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_第72章
盡管秦海鷗記了起來,譚碩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又守著他翻來覆去地彈了許多遍,直到自己也聽熟了,這才拿來筆和譜紙,打算把這段音樂記錄成樂譜。 秦海鷗負責彈,譚碩負責記,但與秦海鷗彈奏的速度相比,譚碩書寫的速度可謂龜速,秦海鷗一眨眼從高音區(qū)彈到低音區(qū),回頭一看,譚碩才寫了五個音。 “慢點慢點!”譚碩邊寫邊嚷嚷。 秦海鷗便又從頭開始,一點一點慢慢地彈。他耐心地邊彈邊等,直到譚碩終于記下了最后一個音符。這時兩人都已經(jīng)餓得眼冒金星了,譚碩見華彩有了著落,心里得到極大滿足,寫完之后把筆一扔:“走,吃飯去!” 第八十三章 譚碩把記錄著華彩的樂譜帶回米粉店,趁熱打鐵地對其進行修改、潤色和補充。秦海鷗的即興演奏固然精彩,但由于他演奏時毫無顧忌,在這種狀態(tài)下創(chuàng)作出的華彩不能被直接使用。譚碩需要先對其中一些不夠合理的地方進行調(diào)整和修改,再對一些細節(jié)進行潤色,最后將這段華彩的首尾補全,使其與自己的第一樂章順暢地銜接在一起。 完成這些工作后,第一樂章的鋼琴部分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譚碩將完整的華彩交給秦海鷗練習,而后又回到對第三樂章的創(chuàng)作之中,同時和秦海鷗一起對華彩部分進行反復(fù)的修改和打磨。開春后不久,第三樂章終于完成,秦海鷗也照例對其進行了試奏。這是一個熱烈的快板樂章,為了表現(xiàn)豐收節(jié)日的當晚,寨民們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的情景,譚碩在這個樂章中使用了由那一晚的鼓點演變而來的獨特的節(jié)奏。當初在采風時,他就已經(jīng)構(gòu)思好了這種節(jié)奏的雛形,現(xiàn)在經(jīng)過進一步的發(fā)展和完善,他在保留其民間風格特點的基礎(chǔ)上,又通過作曲技術(shù)的創(chuàng)新,賦予了它豐富的層次和變化,使其成為第三樂章中最大的亮點。這是譚碩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選定的最佳表現(xiàn)方式,因此在寫完之后,他對這個部分的音樂效果也充滿了期待。然而,就在第一次的試奏進行到這個部分的時候,秦海鷗竟突然停了下來。他先是緩慢地將這個段落仔細練習了幾遍,隨后才逐漸提起了速度。這是秦海鷗的歷次試奏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情況,與他相識以來,譚碩也從未見過他由于技術(shù)上的難度而產(chǎn)生停頓。秦海鷗的技術(shù)水平無疑是世界頂級的,譚碩對此也有絕對的信心,可正因如此,秦海鷗的反常舉動才讓譚碩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把這個部分寫得太難了。 連秦海鷗都明顯感覺到困難的片段,對一般的鋼琴演奏者來說更是無法完成的。譚碩意識到這一點后,立刻從技術(shù)的角度重新審視了這個段落。他在創(chuàng)作時一心只想著音樂效果,直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演奏者在彈奏這個部分的時候,既要保持穩(wěn)定鮮明的節(jié)奏,又要完成高難度的炫技,將來還要考慮與樂隊的配合,不僅如此,為了體現(xiàn)作品的少數(shù)民族風格,和聲與旋律當中出現(xiàn)了一些特殊的音調(diào),彈起來極不順手——所有這些加在一起,造成了這個段落遠超常人想象的技術(shù)難度。譚碩寫的時候不曾察覺,此刻回頭一看,不由心驚rou跳。剛才秦海鷗只是練習了幾遍就將其攻克下來,連吭都沒吭上一聲,現(xiàn)在想想也絕非凡人所為。 譚碩捧著譜子反省了一番,摸摸下巴,指著這一段問:“我是不是把這里寫得太難了?” 