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_第43章
秦海鷗轉(zhuǎn)頭望著他,愣住了。 自從決定要在柳陽的生日上演奏以來,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知道這首曲子有很多種處理方式,這些都是他親手試出來的,但這件事與他的焦慮感相比,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只要一想到他即將在眾人面前進行演奏,他就緊張得無所適從,哪還有心情來想別的? “我沒想過……”他如實回答。 “那就想想?!弊T碩道,“既然是過生日,那就不能弄得太傷感,但柳陽這人你也知道,你也不能弄得太活潑。具體的感覺我說不上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秦海鷗覺得他說得很對。柳陽是一個把日子過得很雅致的女人,待人溫暖又細心,還很喜歡古典音樂,如果要用一首鋼琴曲來給這樣的一個人過生日,那么這首曲子就應(yīng)該既符合生日的場合,又符合她的特點才對,反映到譚碩的曲子上,對音樂也應(yīng)當(dāng)作出相應(yīng)的處理,這才是一件好禮物。 秦海鷗邊想邊點了點頭:“我回去想想。幸虧你提醒我了,我之前都沒有想到?!?/br> 他說著便把煙還給了譚碩,回到客棧的房間,躺在床上琢磨這事。在他目前比較滿意的幾個版本里面,倒是有一個版本基本符合要求,但秦海鷗覺得還可以對個別的細節(jié)進行一些調(diào)整,這樣就更好了。 他把這事定下來,心里不知為何也踏實了許多,心想和譚碩聊天果然是管用的,也許明天一切都會順利。 這天晚上,秦海鷗終于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上午他也沒去柳岸,只是待在客棧里逗狗,或是和珠珠譚碩等人聊天。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鐘頭時,他回房間沖了個澡,按照習(xí)慣把自己穿戴整齊。他的心中一直將今天的演奏視作一次很重要的演出,因此在考慮穿著時下意識地就選了一件法式襯衫穿上,然后打開行李箱,把手伸進箱子的夾層摸索。 這個行李箱是他在外演出時常用的行李箱,箱子的夾層里塞著一些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帶著的小物件,即使箱中的衣物換了,夾層里的東西也不會更換。秦海鷗伸手摸了摸,摸出一個小盒子,隨手撐開掃了一眼,里面是一副亮晶晶的鉆石袖扣。這是他的經(jīng)紀人為他買的,買回來的時候還曾調(diào)侃他說,要是出門在外丟了行李和錢包,至少還能用這副袖扣換張機票回家。秦海鷗沒有貼身佩戴飾品的習(xí)慣,由于彈鋼琴的緣故,也從來不戴手表,袖扣是他身上唯一的飾品,又因為佩戴的位置與他的手指很接近,所以他的經(jīng)紀人對他的袖扣格外上心。不過眼下的這副袖扣不是秦海鷗要找的,他把盒子合上,接著往夾層里掏,很快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當(dāng)年秦海崖用在商場挖到的第一桶金為自己的弟弟meimei訂做了禮物,而他為秦海鷗訂做的就是一副袖扣。這副扣子左右兩顆的形狀都是一只正在飛翔的小小的海鷗,但它們的姿態(tài)卻不對稱,一只是順風(fēng)滑翔,一只是迎風(fēng)展翅。秦海鷗非常喜愛這件禮物,演出時最常佩戴的也是這副扣子。因此,在這個重要的時刻,他把這副袖扣找出來,仔細戴好。他認為它們能給他帶來幸運,仿佛大哥就在他身邊,讓他覺得很有安全感。 他把袖扣戴好之后,又去拿自己的手帕。這手帕是他彈琴時擦手汗用的,手帕的一角被秦海貝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Q”在上面,旁邊還有一坨難以形容的東西。據(jù)秦海貝自己說,那也是一只海鷗,但秦海鷗懷疑那么肥的鳥恐怕很難飛得起來。 他準備好這一切,便帶著那份備用禮物下樓來找珠珠和譚碩。珠珠一見秦海鷗的模樣就笑了,夸贊道:“小秦今天可真帥!” 譚碩道:“我比他帥多了,你怎么不夸夸我呢?” 珠珠道:“那可不一樣。人家小秦是明星氣質(zhì),穿什么都好看。你再怎么打扮也是灶臺氣質(zhì),只能賣賣米粉?!?/br> 兩人說著便往客棧外面走。