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怪不了江原。

    自認(rèn)識白晚樓以來，所見白晚樓素來是冷冰冰的模樣，瘋不瘋都叫人瞧不出好壞。唯一的區(qū)別是會不會打人，和會不會打死人。若非差別實在太大，連照情都不一定能區(qū)分出白晚樓是好是壞，江原才認(rèn)識白晚樓多久，又怎么會知道呢。

    見白晚樓果然不作聲，江原便上前一步。只消確定這個白晚樓是好的，不是成沅君所為，他倒也沒什么計較。相反一個愿意好好說話的白晚樓，還叫人省力許多。

    江原既然放松下來，神情就有些輕松，他抹了把臉，注意力就回到了先前白晚樓曾答過他的那句話上?！斑@里果真是地宮？”

    白晚樓：“嗯。”

    江原不介意他的惜字如金，就是有些奇怪?！拔衣犝f地宮建起來都十分恢弘大氣，成沅君說你師父建這地宮是用來修道的，可是我一路走來，這里越走越狹窄，連直起腰走路都不能?！闭f句不好聽的，這路根本就不是給人走的，恐怕真的只有兔子才能鉆過去。

    說到這里江原看了白晚樓一眼，見白晚樓身上整潔，并沒有同他一樣，滿是地上爬過的狼狽，不禁問：“我走了一路，也不見白長老蹤影，你是從里頭出來的嗎？”

    “不是。”白晚樓看了江原一眼，他看得出來，這個弟子話中的狐疑和試探。不過白晚樓不介意。這世上能叫他介意而隱瞞不說的事，本來就不是很多。

    江原一怔。不是？難道這里還有別的出口？

    白晚樓走到洞口，朝里一指。

    江原順勢看過去，里面漆黑一片，誰能知道這里面會延伸到仙人坡的密林，又有誰知道他在里面看過世上難得可見的財富和神兵呢。外人瞧來，這不過是一個極其常見甚或不值一提的兔子洞。

    “這里。”江原張望之際，便聽白晚樓道，“兩條路。”

    “你走這一條——”

    這一條？

    江原湊上前，無意中踢了個石子下去，下一瞬他胳膊忽然一痛，幾乎是被白晚樓硬生拽著一把拉開，急促的破空聲中，地下忽然射出三支鋼長鐵箭，精光閃亮，擦著江原的臉穿過。要不是白晚樓拉他及時，恐怕眼下已成了刺猬。

    江原心頭砰砰直跳。

    這才聽白晚樓繼續(xù)說下半句話：“會死。”

    “……”

    有話，能不能，早點說！

    但白晚樓聽不到江原的心聲。

    他只是照他所知道的說了一句大實話。

    成沅君沒有說錯。這里除了蘇沐之外，就屬白晚樓最熟。

    蘇沐建這地宮時，修了兩條路，岔路口就在江原發(fā)現(xiàn)第一扇門的地方。如果江原不被那滿屋的金銀財寶吸引注意，也許他會發(fā)現(xiàn)那扇門對面的另一扇門，若進(jìn)那扇對門，里頭便是一處廣闊空間，修有明珠，設(shè)有蓮花臺，帳帷器具，應(yīng)有盡有。它修有棧道，能直通地面。

    白晚樓就是從那里出來。

    但很少有人能在財富的吸引下留意到這扇暗門，他們眼前只有金銀財寶。若只留心金銀財寶，有的人會留下，有的人會往前走去，既然有一扇門，便會有第二扇。

    蘇沐在這里，留下了金銀，書卷，神兵。門越修越小，叫人頭越走越低。到最后，幾乎只有趴著才能前進(jìn)，如果有人想要這神兵，就要低頭跪著爬進(jìn)去。

    “世人為錢財珍寶而折腰?！碧K沐修時，指著這路和白晚樓說，“為師就看看，他們能把頭低到什么地方去?！?/br>
    不論他們進(jìn)了哪扇門，只要一進(jìn)去，都難以出來。此門只能從外開。也就是江原沒有進(jìn)這任何一個地方，他若是進(jìn)去，便會發(fā)現(xiàn)，其實里面是有一些白骨的。不是人的白骨，因為蘇沐死的早，暫時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而是一些禽獸。它們無意中誤闖，便再也出不去。

    白晚樓看著這條黑黢黢的路。

    “沒有生機嗎？”

    蘇沐微微一笑：“有?！?/br>
    如果金銀財錢都不要，往前便是出路。就像江原一樣。他不進(jìn)任何一扇門，雖路越來越窄，但過了那幾處，就是海闊天空。江原就是這樣出來的。

    聽白晚樓略一提這其中奧秘，江原思忖出一個問題：“那若是他們有人守著門，一人進(jìn)去取寶，另外有人接應(yīng)呢？”

    這個陷阱豈非就沒有了意義。

    白晚樓道：“接應(yīng)后要如何？”

    江原道：“當(dāng)然是要回去——”

    他話音一頓，忽然閉了嘴。

    因為江原想到了那三支精光閃亮的長箭。

    要回去接應(yīng)，就要有人回頭，如果有人回頭，就會死在這悄不聲的穿心長箭里。這是一條有生機的路，生機就在眼前，一直引著你往前。但這也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但凡你心生一點貪念，就會埋葬在此。

    江原只有兩句話想說。

    他運氣真好。

    還有。

    蘇沐是真的變態(tài)。

    這世上竟然有人會這么無聊，閑得沒事干，非要與世人背道而行。修道要往高處，他偏往地下鉆。人人尋求的金銀神兵，他唾手可得，卻非拿來當(dāng)兒戲。蘇沐如此游戲人生，怪不得養(yǎng)出來的徒弟個個不循正道，把那些白胡子老頭氣得吹胡子瞪眼睛。

    但轉(zhuǎn)念一想，江原又有些可惜。這樣一個人應(yīng)當(dāng)是很有趣的。他應(yīng)當(dāng)早些來中原，十年前有如此精彩的人，他卻錯過了。倘若他早些來中原，是不是能早點遇到白晚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