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修)
一本劃滿紅色叉的日歷僵死地癱在桌上,蚊子嗡嗡而來。 它的眼睛投向白月,又嗡嗡地飛出窗外。 它的翅膀擦過銹跡的窗欄,于是敏巧地轉(zhuǎn)了角度自詡得意,卻未料想從上往下飛來一塊重沙,恰好撞在它頭頂。 于是它暈乎地旋轉(zhuǎn)而下,先是急速再轉(zhuǎn)輕緩,慢慢地,殘舊的身軀癱在發(fā)熱的夏地。 兩秒后,它恢復理智動動頭準備飛走,羸弱的翅膀剛一煽動,一只腳偶然地踩盡它的身體。 鞋底上它的血跡比沙還小。 – 周六,枝道和他繞著小區(qū)逛了一圈后在老路口與他分別,放開他的手后習慣地說:“明天見?!?/br> 他說:“記得視頻通話?!?/br> |自從山坡事件后,他讓她每天視頻聊天直到睡覺,如審訊般緊盯她。她不自在地說:“也不能每天吧…” 他低眸說:枝道,我也不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只是想最后時間了幫你努力上北一。 內(nèi)容的確是一本正經(jīng)的講題,他的聲音卻在耳機里一次次猛灌春藥。于是她總色心蕩起他曾在她耳旁色情呼吸。后來不知哪次神秘力量促使,她把被子蓋在頭上,興奮且小聲噓噓地對他說: “明白…” “嗯?” 猶豫半久后?!啊蚁肼犇氵B著說兩個四聲的‘嗯’?!?/br> 他下意識嘗試,第一聲“嗯”還沒脫口便被立馬收回。 他輕咳一聲。“該睡覺了。” 少女蹬腿,裝模作樣。“你不說人家睡不著?!?/br> 他低了下頜只看到頭頂。軟軟的黑發(fā)像綢,漂亮眼睛如靈巧的飛燕,似藏千海。 空氣中大片的沉默如陰沉山崗,仿若下一刻狂風驟起。 “你真的要聽嗎?”他問。 她突然不好意思?!肮议_玩笑的?!?/br> 又是一片安靜。她以為他已掛斷通話時,耳機里突然傳來兩聲少年清柔的喘詞。 悶聲含媚,仿若糖絲。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少年就說聲晚安,隨即系統(tǒng)提示她視頻已中斷。 她回神后已不由勾起嘴角癡笑,手機放在臉前嘟囔,手指不停地戳著屏幕。 乖乖。又害羞了。 哼,蹭她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少年按住蓬勃的欲望,快速關閉了視頻窗口。他從黑屏反光里看到他的眼睛,溢出的。 腥氣咄咄。 – 她收回思緒,對他點點頭?!班拧!?/br> 他先離開,進單元門前又轉(zhuǎn)身看了看她。她朝他笑著揮揮手,他才緩慢地抬腳離開進了單元門上樓。 她看著他上樓,直到消失,笑容漸漸拉回平線。 憂愁又排擠開心。 她轉(zhuǎn)頭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出五步。低頭的她撞到了人,軟軀里攜有熟悉味道。她下意識抱歉后抬頭。李英冷成冰的臉正在她頭頂。 “媽…”她佯裝冷靜。 “跟他什么時候的事?” 她的心比搖骰還亂,指甲掐進rou里。“…什么…什么時候?” “枝道。我說的話你完全不聽是不是?!” “媽,我…我沒…”她慌得語無倫次。她總學不會鎮(zhèn)靜?!拔液退瑢W…沒?!?/br> 她省視她無措的神色。“我一直站在亭子里?!?/br> 你和他的一舉一動我都盯在眼里。 她頓時像斗敗的公雞低了頭,掌心里密密麻麻全是指甲印。 “先回去。”李英走在她前面。 