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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間可有下雪?”蕭無音忽然問,他以絹帕擦拭去指尖殘余藥物,那股腥臭卻難以消去,他的聲音不自覺間冷了幾分,“我來時觀天色,似將有雪?!?/br> “唔,適才出去,飄得了幾片?!鳖R老人道,“怎么?” 蕭無音不答,取過一旁的雪鶴翎披于肩頭,徐徐往屋外去了。 白雪穿過枝頭,沁了些紅梅香,片片灑落在那雪白瑩潤的翎羽上。 蕭無音甫一出門,街上便沒了人影,他五感敏銳,自能聽到一眾大小鬼正縮在家中,屏著呼吸直哆嗦。 蕭無音微微皺起眉,他想去北邊沽一壺酒。 瀛臺仙君從前不飲酒,如今亦然,但不妨礙他每逢初雪備上一兩壺佳釀,他總錯認為謝靈徵許是下一刻便會醒,而他醒了,合該喜歡。 百年前那場噩耗他已然記得不太清,但是更早以前,謝靈徵還會喊他“師尊”的那個時候,少年的一顰一笑他都銘刻于心,謝靈徵在初雪日會溫酒而酌,會裁一身紅衣,笑著進到云臺殿深處,占了他歇息的榻,一邊爐火煮小釀,一邊窗頭剪寒梅。 他會抱怨仙界果酒味道太淡,會饞泥下道北邊的佳釀,會提柳腰腰,會想飛龍樹開的花。 蕭無音知道他曾經(jīng)明里暗里盛邀自己陪他去泥下道許多次,未嘗如愿,他想讓自己聽一曲柳腰腰的長風調(diào),最終自己卻是聽到了。 在柳腰腰死的那天。 那日喪生之人不只一二,他派人審問成靈器知曉了因果,執(zhí)法尊欲與他論法度,他未聽,只一拂塵砸爛成靈器的腦門,讓他當場斃命,接而不顧勸阻連殺數(shù)名兵卒,只身一人下到泥下道去遍尋謝靈徵殘魂蹤跡。 沿途他經(jīng)過了那紅帳香旁的歌舞場,只見一抹紅影翩然臺上,他登時想起曾經(jīng)謝靈徵俯于他耳邊繪聲繪色的描摹,只一眼便認出了那是盛名遠揚的柳腰腰。 他不知為何頓下了腳步,周遭鬼怪嚇得不敢動彈,唯有臺上那紅衣艷妓癡癡盯著他身上的雪鶴翎瞧了半晌,忽的紅袖一振,長袂翻飛,如一振翅高飛的雁鳥。 她引吭而歌,原本柔軟靡麗的調(diào)子忽的蒼涼凄切,似是從軟紅直沖向青霄,直聽得人一陣驚寒,幾欲落淚。 諸人驚稱其為長風調(diào),蕭無音恍然,心知這便是謝靈徵以一柄長劍換來之曲,只是其音律不如謝靈徵所述,反倒是增添幾分凄絕哀訴。 柳腰腰似是亦有覺察,歌至盛處戛然而止,面上淚痕斑斑,她心間那點高歌長風的意境竟是消散了個干凈,似是隨著意中人的離世,一并死去了。 “可恨的謝靈徵,我還是賭輸了?!彼斓?,“都怪你,我連賭資都出不起啦?!?/br> 臺下一陣亂,柳腰腰又一頓足,嘶聲高唱:“我為君而生,君因我而死。我本非朱門秀戶女,不死貞潔死友人!” 說罷落鵠劍出,她干脆利落地橫劍于頸,血染紗帳,結(jié)果了自己的性命。 泥下道一陣鬼哭,卻并無一人有疑有怨,繼而三日路上揚花瓣舞紅綢,不似喪葬仿若大喜,讓這一生熱烈的姑娘瀟瀟灑灑地來、熱熱鬧鬧地走了。 雪越下越大,蕭無音經(jīng)過那覆于雪下的歌舞場,漸緩了腳步,在紅帳香一旁的酒坊停下,拂塵一點,逼著里頭縮脖聳肩的酒翁爬出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倒酒。 蕭無音垂著眼睫,眼看那琥珀色的瓊液盛滿玉壺,只覺酒味刺鼻,不知有何處好,以致謝靈徵如此貪戀。 “神……神仙?!蹦蔷莆淘慵t著臉,顫聲道,“你什么時候回天上去?這可不是你的地方?!?/br> 蕭無音未料這醉鬼竟敢開口逐客,本不欲搭理,卻不知想到了什么,開口應道:“該回去時,我自會離開?!?/br> “在這泥下爛道,你不覺得委屈么?”酒翁抬頭問道。 蕭無音沉默片刻,復搖頭稱:“我不知何為委屈?!?/br> 酒翁瑟瑟嗦嗦不敢再談,低頭繼續(xù)倒酒,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悉索之聲,蕭無音抬頭看去,只見那披著蓑衣的頡老人匆匆踏雪而來,額上冷汗涔涔,面色驚慌。 “出了什么事?”蕭無音沉聲問道。 頡老人面露難色,賣酒翁瞧了一眼,明晰了他的意思,轉(zhuǎn)頭回了屋內(nèi),關上門。 頡老人喘著粗氣,急道:“他……謝靈徵……” 蕭無音目色一沉。 “他不見了!” 話音未落,就見那白衣修羅身形一閃,白影一晃便消失在眼前。 蕭無音面如寒霜,急步回到頡老人家中,只見石臺上空無一人,瓶瓶罐罐打翻了大半,又被倉促扶起來,東倒西歪地摞著,內(nèi)容物來不及收回,腥臭爛糊鋪了一地。 瀛臺仙君拔步欲追,卻被匆匆趕來的頡老人攔住。 “你還有什么話想說?”蕭無音冷道,字字誅心,“若他招來天劫無人護佑,我必誅你全族。” 五老法逆天改命起死回生,違背天地法則,必遭天劫天譴,謝靈徵方得新生,尚不知情狀若何,斷斷抵不住那九重雷劫,若是落得身死神消的下場,二人百年來費的功夫便是化為烏有。 “他不會!”頡老人急道,“他不過是個次品!” 蕭無音質(zhì)問:“你說什么?” “魂魄歸體尚未完畢,他不應就此醒來!”頡老人抬頭盯著那聚魂瓶道,“他生前必是執(zhí)念過深,或是刻魂于身后,故令他提前蘇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