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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雪滿弓刀在線閱讀 - 第156頁

第156頁

    “倒是還有個法子,只是——”曲昀端著茶杯,欲言又止。

    衛(wèi)思寧耳朵只聽著有法子幾個字,抬眼無聲催促他細說。

    “我之前想調(diào)的安神方子,出了些差錯。也是誤打誤撞,成品有些壓制神智的功效?!鼻勒f:“我試過了,藥效很短,需要每日用藥。藥一停很快便恢復(fù)正常,沒有任何后遺癥。”說完還自顧自評價道:“安全實用?!?/br>
    衛(wèi)思寧聽得模模糊糊:“壓制神智?”

    曲昀解釋說:“黃粱夢發(fā)作大多時候以情緒為引,倘若人沒有神智,也就沒有情緒。只要保證他不見血,不就萬無一失了。”

    衛(wèi)思寧喃喃地說:“那那不是如同癡兒一樣?!?/br>
    曲昀點頭,“這就是我顧慮之處。”他眼神示意昏睡的喻旻,“先不說他愿不愿用藥,萬一他心智全無的時候突發(fā)緊急軍情,屆時——”

    “用?!毙l(wèi)思寧當(dāng)機立斷,“方子現(xiàn)成帶著還是要重寫?”

    曲昀愣了愣,沒料到衛(wèi)思寧自己就拍板決定了,遲疑道:“不等大帥醒來問問他?”

    “算了吧?!毙l(wèi)思寧面露苦笑,“他必然不會用藥的,因為托皇兄尋御醫(yī)的事情現(xiàn)在還同我慪著氣,等他醒了我可沒法子說服他。我只用這方子撐到盛京來信,若再發(fā)作一回,你的針都沒地方扎了?!?/br>
    “我理解你的苦處?!鼻勒溃骸翱墒玛P(guān)重大,他手里握著帥印,萬一出了事又該如何?!?/br>
    “如今局勢尚穩(wěn)。林悅和宴陽挑得起大梁。再不濟也還有老將郭炳?!毙l(wèi)思寧說:“退一步說,他這樣三天兩頭發(fā)作,心緒本就起伏不穩(wěn),哪里還有清醒的腦子。”

    曲昀細一想還真是,黃粱夢誘人心性詭譎多端,時常令人性情大變。這癥狀在喻旻身上也開始顯了些端倪,一會嗜殺一會又畏血。搞不好讓他醒著還容易出事。

    曲昀思忖了片刻,起身說:“藥晚些時候我叫郎嵐送來。解藥我盡力在配,你不必太憂心。”

    衛(wèi)思寧點了點頭,雙眼停在喻旻汗?jié)竦膫?cè)臉,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曲昀無聲在他肩頭拍了拍,多真誠的安慰于衛(wèi)思寧而言都是無用的。他正欲走,突然聽到衛(wèi)思寧無甚起伏的低語,像是自語,又像是在詢問誰:“你說我去找萊烏拿解藥行不行得通?!?/br>
    曲昀猛地轉(zhuǎn)回身,身側(cè)的醫(yī)藥箱晃蕩著勾翻了桌上的茶杯,沿著桌角滾了幾遭,“啪”地一聲碎了個干凈。

    衛(wèi)思寧被瓷裂聲拉回了神,偏頭看了一眼,雙眼茫然地看著曲昀,似乎在奇怪他怎么還在。

    曲昀急邁幾步退了回來,凝目正色道:“你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看顧好大帥。不要做節(jié)外生枝的傻事。萊烏能給他下毒,也能給你下。”衛(wèi)思寧面色如常,眼里卻一片灰蒙,曲昀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他生為醫(yī)者,見慣了生老病死,早就練成一副鐵石心腸。直面身心飽受摧殘的喻旻時他尚且還能握穩(wěn)手里的針,此刻看到獨自呆坐的衛(wèi)思寧卻心里一空。他仿佛透過衛(wèi)思寧強撐的脊柱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一樣的病榻,床上一樣躺著昏睡的人,他也這樣坐在床邊,一樣的束手無策。

    喻旻地手放在床側(cè),他瘦了很多,指節(jié)突兀地包裹在一層薄皮之下。衛(wèi)思寧慢慢握上去,無意識地摩挲凸起的指骨。

    “萬事有我?!鼻蓝紫律?,手掌輕輕覆上衛(wèi)思寧和喻旻交疊的雙手,他從不知他的手這樣大,竟然能將他倆的手一起握住。他抬頭看了眼衛(wèi)思寧,認真地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他也瘦了不少。

    曲昀使勁握著衛(wèi)思寧的手,看著他說:“我定還你一個活潑亂跳的人,信我?!?/br>
    ——

    當(dāng)晚衛(wèi)思寧喂下了第一帖藥。喻旻半睡半醒中喝完,這藥出奇地苦,途中他睜了會眼,躲著衛(wèi)思寧喂在嘴邊地勺子不肯繼續(xù)喝。

    這藥時效短,見效卻驚人地快。第一口下肚不足半盞茶功夫,喻旻眼里屬于正常人的神采光亮已經(jīng)褪得一干二凈。趴在衛(wèi)思寧懷里像是只乖巧的玩偶。

    “我們喝完剩下的?!毙l(wèi)思寧哄著他。

    喻旻懵懵懂懂地張嘴,牽線木偶似的一令一動,終于皺著眉喝完了全部。

    “苦?!彼局l(wèi)思寧袖口,把臉埋得很深,悶聲抱怨。衛(wèi)思寧沒來得及給他擦嘴,任由他在自己懷里埋著,手腳都纏了上來。

    不大一會就聽見極細的鼾聲。他難得苦中作樂,被喻旻螃蟹似的姿勢逗笑了,“若是你醒著定又要罵我自作主張,哪里還會這樣抱我?!?/br>
    “等你好了?!毙l(wèi)思寧下巴抵著他發(fā)頂,眼淚毫無征兆地就從眼眶滾下來,沒在臉上停留半刻,徑直砸進喻旻地發(fā)絲里,“我想帶你回去?!?/br>
    衛(wèi)思寧像是一只巧匠制成的精致的瓷娃娃,觸動了某個開關(guān),眼淚排著隊似的往下滾。他哭得安靜又優(yōu)雅,眼眶沒紅,甚至睫毛都未沾濕,臉上皮rou一動不動,形似假人,“我太害怕了,阿旻,我真的太怕了?!?/br>
    “小時候跟著母后念佛,她總教導(dǎo)我因果。我令她死不瞑目,好像這些孽因如今都回來找我了。”過了許久,許是他的叨叨擾了喻旻好睡,或是頭頂?shù)臐駳庾屗皇娣?,喻旻半醒間在懷里翻來覆去換了好些姿勢才安靜下來。

    衛(wèi)思寧凍住似的臉終于動了動,他閉上眼睛,眼淚還能從縫里擠出來,依舊悄無聲息地,安靜地淌進喻旻的發(fā)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