪，當(dāng)下就伸手將他扶起來，安撫道:“你所率兵馬此次遇襲，也不是因你的緣故，你就不要自責(zé)了，即便是換做旁人也不會比你做的更好，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向本王請罪，而是將剿匪歸來的將士安頓好，你再好生歇息一晚為本王效力，你也看見了，這場大雪自前天起就沒再停過，且還有越下越大之勢，想來要不了多久雪災(zāi)之事就會成真，到時有你忙的，你只要不向本王叫苦就好?！?/br>
    林言被謝景安安撫了一番，只覺得渾身都是干勁，好似日夜兼程趕路回莫州的不是他一樣，眼神灼灼的拱手道:“末將能為殿下分憂是末將之福，怎會叫苦？再者末將是習(xí)武之人，即便是幾日幾夜不睡也是熬的住的，只是殿下要好生休息，殿下封地這十三州的百姓全仰仗殿下，殿下萬萬要好生保重身子。”

    謝景安也知曉自己臉色不好看，白天忙的恨不得多生出幾只手幾條腿，晚上又不停地做夢，時常半夜驚醒，一天幾乎只能睡兩個多時辰，這樣的作息臉色能好看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