秦海鷗跟在他們身后,無論是珠珠的夸贊,還是譚碩的抱怨,他都沒能聽進耳朵里。 他已經(jīng)開始感到緊張了。 第四十七章 三人來到柳岸時,咖啡店的門半掩著,已經(jīng)掛出了歇業(yè)的牌子。 柳陽沒有對店里進行特別的布置,只是將鋼琴挪回了原來的位置,準備了一些點心和酒水,見眾人陸續(xù)到了,便招呼大家隨意坐。 秦海鷗一進店門,就看到了靜靜安放在角落里的鋼琴。半年前,他第一次來到柳岸的時候,這臺鋼琴就擺放在與今天相同的位置。那時他厭惡它,卻又忍不住靠近它,可當(dāng)他真的靠近它,他卻又無法彈奏它,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當(dāng)時的情景如今仍歷歷在目,他只看了一眼便想起了那種極其矛盾的感受與極度灰暗的心情。這半年來他一直不愿主動回憶那天發(fā)生的事,可是現(xiàn)在,同樣的畫面竟然再次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 周遭的一切都從秦海鷗的感知中淡去了。這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鋼琴。他被一種強烈的情緒籠罩著,他說不清那是什么,似乎那就是緊張,又似乎更為復(fù)雜。他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的混亂,此外的一切都顯得異常地不真實。 柳陽問秦海鷗想喝什么,又讓他去沙發(fā)上坐。秦海鷗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過去,但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沙發(fā)上坐下來的,也不知道手里何時多了一杯飲料。他呆坐在那里,深陷在自己的情緒中,如果有人和他說話,他就勉強應(yīng)付一下,但他并不知道他們對他說了什么,也無意參與別人的談話,他甚至對干擾他思緒的人產(chǎn)生出強烈的排斥,卻又要克制自己,不能將這種感覺表現(xiàn)出來。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手,不敢抬起眼睛,因為只要他這么做,他就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那臺鋼琴。這是他此刻唯一在意的東西,也是他一切情緒的源頭。一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他就想立刻跳起來逃開??墒撬荒芴?,他只能在焦慮中忍耐著,每一分鐘都過得漫長而辛苦,心中如臨大敵,手心和額頭不停地冒汗。 由于今天人到得很齊,就連龍哥也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了,眾人散亂地坐在沙發(fā)上邊吃邊聊,幾個不同的話題在同時進行著,各人的位置也因為起身去拿點心,或是為了方便說話而不停地變化。秦海鷗的身邊起初坐著小黑,不久后換成了趙非,再后來又變成了曹楠。他能感覺到他們每個人都對他說了些什么,他茫然地點頭附和,更多的時候只是沉默地聽著,但他的腦中早已被別的念頭占據(jù),他們對他說過的話,一句也沒能進入他的耳中。 在這樣的煎熬中,秦海鷗想到了很多事。從半年前由于無法在柳陽面前彈琴而逃離這間咖啡店,到后來躲起來彈琴時被譚碩聽見,再到發(fā)現(xiàn)《星?!返氖指搴妥T碩的過去,以及這期間他在古鎮(zhèn)所見聞的一切人、事、物。 起初他的思緒只是沿著記憶的軌道不斷地延伸,但很快,隨著緊張與焦慮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無數(shù)更凌亂的念頭紛至沓來,爭先恐后地擠入他的腦海,卻沒有一個是清晰的,也沒有一個能緩解他此刻心中的壓力。他不知不覺皺緊了眉頭,試圖強迫自己將頭腦清空,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身旁有人在叫他。 秦海鷗回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旁坐著的人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納蘭錦。她專注地望著他,顯得有點疑惑:“秦大哥?” 