秦海鷗不答,只說:“我可以練?!?/br> 譚碩想了想又問:“要是速度到了240,你還能彈下來嗎?” 秦海鷗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譜子,沉默不語。 譚碩一見他這樣,立刻改了主意,忙說:“我知道了,我回去改改?!?/br> 秦海鷗怔了怔:“不用改啊,我能彈下來?!?/br> 他剛才為了謹慎起見,先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速度,所以一時沉默。不料譚碩卻因此打起了退堂鼓,想把這段改得簡單一點,以減少秦海鷗的風險和負擔,保證音樂會順利進行。盡管秦海鷗得出的結(jié)論是自己能彈,但譚碩已下定決心,不再考慮他對這個問題的意見。于是,譚碩回到家后又很快為該段落寫出了一個相對容易些的版本,將原來那個高難度的版本替換掉了。 至此,譚碩已將三個樂章的雙鋼琴譜全部寫完,秦海鷗也已全部彈過。秦海鷗非常高興,因為直到這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們與復(fù)出音樂會之間的距離正在不斷地縮短。秦海鷗問譚碩,離最終完成還有多久,譚碩考慮到他心理狀態(tài)的恢復(fù),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他還需要準備多久。秦海鷗也知道譚碩在擔心什么,認真思考了一會兒,仔細回顧自己這一年來的經(jīng)歷和變化,最后說道:“我覺得自己恢復(fù)得還不錯,可以按照正常情況去準備?!?/br> 譚碩在心頭盤算著,現(xiàn)在鋼琴的部分已經(jīng)寫完了,樂隊的部分還沒有寫,若按自己的正常速度計算,最多還需要三個月就能全部完成。雖然秦海鷗表示自己可以按照正常的節(jié)奏去準備演出,但譚碩還是希望能為他多留出一些時間,于是道:“我要先休息休息,順便把鋼琴部分改一改,然后開始給樂隊配器。全部寫完以后,還需要時間再修改一下。這么算的話,還要四五個月吧!” “你確定嗎?”秦海鷗問。 “確定?!弊T碩點頭。 “那我們和于姐商量一下演出時間吧!”秦海鷗道。 自從得知秦海鷗決定復(fù)出,于豆豆最關(guān)心的問題之一便是復(fù)出音樂會的日程安排。但此前秦海鷗一直不曾給出清晰的時間規(guī)劃,于豆豆雖然做了一系列相應(yīng)的準備,可更多的具體工作卻難以進行?,F(xiàn)在由于譚碩終于完成了作品最核心和最重要的部分,秦海鷗也終于可以給于豆豆一個明確的答復(fù)。三人經(jīng)過商議,根據(jù)各人所需的準備時間,最終將復(fù)出音樂會的時間暫定在六個月后,也就是秋季的演出季上。 于豆豆有了更確切的時間作為目標,立刻開始考慮與樂團、指揮和演出場所的聯(lián)絡(luò)以及對前期宣傳的準備。其實從秦海鷗這方面來看,他從前就已經(jīng)功成名就,于豆豆并不需要為了提升他的知名度而進行刻意的宣傳炒作。秦海鷗即將復(fù)出——這條消息本身就是最好的宣傳,它的份量和話題性都是實實在在的,無需多加修飾就已足夠吸引眼球。因此,如果沒有譚碩,于豆豆本打算用更謹慎穩(wěn)妥的方式來宣傳這場音樂會。但是這一次,秦海鷗竟然破天荒地親自過問了宣傳的事。他決心已定,不可撼動,一定要以最強的姿態(tài)回歸舞臺。于豆豆知道,他這么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譚碩。 三人定下時間后,譚碩就回了米粉店,秦海鷗和于豆豆各忙各的??赏盹堖^后,于豆豆正準備回房間工作時,秦海鷗又突然叫住了她。于豆豆隨他來到琴房,秦海鷗示意她坐,然后開門見山地道:“關(guān)于音樂會的具體安排,我還有一些想法。” 于豆豆不由暗自驚詫。白天當他們和譚碩討論演出日期的時候,秦海鷗一直是很高興的,他顯然對這場音樂會充滿了期待,設(shè)想未來時,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但此刻的秦海鷗卻不是這樣,他面容沉靜,甚至是有些冷峻,于豆豆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的陽光和喜悅。