她只好膽怯不安地跟在她身后。腳上像束了一條條枷鎖,她的步子邁得很慢,慢如被砍去了腳腕。血行逆流、心下墜深海。 – “跪下?!?/br> 她乖乖地跪在地板上,低著頭承受靜默里彌漫的硝煙。她的父母坐在沙發(fā)上?枝盛國一直在喘氣,更像是用力吸氧。 一張紙甩在她肩上,鋒利的紙頁擦過她的臉頰,她想去抓,又按下了。隨即暴怒的吼聲劃傷她的耳朵。 “你跟他簽的什么?!”他怒瞪的眼神像要撕裂她。 她劇烈顫抖地輕輕打量一眼:一張簽字蓋印的協(xié)議。 口齒不清?!瓣悺?/br> “陳堯那個狗日的!”他憤怒地踹了一腳茶幾。茶幾被踢退得變形,上面物件搖搖欲墜,一個茶杯清脆地摔碎在地。 她又開始劇烈顫抖,戰(zhàn)栗在旗鼓。她的頭埋進地里,指甲與掌心rou決斗。 嘴里艱難小聲地冒出:“他說…” 枝盛國眼眶濕潤,他捶著胸口嘶聲力竭地打斷她的話?!八麐尩乃室饽媒o我看!老子之前陪笑得跟個孫子一樣求他借錢!結(jié)果他狗日的卻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枝道!你不是個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你做之前能想一下后果嗎?!高考是你的前途!你的后半輩子!你的命!窮人除了靠讀書改變命運還能靠什么?!你簽這些,那我辛辛苦苦養(yǎng)你讀書來咋子?!我現(xiàn)在沒錢沒勢的拿啥子跟他對著干?!又拿啥子跟他說你簽的不算數(shù)?!我拿這條爛命嗎?!” “你他媽就是個蠢貨!” 她猛地抬頭,眼淚流進嘴里。 “我就是蠢!” “我就是不想看到家里一輩子都在躲債!沒有學歷就不能活了嗎?!世上沒有文憑活得好的多的是!” “那是別人!那么多人想上大學你以為是上著玩的嗎?!” “那為什么非要上大學?!以前的人沒上大學干不出成就嗎?!我賣了幾百萬夠了!反正讀書也是為了掙錢,你就當我在掙…” 突來的一巴掌用力扇斷了她的話。 他的怒達到頂峰?!澳闼麐尪畟€屁!” 他的手顫抖得像得了病,眼睛泛紅??臻g里清脆的聲音澆熄了激昂的爭執(zhí)。這段冗長的靜默像透明罩子窒息了她的咽喉。 她低下頭,發(fā)出破碎不堪的羸弱聲音。 “我該懂什么…” 懂小惡使人唾棄,大惡受人敬仰?懂被人逼著做選擇時永遠都能清醒透徹?那時她只有十七歲,她能想到的就是犧牲她然后讓家里少受點罪。用現(xiàn)在去套支未來的人還少嗎?她不過是其中一個。 牙齒磕到嘴皮,血味從嘴角漫出,臉頰的燒灼令她閉了眼舔去血腥。 “反正都簽了,我自作自受?!?/br> 他如泄氣般癱在沙發(fā),李英偷偷抹走眼淚,她拉了拉他示意他進臥室。 她還跪在地上,任潮水一層一層的吞沒她。 – 最后只有李英出來。她讓她起來,用手指抹去枝道臉上的淚后,嘆口氣說: “跟明白分了。” 她的眼睛漸漸失焦?!皨尅@兩件事沒有影響的。而且都快高考了,高中不準談戀愛,高考完不可以嗎?” “你以為那么容易?”她摸了摸她的頭,下巴放在她的頭頂。 “枝道你年紀小想不到那么遠,我就挑明了跟你講。選擇一個人還要看他的家庭,你明阿姨性子變了很多,我覺得她多半不會讓你跟她兒子在一起的。我說現(xiàn)實點,省得你抱希望。你以后…如果讀不了大學,他媽更貶低你。明白他的未來肯定好,你呢?長時間相處,以你的性子真能忍受你們之間越來越大的差距嗎?如果雙方太不平等感情就會畸形。明白這孩子我看他平常挺傲的,他能忍耐你多久呢?我聽過明月說她想把她兒子送出國讀書,到時候你要異國戀嗎?” 