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愜眉尖微蹙，思忖半晌，吩咐道：“將他帶上來罷。”

    那衙役應(yīng)聲而去，不一會兒，便有一錦衣少年被帶了上來。

    那錦衣少年形容稍顯狼狽，怯生生地望著顏珣喚了聲：“二皇兄?！?/br>
    這顏環(huán)非但未出了大理寺牢房，還被周愜的手下抓住了，若是自己被定了罪，顏環(huán)恐怕要被打成自己的同黨了。

    顏珣掃了眼顏環(huán)，他本想先作出一副吃驚的模樣，再詢問顏環(huán)為何在此，但轉(zhuǎn)念一想，若是這樣做反倒更惹人懷疑他心中有鬼，倘若顏環(huán)是在大理寺牢房之中被抓，牢房之中僅他與顏環(huán)有干系，他靠裝模作樣恐怕是蒙混不過去的，倘若顏環(huán)是出了牢房才被抓的……

    顏珣一時間想不出對策，索性閉口不言，靜觀其變。

    周愜命人端了一把梳背椅來予顏環(huán)坐了，才揚(yáng)聲問道：“四皇子殿下，你為何躲藏于我大理寺牢房之中？”

    顏環(huán)不答，在椅上坐了，不安的視線不住地往顏珣面上溜去。

    顏環(huán)竟真是在大理寺牢房之中被抓的，顏珣心中有了計較，迎上顏環(huán)的視線，感激地道：“多謝四皇弟前來看我?！?/br>
    “我……”聽得這話，顏環(huán)腦中靈光一現(xiàn)，“我見二皇兄無恙，別過二皇兄，方要出牢房，卻發(fā)現(xiàn)隨身的玉佩竟然不見了，找了許久才找到?！?/br>
    說罷，顏環(huán)松開緊握著的右手，掌心上確實躺著一塊瑩潤剔透的玉佩。

    顏珣掃了眼那塊玉佩，朝周愜質(zhì)問道：“四皇弟來牢房內(nèi)看望我有何不妥么？為何周大人要命人將四皇弟抓了？”

    原本顏環(huán)來看望顏珣自是無不妥之處，然而顏珣的罪名乃是謀害太子顏玙，顏環(huán)作為顏珣以及顏玙的幼弟，理當(dāng)避嫌，且顏環(huán)天還未亮透便偷偷摸摸地來看望顏珣，著實可疑。

    但面前的顏珣先發(fā)制人地承認(rèn)顏環(huán)是來看望他的，一臉坦蕩，使得命令衙役搜查牢房，以致顏環(huán)被抓，又命人將顏環(huán)帶到公堂之上的周愜反而成了惡人。

    周愜不著痕跡地嘆息一聲，嘆息聲還未落地，顏環(huán)圓潤的面頰浮上了委屈之色，黑溜溜的眼珠子含著水汽，道：“周大人，我不過是來看望我二皇兄，你為何要抓我？”

    周愜問道：“四殿下來看望二殿下自然可以，但四殿下為何不通報微臣，而要收買獄卒？四殿下這般作為實在讓人無法不起疑心。”

    顏珣淡然道：“周大人，你起了甚么疑心，不若明言罷?！?/br>
    偏生這時，有一把聲音竄了進(jìn)來：“四皇弟你果然在此。”

    話音落地，便有一人在內(nèi)侍的攙扶下進(jìn)得公堂，來人正是此案的受害者太子顏玙。

    這顏玙年長顏珣五載，身量亦較顏珣要高一些，現(xiàn)下因中了慢性毒/藥，身形稍稍佝僂，面容蒼白，不見血色，正重重地咳嗽著，仿若想要心肝脾肺全數(shù)咳出來一般，好容易由內(nèi)侍扶著坐了，卻震得椅子瑟瑟打顫起來，良久，他方止住了咳嗽。

    屏風(fēng)后的趙皇后雖憂心顏玙的身子，但因自矜身份的緣故，未出得屏風(fēng)去，只細(xì)細(xì)地端詳著顏玙道：“皇兒，你為何來此？”

    顏玙這時才覺察到生母趙皇后端坐在這屏風(fēng)之后，問過安后，咬牙切齒地道：“顏珣欲要害兒臣性命，兒臣定然要來看看他會如何?！?/br>
    趙皇后勸道：“皇兒不如先回去歇息罷，此案周大人必定會秉公辦理。”

    顏玙搖首道：“兒臣走不得，兒臣有話要與周大人講。”

    聽得這話，周愜趕忙道：“太子殿下請講?！?/br>
    顏玙一擺手，有一人上得堂來，此人年近五旬，立刻跪了下來，道：“大人，老奴乃是宮中的花匠，昨日正在東宮外頭修剪枝葉，卻瞧見四殿下藏在一叢玉簪花后，窺視宮中的情形?！?/br>
    顏玙接話道：“當(dāng)時本宮因時常咳嗽、頭疼，喚了御醫(yī)來診脈，御醫(yī)還未診出病因，那王姝卻來求見了，想來四皇弟定是瞧見了王姝?！?/br>
    顏環(huán)原本是想要找顏玙一道去騎射，才去的東宮，一到東宮，見到常常伺候在顏珣身側(cè)的王姝，直覺有事發(fā)生，才側(cè)身躲在那玉簪花后的。