相反,他這副心思深沉的模樣倒是和秦海崖有些相似。 于豆豆在秦海鷗身邊工作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一時也有些怔住了,安靜地等他說下去。 秦海鷗先是對演出的時間和地點提出了較為具體的要求,他希望音樂會的時間一定要安排在秋季開學(xué)以后,而音樂會的地點一定要選在他所居住的城市。對于這兩個要求,于豆豆既不感到奇怪,也不感到為難。秦海鷗所居住的城市也是王一夫在國內(nèi)定居和任教的地方,秦海鷗從小在那里長大、學(xué)琴,那里不僅聚集了幾所著名的音樂院校,還有多座優(yōu)秀的音樂廳可供選擇,是一座音樂文化非常繁榮的城市。即使秦海鷗不說,于豆豆本也打算將其列為演出的首選地點。至于為什么要安排在開學(xué)以后,于豆豆認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考慮到王一夫在音樂院校中的影響以及不少學(xué)生是秦海鷗的樂迷,這場音樂會自然是該等到暑假結(jié)束,師生返校之后再舉辦才更為合理,而且這個時間也正好與秋季演出季拉開序幕的時間重合。 于豆豆對這兩個要求沒有異議,可以說,秦海鷗所提出的也正是她所想到的。然而緊接著秦海鷗就提到了音樂會的邀請名單,雖然現(xiàn)在討論這個還有些為時過早,可他卻明確地點到了一些特定的人,希望把他們都請來聽這場音樂會。 “肖聰?!?/br> 這是秦海鷗提到的第一個名字。于豆豆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秦海鷗總是習慣在熟人面前以“師哥”來指代肖聰,這時突然直呼其名,于豆豆便感覺到一絲異樣。 但是秦海鷗沒有給于豆豆思考的時間,頓了頓又道:“楊其聲院長?!?/br> 楊其聲是王一夫所任教的音樂學(xué)院的現(xiàn)任院長,當年秦海鷗獲獎之前他剛剛上任,是受人尊敬的音樂教育家,秦海鷗想要請他,于豆豆也表示贊成。 “還有這個學(xué)院的作曲系的系主任和主要老師,鋼琴系的系主任和主要老師,”秦海鷗接著說道,“如果邀請時遇到困難,你就告訴我,我請老師出面,他們一定會來的?!?/br> 于豆豆將他提到的這些人記在心里,可隨后就聽到他打算請王一夫出面,又著實吃了一驚。秦海鷗絕不是一個講排場、愛虛榮的人,過去也從不關(guān)心這樣的事,且不說這些人是否個個都值得邀請,就算他們真的對音樂會非常重要,以秦海鷗的性格和作風,他也不會對王一夫開口,請老師為自己出面。然而聽秦海鷗剛才的口氣,這些人竟都是非請不可的,而且為了請到他們,他竟不惜破例驚動老師。于豆豆實在想不通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又是為了譚碩嗎?可是譚碩與這些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于豆豆正納悶著,秦海鷗又從一旁拿了一支鉛筆和半張被譚碩丟棄的稿紙,在紙的背面寫下一個名字,遞給于豆豆。 “孫辰?”于豆豆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這個人目前在作曲系任副教授,給他送一份請柬,務(wù)必保證他親自收到請柬?!鼻睾zt淡淡地說。 請柬是最為正式的邀請,在剛才提到的這些人中,恐怕只有對楊其聲院長才有使用的必要。于豆豆想了又想,還是想不起這個孫辰是哪位重要的人物,但她能感覺到秦海鷗并不是真心想邀請對方的,便問:“他是什么人,為什么要請他?” 秦海鷗望著紙上的名字,有一瞬間,于豆豆懷疑自己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厭惡的情緒,但那情緒轉(zhuǎn)瞬即逝,秦海鷗放下鉛筆,把紙揉成一團道:“我想請他來看這場音樂會,僅此而已?!?/br> 第八十四章 為了給秦海鷗留出更多的時間,譚碩表示自己要先休息休息。此后他也的確好好休息了一段日子,直到清明節(jié)后才又開始動筆。這段日子里他主要辦了兩件事:一是修改已經(jīng)寫好的鋼琴部分,二是把米粉店交給阿毛打理。