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會要。”

    起身的動作略停頓了一下，海連抬起頭，“什么意思?！?/br>
    “我認(rèn)真權(quán)衡了一下，如果是天機庫的那群人擁有它，估計會將它拿去澆灌鐵格谷的怪物們，創(chuàng)造出一座又一座殺人兇器，到時候的四荒會變成什么樣，誰也不敢想象；而如果是我擁有它么……我雖然最討厭戰(zhàn)爭，但應(yīng)該也會忍不住誘惑，兵不血刃地去爭奪我想要的資源，到時候我賺到的每一枚金幣上都將沾滿了可憐人的眼淚，那個場面估計會不太好看?！?/br>
    “所以你這是良心發(fā)現(xiàn)了？”海連嗤笑一聲。

    “那倒不是，在出獄時我已經(jīng)把良心扔給路邊的野狗了?！狈酵懶π?，“我只是有自信?！?/br>
    “自信？”

    “海連，二十年前，你能想象有一種炮彈，會從數(shù)十里之外的炮膛中射出，毫無壓力的轟開泰燕城門嗎？十年前時，你能想象你的雙桅帆船后面會冒著黑煙，以十八節(jié)的速度向著天際飛奔嗎？”男人溫聲低語的模樣在昏暗的燈光下像極了某種蠱惑人心的妖物，他撐住椅扶一寸寸俯身，目光一瞬不瞬地逼視著海連的眼睛，“說到底，《吉光黃云書》這玩意不過是讓時間更快一點，讓他的持有者提前進(jìn)化，但它里面的內(nèi)容并非偶然發(fā)現(xiàn)，更不是獨一無二。資源，算式，天地萬物的道理亙古地擺在那里，沒有《吉光黃云書》，世人遲早也會研究出更血腥的兇器，更高效的機拓?！?/br>
    他又近了一點，“百年之前，《吉光黃云書》是無價之寶；五十年后，《吉光黃云書》是有價之寶，等再過五十年，它曾經(jīng)領(lǐng)先的時間也終將被追趕上，從此變成一堆廢紙，只配出現(xiàn)在老學(xué)究們長篇累牘的課文里?！彼诨璋档臒艄庀侣冻鲆粋€狂妄而璀璨的笑，“五十年而已，我不需要舊國的寶藏，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br>
    如此曖昧的距離下，對方說著與情話毫不相干的事情，海連卻覺得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仿佛對方呼吸里的灼灼熱度浸染在了他的血管里，“這就是你的自信嗎？”

    “是的，這就是我的自信?！狈酵懭绱舜鸬?。

    面前是他心儀的愛人，是與他犬齒交錯的對手，也是他親手放出的猛獸。在羅謝島上面對周不疑的嘲笑時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他確實有無數(shù)方法可以折斷對方的羽翼，但他的內(nèi)心更愿意享受欣賞對方自由展翅的模樣。

    “不然我們來打個賭吧?！狈酵懹媚抗馐疽饬艘幌伦郎夏欠輻l約，“賭注我已經(jīng)寫好了，就在桌上放著。”

    “什么賭？”

    “我會幫助你們從西莫納的手中奪回久夢城，”方停瀾一字一字，“條件是你要成為真正的寒音令之主。”

    “你想保護(hù)寒音令，保護(hù)你的朋友，家人，整個久夢，整片大海，就不能做一把刀，而是得做持刀的那個人。你要讓你手中握緊了刀，這把刀不能讓人看見，也不能現(xiàn)出模樣，一個人的臂展不夠，那就尋找更多的幫手?！蹦腥瞬[起眼睛，話語里含著危險的信息，“如果你做不到這些，與其讓天機庫的那幫人又一次趁虛而入，不如由我來做你的處刑人?！?/br>
    他說著，將身側(cè)桌上的那份條約放到了海連的手上。

    “我拿我這一生跟你打一個賭，現(xiàn)在，您要下注嗎，商海連？”

    直到手中塞入紙卷的那一瞬，海連才注意到自己呼吸不穩(wěn)，向來平穩(wěn)的指尖甚至有一絲顫抖。

    他打開了條約。

    臉色變化只在一剎那，方停瀾看見男爵的睫毛在燈光下劇烈顫動，像是振翅的蝶翼，青年呼吸更加急促，從舌尖吐出的氣流甚至帶動了紙頁在輕微飄動，一抹可見的紅從脖頸迅速向上攀升，染透了整個面頰，包括藏在發(fā)絲中的耳垂。他看見男爵猛地抬頭，用尖銳得快要變調(diào)的聲音怒罵道：

    “方停瀾！你真的有??！”

    “我確實有點病，”方停瀾居然還點了點頭，“但我樂在其中?！?/br>
    “你他媽剛剛還好意思對我說一堆狗屁大道理，你自己寫的什么玩意，什么叫——”

    商海連剩下的話說不出來了。

    方家放棄了寒音令的爭奪，提供了六百五十萬的銀錙，開放了四個港口，以及十二支艦隊，傾盡全力援助緹蘇。

    而緹蘇需要付出的代價是。

    海中爵的一個吻。

    這個吻來的太快，又過分用力，像是猝不及防的一記重?fù)?，讓海連腦子里嗡地一下轟然炸開。他靠在椅背上退無可退，而交纏的氣息幾乎令他有了會溺亡的錯覺，他想狠狠地咬對方一口，但這人居然比更快一步地咬破了他的下唇，鐵銹的味道從口腔溢出，散在腥涼的空氣里。海連被刺痛弄得眉角一跳，趁著空隙終于甩開了這個吻，嗓音氣急，“方停瀾你——”

    “知道嗎，小朋友，你把我扔在羅謝島的那三個月我想明白了一件事?！狈酵懹钟H了一下海連沾血的唇，他字字腥甜。“我就是一個時刻都在圖謀不軌的野心家。”

    “我將用一切光明正大的高尚行為來粉飾我的貪婪欲求，并且引以為榮。”

    第107章 持刀人

    海連憤憤地擦了擦嘴：“……我可沒說我下注了。”

    “看過了底牌就得下注，閣下出身黑街，這種賭場的規(guī)矩不會不知道吧。”方停瀾笑著將手帕遞給他。

    海連接過來后連著條約一并揉成了一團(tuán)扔到了地上：“剛剛那個就算付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