大人總談后顧之憂。 “你想嫁給他嗎?他愿意娶你嗎?沒有保證的感情有必要再談嗎?” 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寸木岑樓。 她賣學籍并不是一念興起。從陳堯第一次找她時她就已經(jīng)大半地搖擺至現(xiàn)在的結(jié)果了。她知道她的未來會被折損,她卻不想在他面前自卑。所以他問她會分手嗎?她下意識的心說:不確定。因為如果他的優(yōu)秀已經(jīng)使她不舒服,她真的不確定是否痛著還要愛。 她不確定這輩子就是他。 或許因她愛他也沒那么深。 所以遇到了麻煩,總先想著后退從不想抓牢。 李英轉(zhuǎn)而語氣嚴肅地問她:“你和他沒做什么吧?” “做…什么?”她隱約猜出背后深意。 “枝道。你表姐跟你年紀差不多,結(jié)果不聽勸懷孕了,男的怕承擔責任就跑了,還是我陪她去的醫(yī)院。她都是個孩子怎么可能做媽?少年的感情變化大得很,你不要輕易給出自己寶貴的東西而且讓你遭罪。知道嗎?” 她知道她內(nèi)心在反駁:情與欲是一體的,膜不是寶貴的東西。潔才是。 可情愛世界的放縱,世界總把罪愆只交由女性承擔。 她理解她媽的想法。最終還是改了口?!皼]有…我和他就牽了手?!?/br> “那你早點去跟別人說清楚。” 李英等她回復,她卻好半天沒找到她的聲音。她身體里像有一架擺鐘,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地撞爛她、搗傷她。 “媽…我不想和他分…” 她怎么開口?又如何開口?她想對她說:你看他面相孤僻清冷,以為他孤高傲遠。不是的。不是。這不過是掩蓋他脆弱的偽裝。他哥身亡,他爸折磨他,他媽不管他的。就連過年了,家里也只有一個冷冷清清的他。他其實骨子里因為家庭充滿自卑,他不善交際、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什么都自己扛,連個真心朋友都沒有。他對她好才把他柔弱的一面交給她。 她怎么去傷害他。 她怎么開口? 他好不容易才被她捂熱,現(xiàn)在她卻要推他進冰天雪地。就算未來他不要她,那也是以后的事。她看得出至少現(xiàn)在他對她是真心。他沒有對不起她,她卻要選擇單方面結(jié)束。 她又怎么舍得。 樓道間雙手交叉放在墻沿慵懶的少年、沉浸學習思考時鼻尖發(fā)光的少年、教她認真學習改她陋習的少年。 第一次心動、第一次做春夢、第一次親吻、第一次珍貴、第一次送禮、第一次吃醋、第一次為喜歡而哭。無數(shù)個第一次只與他發(fā)生。 李英言辭激烈。“你必須分了。他家亂成這樣,你覺得他有多好?!高考結(jié)束后我們要搬家回老家不回春城了。以后就定居在老家?!?/br> 這把錘子徹底震碎了她。 “不…不回來?為什么?” “我們把房子早賣了。本來你爸就準備回老家做生意,這邊也沒什么親戚,還是回老家干踏實點。” “真的…不回來了嗎?” “你爸不想在這兒干了?!?/br> 她已經(jīng)感覺不到存在了。腦里除了空白就是云,然后下一刻四分五散。散去后連灰也了無蹤跡。 “別想著異地戀,到時候找個本地人談。你非要賣學籍,你爸現(xiàn)在在找他商量,如果你真上不了大學,行,我看你回老家到時候找什么工作。” 她現(xiàn)在腦里還是混沌。只有“不回來”的話在轉(zhuǎn)。 老家與春城,二千多公里。 李英去了廚房?!澳氵€年輕,別老想著談戀愛。