采風時米粉店的生意被耽誤了一陣子,可那之后緊接著就是古鎮(zhèn)的淡季,即使關(guān)了店潛心創(chuàng)作,譚碩也并沒有承受多少損失。然而,眼看又一個旺季將至,鎮(zhèn)上的商戶都在為此準備,鑒于音樂會那邊還有半年要忙,幾乎覆蓋了旺季生意最好的幾個月,譚碩不得不想法子解決米粉店的經(jīng)營問題。秦海鷗知道譚碩一時定不了未來的去留,也丟不下這米粉店,便想替他把店面裝修一下,再把隔壁的鋪子也盤下來,多招些人來打理,幫他把生意做大一點。但譚碩既不肯讓他花這份錢,更不肯讓他cao這份心,憑他怎么說也不同意,最后還是托阿毛代為管理店面,又給阿毛找了個打零工的伙計,維持米粉店的正常營業(yè)。 秦海鷗在米粉店的事上沒幫上忙,又擔心店里營業(yè)后太吵鬧,影響譚碩的創(chuàng)作,就問他要不要搬到小蓬門住。誰知譚碩不嫌米粉店吵,反嫌他練琴太吵,說琴聲才真正是對創(chuàng)作的干擾。秦海鷗想想覺得也有道理,再說人總是呆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才更自在,譚碩已在這小店上面悶頭寫了許多年,突然讓他換個環(huán)境,恐怕他還寫不出來了。 米粉店和小蓬門分頭忙著各自的事,于豆豆的計劃也在逐步推進。秦海鷗的復(fù)出音樂會將是一場備受矚目的重要演出,對樂團和音樂廳都具有絕對的吸引力,如果將消息放出去,無疑會引來各方面的爭相搶奪。但于豆豆不愿這樣做。考慮到時間、行程等多方面的因素以及譚碩作品的風格特點,她決定把國外的樂團安排在后續(xù)的演出里,而將協(xié)助首演的樂團鎖定在國內(nèi)的頂級樂團當中。如此一來,她立刻就想到了一個最佳選擇,這個樂團是國內(nèi)最好的樂團之一,曾多次與秦海鷗合作,其駐扎地離王一夫家不遠,鄰里就是一座著名的音樂廳。于豆豆與該團的團長相熟多年,深知其穩(wěn)重可靠,可以信任,就直接聯(lián)絡(luò)了他。對方果然對這場演出極感興趣,雙方一拍即合,當即就把事情定了下來。 于豆豆訂好了樂團,隨后又給一位在音樂廳做經(jīng)理的老友打了電話,囑咐他把自己選中的演出日期預(yù)留出來,誰來訂也不給。對方見她來訂場地,還八卦地問這是否給秦海鷗留的,結(jié)果卻什么也沒打聽到。 于豆豆聯(lián)系了兩個人,定下兩件大事,總算可以喘一口氣。秦海鷗對樂團和音樂廳的安排非常滿意,并立刻把演出時間和地點告訴了陳訴和呂立秋,以便兩人盡早安排各自的演出日程。但譚碩的心情就有些復(fù)雜了。盡管知道與秦海鷗合作的樂團肯定不會差,他卻從沒想過自己的作品能有機會被如此優(yōu)秀的樂團演奏。這個樂團比當初首演《長夜之歌》的樂團更好,可偏巧演出的地點沒變,正是十一年前給他帶來噩夢的地方。這座音樂廳歷史悠久,設(shè)施完善,自落成以來,已見證過許多極具份量的演出,在樂迷心中有很高的地位。于豆豆把演出場地定在這里自然是上佳之選,可譚碩一聽這消息,頓時被勾起不愉快的回憶,沉默下來。秦海鷗正和于豆豆聊得高興,見譚碩臉色有變,轉(zhuǎn)念就明白了。他雖對演出城市的選擇提出了要求,卻并沒指定特定的音樂廳,不料最后他們竟然要在這里復(fù)出,這是秦海鷗也沒有想到的。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秦海鷗覺得在這里復(fù)出對于解開譚碩的心結(jié)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他不想讓譚碩難過,心想要是譚碩真的不愿回到這個音樂廳,也可以讓于豆豆另找地方。 于豆豆在場,秦海鷗不便當面安慰譚碩。正尋思著,就見譚碩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開口道:“既然時間地點已經(jīng)定了,能不能和樂團商量一下,在演出前一個月的時候先安排一次排練?” “為什么?”于豆豆納悶。通常情況下,樂團會將排練安排在演出前一周左右進行,如果秦海鷗這一方希望提前一個月進行排練,則需要與樂團和指揮特別預(yù)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