    顏環(huán)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卻又聽得顏玙咄咄逼人地道：“四皇弟你莫不是為了告訴你二皇兄是王姝同本宮告的密，好讓你二皇兄早作應(yīng)對，才來的這大理寺罷？你可是與你二皇兄合謀害我？待事成之后，你二皇兄坐上皇位，你便可做個閑散王爺，享用一生的富貴榮華……亦或是你要先助你二皇兄除掉本宮，接著再除掉你二皇兄，好坐上皇位？”

    顏環(huán)雖然養(yǎng)在帝王家，較尋常人家的孩童早熟許多，但他年不過十三，在顏玙的逼問下，不由嚇得發(fā)起抖來，連聲辯白道：“不是，我不是……”

    卻是顏珣鎮(zhèn)定地望著顏玙，勾唇笑道：“皇兄這一席話簡直比民間的話本都要精彩幾分?！?/br>
    言下之意便是直指顏玙信口胡說，與杜撰的話本無異。

    顏珣又道：“王姝，你道一月又三日前親眼見到我與劉垣密會，又道見他撞了一端著湯羹的侍女，假若你所言為真，你顯然跟蹤了劉垣，甚至又費心打聽這侍女是否受到了母后的責(zé)罰，你既然當(dāng)時便覺得其中有古怪，為何直到昨日才將此事告訴皇兄？”

    第12章 起·其八

    顏珣又道：“王姝，你道一月又三日前親眼見到我與劉垣密會，又道見他撞了一端著湯羹的侍女，假若你所言為真，你顯然跟蹤了劉垣，甚至又費心打聽這侍女是否受到了母后的責(zé)罰，你既然當(dāng)時便覺得其中有古怪，為何直到昨日才將此事稟告皇兄？”

    王姝猝然被顏珣一問，微微一怔，又見顏玙也望著自己，辯白道：“奴婢當(dāng)時雖覺得其中有古怪，但不曾多想，昨日聽聞太子殿下近日抱恙，才憶起了此事，由于奴婢也無法確定那瓷瓶中盛的究竟是何物，故而只是將親眼所見之事稟告了太子殿下。”

    “昨日我聽得這話，并不信劉垣被二皇弟收買了去，更不信二皇弟會害我?！鳖伀_接話道，“劉垣昨日向我要了假，不在宮中，我命人將他的住處搜查了一遍，卻果真搜出了這白色瓷瓶。”

    顏玙指了指放在周愜桌案上的白色瓷瓶，苦笑道：“本宮著御醫(yī)來將這瓷瓶所盛之物驗了，竟當(dāng)真是毒/藥……”

    他說著甚是失望地瞧著顏珣，又垂下首去，捂嘴咳嗽了幾聲，胸口劇烈起伏著，“這毒/藥雖是慢性毒/藥，一時半刻要不了本宮的性命，但若是本宮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再服用上一、兩個月，縱然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了?！?/br>
    他登地站起身來，踉蹌地行至顏珣面前，盯住顏珣端麗雅致的眉眼，低笑一聲：“二皇弟，本宮不曾害過你，你卻為何要害本宮？你這般想要本宮的太子之位么？”

    顏玙確實不曾害過顏珣的性命，但在顏珣年幼之時，卻時常欺辱于他，作為顏玙伴讀的韓蒔還曾為此與顏玙動過手。

    顏玙適才還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現(xiàn)下卻作出一副為人兄長的姿態(tài)，好似對于自己要謀害他一事痛心疾首，著實可笑至極，顏珣將笑意壓了下去，搖首道：“皇兄，我從未想過要害你，我確實不曾與劉垣密會過，更遑論要劉垣下毒謀害你?！?/br>
    “你勿要狡辯……”顏玙尚未說完，只覺喉頭一甜，便有鮮血從口中竄了出來，這些鮮血有少許墜在了顏珣鴉青色的衣衫上以及顏玙的唇角、下頜，大部分卻打在了顏珣面上。

    顏珣不及閃躲，面上一熱，霎時，他的左臉上無一寸肌膚得以幸免，右臉只面頰尚算干凈，他直覺得眼瞼沉重，本能得闔了闔眼，鮮血便從眼瞼淌落了下來，與額角的鮮血匯在一處，蜿蜒而下，將右臉面頰打濕了去，同時血腥氣死死地堵住了他的鼻息，他生得端麗雅致，整張臉縱使覆滿了鮮血都無半點煞氣，反是顯得愈發(fā)得無辜可憐。

    顏玙吐出這口血后，渾身氣力盡失，眼見便要軟倒在地，顏珣無暇拭去面上血污，快手扶住顏玙，顏玙才勉強(qiáng)站立住了。

    趙皇后仿若被顏玙嘔血的景象鎮(zhèn)住了，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但她骨子里全然流淌著母儀天下的血液，因自矜身份，即使是心急如焚，都不愿失態(tài)，不緊不緩地從屏風(fēng)后行至顏玙身側(cè)，才問道：“皇兒，你如何了？”

    顏玙已陷入了半昏迷中，凝了凝神，好容易才看清面前之人乃是他的生母趙皇后，他低低地喚了聲“母后”，到底還是昏死了過去。

    趙皇后朝緊跟在她身后的思羽吩咐道：“本宮要帶太子回宮去，你快些去備車。”

    思羽應(yīng)諾，不久，馬車便備妥了，趙皇后、顏玙、思羽以及顏玙的兩個侍衛(wèi)盡數(shù)回了宮去，公堂之下只余顏珣、顏環(huán)、王姝、花匠四人。

    顏珣方以衣袖將面上的血污全數(shù)拭去，便聽得周愜道：“四皇子殿下，你昨日可曾窺視過東宮？你收買獄卒，進(jìn)得這大理寺牢房，當(dāng)真只是來看望二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