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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徵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思緒:“靈犀,你且瞧瞧這些胭脂,莫要盯著我。” 木靈犀回過神來,忙道:“我哪兒看你了,我自出神呢?!?/br> 謝靈徵嘴角含笑,也不拆穿她,只垂首看向桌柜前擺放齊整的琳瑯盒罐,指尖微頓,從最里邊撿出一只頗不起眼的墨色瓷罐,問道:“你看看這個(gè),可還喜歡?” 木靈犀本瞧著那海棠紅的錦盒心動(dòng),聽聞他這句話,剛想否認(rèn),卻不經(jīng)意間瞥到了罐身處仙鶴弄月的祥紋,忙轉(zhuǎn)口道:“我喜歡得緊,這鶴兒頗是可愛,與碧霄倒有幾分神似之處?!?/br> 謝靈徵不答,只是徑自去付了賬,將盒罐以錦帕包了,交到木靈犀手里。 木靈犀笑著稱了謝,只覺氣氛略有些微凝滯,謝靈徵不知何時(shí)開始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似是添了些心事。 她瞬時(shí)明了,便轉(zhuǎn)頭嚷著要回去給師尊換藥,要謝靈徵送她,謝靈徵便送她到府門,臨走時(shí)替她攏了攏衣領(lǐng),道:“回頭再替我道聲謝吧?!?/br> 木靈犀道:“這一年我替你道謝都道煩了,你哪兒能樣樣賴著我。我以前雖然喊你師兄,但現(xiàn)在年紀(jì)卻比你大好幾倍,你得叫我?guī)熃?、師姑、師奶奶?!?/br> 謝靈徵卻不為所動(dòng),只是笑著叫她:“靈犀。”頓了頓,復(fù)又道,“路上小心,我回去竹園,看看新栽的竹子。” 木靈犀便知他心中仍然有坎,只笑罵了聲“你心里便只有那兩桿竹子。”再未多言,捏了個(gè)訣,便飄飄然回瀛臺(tái)山去了。 木靈犀回至云臺(tái)殿時(shí),蕭無音正坐于窗前,修剪著桌上那盆新折的紅梅。 瀛臺(tái)仙君似是不知好壞美丑,將一叢紅梅剪得七零八落,花枝萎靡地枝蔓在一處,倒像是一盆意外開花的歪脖子樹。 木靈犀暗自嘆了聲,忍笑道:“師尊,怎么想到要剪梅?” 蕭無音這才聽得她的聲音,回首道:“靈徵往日里也會(huì)這樣修剪,瞧起來無甚難處?!?/br> “師尊是想念往年的梅花了?!蹦眷`犀道,“您也不必為此勞神,改日里大師兄得了空,我將這盆花兒搬下界去,請(qǐng)他修剪一番再取回來便是了,頂多被他訛幾個(gè)銅子兒,不打緊的?!?/br> “待他空閑,花卻也謝了?!笔挓o音懨懨收了剪,“你身上好大的味道?!?/br> “啊,是師兄送我的胭脂?!蹦眷`犀取出懷中錦袋,解開繩結(jié),“師尊不喜歡,我馬上把它們拿回去?!?/br> 布帕打開,木靈犀的動(dòng)作微微一僵。 只見錦袋中裝著兩只小罐,一只漆黑,一只棠紅,整整齊齊地挨在一起。 木靈犀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輕聲道:“原來卻不是為我挑選的?!?/br> 蕭無音蹙眉問道:“怎么?” 木靈犀眨了眨眼睛,將黑色的小瓶放在榻前小幾上:“大師兄給師尊的謝禮。” 蕭無音一怔,接過瓷瓶來,輕輕觸了觸上邊仙鶴弄月的紋樣,卻未曾打開。 木靈犀自覺道:“那師尊,靈犀告退了?” “留聲咒?!笔挓o音低聲道,“我想聽一會(huì)兒。” 一年不足以瀛臺(tái)仙君消散的仙力恢復(fù)如初,簡單的避水咒尚能難倒他,其余咒法更是力不從心,木靈犀成了他半只手,而沒有木靈犀在他身邊時(shí),他只能學(xué)著去做一個(gè)凡人。 留聲咒亦是極簡單的術(shù)法,常用以留下書信人之心音,供自己或他人聽聞,木靈犀自然知道蕭無音想聽的是什么,一句話不多說地展開咒術(shù)后,便悄然退出了屋外,不欲再去多聽一個(gè)字。 白花花的紙箋從抽屜中飛出,雪片似的環(huán)繞在蕭無音周圍飄浮著,熟悉的聲音縈繞在他的耳畔,少年清澈的嗓音鉆入他的耳窩,溶進(jìn)他的骨血。 自打謝靈徵十六歲開始下山游歷,便有了以書信寄言的習(xí)慣,初時(shí)尚是記事,一如“今夜去泥下道見腰腰,賞花聽曲”,或是“約三五友人泛舟湖上,晚歸勿念”,再過些時(shí)候便是敘情更多,成了“一日不見恍如三秋隔”,與“盼與師尊同游塞上,聽風(fēng)識(shí)曲”,兼之不乏一二俏皮之言,“今個(gè)兒遇到的老頭帶著一伙子人叫我桃花劍客,好香的名字,我卻是羞甚?!?/br> 少年人百種言語、千萬種心思情調(diào),卻皆是隨性妄然,不講禮數(shù)、不尊條例,想到什么便寫什么,而蕭無音亦是目下無塵、不屑綱紀(jì),便從未因禮數(shù)為由斥責(zé)于他,久而久之謝靈徵愈發(fā)大膽,留書間更透了幾分親密無間的意味,只是那時(shí)他并未覺知,只是仍像往日里留存靈徵舊物一般,將這些書箋整整齊齊地摞在了抽屜里。 除書信與舊物之外,屜中另有多年來各色場合謝靈徵贈(zèng)與師尊之禮,如在通天竹思過時(shí)閑來無趣與竹篾條編織成的擺設(shè),用桃核雕成的花件,下界游歷時(shí)撿回的新奇小物,還有光澤瀲滟的各色彩石,以及疊得齊整,端放其中的雪鶴衣。 蕭無音靜立良久,瞧了眼手中小罐,便欲放入屜中收好,忽覺封口處略有松動(dòng),似曾被人打開過,便又拾起來,解開封口,只見內(nèi)容物被傾倒一空,唯余下一張小小的紙條。 蕭無音手指一顫,他取出字條,展開一看,上邊潦草寫了一行字,墨痕猶新:“感激盛情,無以言表,不知為何,有此一書?!绷碛行∽肿⒃唬骸芭圩雍芘??!?/br> 他怔怔抬頭,將這紙卷丟入留聲咒中,便聽得謝靈徵壓低了的氣音,有些喘,亦有些醺意,那是他今日方說過的話,過分新鮮,新鮮得仿佛那紙上淋漓的筆觸中,還藏有他伏案疾書時(shí)呼出的熱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