早結(jié)束早解脫聽到?jīng)]?不要讓我到時候打你一頓給你長記性?!?/br> – 她無比艱難地終于脫口: “…好?!?/br> 一個成年人應該果斷又干脆。 不耽誤任何人,不消耗任何人,不浪費任何人。 世界悶得像蒸籠。 凌晨六點,她終于入睡,做了個怪異的夢。 她夢到他是一朵巨花,在她的世界中一寸寸委頓。她的手穿過他時他的根從土里飄出,根須透明,后來他也透明地從地入云,他的身軀一片片撕碎,天空下起了雨。 她撐了把傘說:“真是場意外的雨?!?/br> 意外相逢。 后來她不記得那朵花,如同陌生。只記得她曾全身濕透。 醒來她發(fā)現(xiàn)夢里的雨也下濕了她的枕頭。 – 周天她下午才蘇醒,整理整理面貌。出門逛了不知多久,發(fā)覺天已黑了時她已站在他家單元門口。后來不知怎么就跟著上一個人開門就上來了,站在他家門口,后來低眸看著門把手也不知想了什么,就敲了敲門。 再后來站在窗口看著底下就給他打了電話,聲音裝得很嬌。 “為什么我找你你不在家???” “我去做家教了?!?/br> “家教?都快高考了做什么家教?” “高考后還可以做?!?/br> 她有段沉默,是一時被別人吸引了目光。她的眼睛失身般看他身后跟著一個女孩。女孩一身綠色裙子,低著頭偷偷摸摸地踩他燈下的影子。 她很久才發(fā)聲說:明白。 “明天我想給你說個秘密。” 她掛掉電話跑下樓,站在單元門內(nèi),黑色將她完全吞沒。 “我就跟著你?!?/br> 女孩的話令她停止扭動單元門的手,她的眼順著門欄的縫隙望去。 他在她身前低頭俯視,看不清神色。 “你跟我干什么?” 甘暖笑得如太陽。“我的腿是我的,我想去哪就去哪。哥哥,你管得也太寬了吧?!?/br> 他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哥哥?!彼∷囊陆??!澳銕臀遗囊粡堈掌貌缓茫俊?/br> 他扯動身子離開她的手,“你想干什么?” “就幫我拍一張。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彼鞒霭l(fā)誓模樣。 他閉了閉眼,朝她伸出了手。 “那你…” “沒問題!”她保證。隨即便把手機交到他手里,站在燈下笑得燦爛。 他為別的女孩拍了張照片。 真怪異。 枝道全然沒了以前的心境。沒有吃醋、嫉妒、揣測交迭起伏跌宕地像個兇獸。她很平靜地看,心腔很靜。順便欣賞了她的容貌:精致好看的一個小姑娘。 因為無力回天、無暇顧及。 她的愁海很大,就算再來一滴傷。水平面輕蕩,然后一秒就靜了。 扇裂的嘴角又在疼了,血痂已經(jīng)合成快步入脫落。 他進門前沒有看到她,她也默默地離開。 – 回家前她看見小區(qū)里辦有喪事。明明死人在棺材里悲鳴不絕,活人卻熱鬧非凡、嗩吶震天。 葬禮需要風光。這一輩子沒怎么好好鋪張過的人,入土前更要大張旗鼓地宣布他曾來過。 其實道理都一樣。 如果知道他是個意外,而遺忘是場必然。 那就要瘋狂地走到最后。 叁叁:修了下。女主的往事是造成她現(xiàn)實性格的一個很大的因素,所以是一個復盤的過程。還是記住我此文的主題:希望是最美好的事。靈感來源于《肖申克的救贖》,可能我寫得沒那么深刻。現(xiàn)實向的男二還沒露面呢,明白的真正情敵哈哈哈。 要相信我的兒子很終一就好了。 下一章開始虐兒子。(有個中等rou) 然后rourourou?。。。ù晔质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