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瘋的白晚樓，又會是什么樣呢？

    等等。

    唏噓間，江原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如果他走的是這條動不動就會死的路，那白晚樓豈非走的大道。成沅君說蘇沐可能埋在這里，埋在哪里，那處地宮中嗎？如此說來白晚樓他豈非又在他師父的墳前走了一遍？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怪不得白晚樓又換了樣兒的瘋了。再看一遍衣冠冢，他心情一定不好。一個(gè)粉碎的兔子都能激怒白晚樓，何況是師父的遺物呢？

    這樣一想，江原對白晚樓心中更生憐惜，他不知道像白晚樓這樣的心性，若是難過起來，是什么模樣。忍不住勸慰說：“你不要難——”

    白晚樓看過來，手里正擼著一只鳥。

    禿鳥。

    細(xì)細(xì)的脖子光光的腳。

    怎么看都和難過搭不上邊。

    江原：“……”

    一個(gè)‘過’字就怎么都吐不出來了。

    有一件事，江原和成沅君想的一樣。他們本來都以為白晚樓若是見了蘇沐的衣冠冢是會動容的。說不定還會狂性大發(fā)。蘇沐留下的地宮很難進(jìn)，但若是有狂性大發(fā)的白晚樓在，有什么地方是破壞不了的呢？

    塌了，那就挖。

    只要找到地方，破了機(jī)關(guān)，最多費(fèi)時(shí)久一些，總會挖出來的。不管是金銀玉器，藏書萬卷，或是神兵利器。又或者——眾人遍尋不得的忘憂丹呢。

    這么多年都沒有蹤影，卻偏偏被無情宗得了去。依蘇沐活著就能坑蒙拐騙把結(jié)魄燈和黃泉杖牢牢握在手里的性格，他會找不到在伏龍嶺的忘憂丹？說如今才從蟒蛇中挖出來。成沅君是不信的。

    但是叫成沅君失望，也叫江原沒料到的是，白晚樓并沒有因此勃然大怒。他跳入這地宮口，就像跳一口井一樣簡單。從地宮中出來，也只像是去別的地方溜了個(gè)彎。冥獸都能惹他發(fā)怒，這遍布蘇沐遺物的地方，卻引不起白晚樓半分動容。

    為什么？

    江原想不通。

    蘇沐教過四個(gè)徒弟，時(shí)間不長，基本是在放養(yǎng)。

    連照情是在蠻荒領(lǐng)回來的。蘇沐見他時(shí)，連照情坐在一棵荒樹上，底下開了艷麗的花，樹上的人比花還要艷麗，見到蘇沐來，連照情露出一個(gè)嗜血的笑。然后被蘇沐打爆了頭，心理陰影頗重的被拎回了中原。

    晏齊是在江南領(lǐng)回來的。人在江南煙雨中，那天下著小雨，他身無分文，坐在河邊。河對面是一處勾欄院，早上他剛從那里逃出來——被人賣過去的。晏齊手上染了血，他拿柳葉擦了擦。然后有人給他送了一把傘。這把傘，晏齊到現(xiàn)在都留著。

    至于衡止——他捧著一堆蜈蚣問蘇沐：“師父，你喜歡哪個(gè)？”

    蘇沐問：“你喜歡哪個(gè)？”

    衡止：“都喜歡?！?/br>
    蘇沐就露出一個(gè)大大的笑容：“那就都養(yǎng)?！?/br>
    衡止這就高興起來。

    若說蘇沐對徒弟不上心，他樣樣都教，有問必答。說他上心，他幾乎沒干涉過連照情他們的任何行為，既不要他們上早課，也不約束他們行為。整座岳仞山脈，隨便他們?nèi)鰵g跑。

    江原覺得，就這種師父，連照情來個(gè)弒師都很正常。但白晚樓不是不同嗎？他當(dāng)年既然肯為了替蘇沐向羅煞門尋血仇，如今怎么會半點(diǎn)都不動容。

    不可能的。江原不信。

    他越發(fā)肯定白晚樓只是不擅言辭，即便是哀莫大于心死，也只能憋在心里。便說：“你若是難過，可以告訴我，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币?yàn)榕笥阎g，就應(yīng)該互相保守秘密。江原既然答應(yīng)白晚樓，從此以后他們就是朋友，這么一點(diǎn)小事，當(dāng)然也會做到。

    白晚樓道：“告訴什么？”

    “……你師父啊?！?/br>
    “他死了?！?/br>
    是啊他死了。

    江原張著嘴：“那你不該難過嗎？”

    白晚樓：“為什么要難過？”

    江原：“……為什么不難過？”

    白晚樓：“我應(yīng)該難過？”

    江原道：“不應(yīng)該嗎？”

    兩人互相看了半晌。

    須臾白晚樓說：“人死如燈滅，我既已為他報(bào)仇，又為什么要替他難過?！?/br>
    江原：“……”

    他忽然就明白薛燦曾說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當(dāng)日在西域時(shí)，江原聽薛燦說起中原有個(gè)無情宗，無情宗有個(gè)連照情，連照情有一柄大殺器，藏于深山不曾叫人輕易窺見。

    江原夸了連照情一把，說他心機(jī)深沉，此子可畏。又夸了白晚樓一通，說他年紀(jì)輕輕，卻已是天下第一，中原當(dāng)真人才輩出。

    薛燦便說：“成天長他人志氣，你只知無情宗白晚樓天下第一，可知道世上傳聞他有三最么。最厲害，最好看，最無情?！?/br>
    “知道為什么最無情嗎？”

    為什么？

    這江原怎么會知道，他又不認(rèn)識白晚樓。

    他有心等回答。

    白白拋了餌的薛燦卻道：“我偏不告訴你。他關(guān)你什么事，你要知道這么多。”

    如今江原不需要薛燦告訴他，他自己懂了。

    人如浮萍，心似飄絮。

    白晚樓看中你，便是真的看中你。他若是放下你，也是真的放下你。但本該十分矛盾，在白晚樓身上卻十分自然。甚至絲毫不影響蘇沐在白晚樓心中的地位。如今若同他說，羅煞門又活過來了，白晚樓也一定會拎起手中的劍，再去殺上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