秦海鷗努力克制這一瞬間心頭涌出的抵觸感,放松表情,“嗯”了一聲。 納蘭錦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了片刻,見他神色恢復(fù)如常,便沒多想,指著他的袖口問道:“秦大哥,你的這個扣子是什么?小鳥嗎?” 秦海鷗心事重重,聽她提到扣子,下意識往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真別致,”納蘭錦喝了口果汁,又高興地說道,“對了秦大哥,我打算換一張新琴,把你送我的琴徽用上?!?/br> 秦海鷗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正巧這時龍哥忽然提高了些聲音,對所有人說起話來,納蘭錦便扭頭去聽他要說什么。 只聽龍哥問道:“聽說小南橋那邊新開了兩間酒吧,你們?nèi)ネ孢^嗎?” 眾人紛紛說沒有。曹楠說:“他們裝修的時候我去看過一眼,說是將來要把那條街弄成酒吧一條街,以后到了晚上可就有得鬧了!” 龍哥就道:“要不今天晚上我們?nèi)ネ嫱??聽說還有樂隊呢!” 曹楠等人當(dāng)即都說好。納蘭錦卻擺手道:“那種地方太吵啦,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可曹楠等人哪里顧得上這個,這時已經(jīng)開始就酒吧的娛樂活動討論開了。于是納蘭錦也不再同他們說下去,想了想,趁無人注意這里,轉(zhuǎn)過來小聲對秦海鷗道:“秦大哥,過陣子就是中秋了,最近小南橋那邊每晚都可以放水燈,我們?nèi)ネ婺莻€,好不好?” 秦海鷗又點點頭,仍是“嗯”了一聲。 納蘭錦便以為他同意了,臉上頓時露出淺淺的笑容,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又輕聲道:“那等聚會結(jié)束了,我去小南橋等你。” 秦海鷗沒有聽見她這句話?,F(xiàn)在他的耐心幾乎已被消磨到了極限,無論是對周圍的環(huán)境,還是對他自己,他都無法再忍耐下去。他的思緒早已變得不受控制,就像疾風(fēng)驟雨般的琴聲無法停歇,各種各樣的畫面在他腦中交錯閃現(xiàn),毫無理由,沒有秩序。他想起jiejie,臺下鼓掌的觀眾,被汗水染濕的琴鍵,他和肖聰首次見面的情景;想起一摞摞標(biāo)滿指法的譜紙,呂立秋和陳訴的二重奏,母親煮的荷包蛋,無數(shù)的記者和沖他亮起的閃光燈;想起老師嚴肅的面孔,大哥送他的鋼琴,他在明亮的音樂廳中捧起令人欣羨的獎杯,可最后他的眼前只剩下最后一次演出結(jié)束后,陳甘檸那張驚慌失措的臉。那時他心如刀割,萬般不愿,卻還是張口說道——我不彈了。 我不彈了。 這四個字似乎將無形的壓力化為了有形的枷鎖,將他桎梏其中,怎樣也掙脫不開?,F(xiàn)在他與鋼琴之間只隔著不到十步的距離,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它,可畏懼的感覺卻空前高漲。他到底在等什么?他不斷地問自己。難道他就連這短短的距離也跨越不了,他就要在這樣的心情中度過剩下的時間,直到又一次退卻?! 秦海鷗猛地站起來,向鋼琴走去。 柳陽招呼大家落座后,一直暗暗留意著秦海鷗的舉動。今天的秦海鷗顯得格外風(fēng)度翩翩,他剛一進門,柳陽就注意到他今天的穿著比平日正式得多,他顯然是為了演奏才這么做的。但柳陽同時也發(fā)現(xiàn)今天秦海鷗的身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疏離感,他似乎深陷在某種情緒中,無論誰和他說話,他都有些心不在焉。柳陽知道,現(xiàn)在的秦海鷗一定非常緊張。 柳陽曾經(jīng)設(shè)想過很多次,如果今天秦海鷗失敗了,她該怎么做,要如何安慰他。為此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但當(dāng)她親眼看見秦海鷗由于緊張而產(chǎn)生反常的表現(xiàn)時,她還是感到十分不忍。她將譚碩拉到一邊,想讓他想想辦法,譚碩正在啃一塊蛋糕,不等她開口,倒先指著盤子說:“這蛋糕不錯,再給我來一塊?!?/br> 柳陽不動,低聲埋怨:“你能不能別光顧著吃?” 譚碩納悶:“那我應(yīng)該干嘛?” 柳陽將目光投向秦海鷗的方向:“海鷗都緊張成那樣了,你就不能過去和他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