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梅笑了：“大人這是不到南墻不回頭?！?/br>
    陸秋白也被她的笑感染：“你也說人生終有一死，誰不是傷痕累累？就這樣郁郁而終，難道姑娘真就死而無憾了？不如試著搏一搏，到時再說了無遺憾也不遲。”

    鶴梅強(qiáng)打起精神：“公子見多識廣，不如為鶴梅指一條明路?！?/br>
    陸秋白搖搖頭：“昨晚那位湘湘姑娘來尋我，我雖強(qiáng)將你帶出來，卻沒有余力再去管她，她這般拼死也想了卻你一樁心事，想是你極為要好的姐妹，我?guī)愠鰜頃r天色已晚，城中許多醫(yī)館只粗粗一瞧你的模樣便拒不接診，只有這家醫(yī)館愿意診治，還果真將你救了回來，想來非‘仁心’二字不能概括?！?/br>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可人非草木，焉能無情？就當(dāng)是為著這些，再試著活一活又如何？”

    “或許我這些話總有些輕飄飄的，畢竟我不是你，并沒有切身感受過你的絕望和悲痛，但若是我，至少也要找出將這些痛苦施加我身的人，一筆一筆地還回去，如此才算痛快?！?/br>
    鶴梅神色悵惘：“可是這些又豈非一人一事之過，公子也當(dāng)清楚，令我痛苦的是這個世道，我們哪有什么真正的容身之處？最好的期望也不過是寄人籬下，從這處牢籠，再走進(jìn)那處牢籠。”

    陸秋白也感到一絲悲哀，但始終堅持道：“一只蚍蜉，或許難以撼動大樹，但倘若是千千萬萬只呢？你又怎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或許是迷霧籠罩、夜色太黑，一時半刻找不到同行之人，但若高舉火光，一路向前，或許千萬只螢火匯聚起來，也是一股可觀的力量，姑娘覺得呢？”

    鶴梅詫異地看著她：“公子的意思，是飛蛾撲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br>
    陸秋白收斂起決絕的神色，語氣輕緩道：“當(dāng)然，我所說的不過是我個人之見，姑娘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無法選擇生，難道還不能選擇死么？生的痛苦我并不能與姑娘分擔(dān)，又怎么能堅持讓姑娘認(rèn)同我的所言，若是姑娘執(zhí)意赴死，我也不會阻攔，只是從我個人的角度出發(fā)，會覺得有些惋惜?！?/br>
    或許是對鶴梅所說的話有些感觸，不知不覺間她就說了這么多，其實顯得有些蒼白累贅。

    鶴梅忽然一笑，眉目間的哀愁化去三分：“世間除了公子和湘湘，恐怕再無人會為鶴梅這個人的消逝有所觸動?！?/br>
    這時屋外進(jìn)來一個小醫(yī)師，帶著些氣惱似的道：“不，還有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病人，又要尋死覓活的，不是白費我一番心血么！”

    陸秋白沒想到屋外還有人，略有些緊張地站起來，那小醫(yī)師看她一眼，了然道：“放心，我可沒興趣偷聽你們說話，不過正好過來送藥，聽這位娘子說的這一句，未免有些氣人吧，昨夜為了救你，她們可是半夜把我從被窩里扒拉出來的！”

    鶴梅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是鶴梅疏忽……多謝閣下救命之恩……”

    小醫(yī)師將藥碗放下：“我可沒別的意思，不過是時辰到了，你該吃藥了?！?/br>
    鶴梅扶起藥碗就干脆飲下，眉目舒展，表情沒有一絲變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好像那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水而已。

    連小醫(yī)師剩下的話語都斷成碎片：“小心……燙……”

    說話間鶴梅已將空掉的藥碗放下，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小醫(yī)師無奈地將另一只手抽出來，掌心躺著一只包裹好的蜜餞，無奈道：“看來你是不需要這個了，唔……你還要嗎？”

    她還是征求了一下本人的意見，畢竟大多數(shù)人喝藥都要配一顆蜜餞。

    鶴梅也沒有拒絕，將蜜餞接過：“多謝?！?/br>
    見這小醫(yī)師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不過說話卻是老氣橫秋，陸秋白不由得有些好笑，加之在熟悉的地方見著一個新面孔，有些驚奇地問道：“你是懸濟(jì)堂的醫(yī)師？之前怎么沒有見過你？”

    小醫(yī)師只當(dāng)她是醫(yī)館的老主顧，自然道：“我最近才回來，之前不在京城，你自然沒有見過我。”

    陸秋白點點頭：“原來如此?！?/br>
    小醫(yī)師將空掉的藥碗收走，沒再與她們多言，只道：“要死也別死在我面前，身為大夫，我可是會很難受的?！?/br>
    陸秋白也安撫鶴梅道：“這幾日你就在這里好好養(yǎng)病，藥錢我會替你付的，只是我不便在此多待，好在懸濟(jì)堂是個好醫(yī)館，她們會好好照顧你的?！?/br>
    “至于之后的事……”

    見陸秋白為難，鶴梅強(qiáng)先道：“鶴梅不想做任何人的依附，也不愿成為任何人的負(fù)擔(dān)，公子不必為此掛懷，您愿意來見我，又救我這一次，鶴梅心中感激，不敢索求更多?！?/br>
    陸秋白也有些黯然，她能救鶴梅一時，卻還是無力改變她的處境。

    她本想說她可以去籌措贖金將她贖出來，這樣之后的日子當(dāng)會好過一些，至少不會有人逼她去做不愿做的事情。

    可鶴梅仿佛一眼看穿她那一點微小的顧慮，笑著表示拒絕，不再接受她接下來的施舍。

    似乎是為了打消她的顧慮，鶴梅繼續(xù)道：“公子是有家室的人，鶴梅不愿以這樣的身份被贖出去，若想被贖，當(dāng)初多少豪商傾盡家產(chǎn)也想贖我，那時我便不曾答應(yīng)她們?nèi)魏我粋€，如今也不會因此而委曲求全，鶴梅悲的是無論怎么選擇也無法自主的命運，而非單單只是身處花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