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朗閑閑接了一句：“護衛(wèi)就不需帶了，他們只聽趙賀差遣。”

    老夫人踉蹌后退，跌坐到羅漢床上。這情形實在是難堪、尷尬至極。她來來回回打量著面前一對小夫妻，對香芷旋冷笑道：“好，好啊，我倒是沒想到，他會這般護著你。你伶俐得很，方才所見所聞，不需誰說，你也能品出你這夫君陰狠暴虐到了什么地步?？稍脒^，他對你翻臉的那一日，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殺掉！”

    香芷旋看著老夫人已近猙獰的面容，嫣然淺笑，“我沒可能算計謀害逼迫四爺，他就沒可能恨我到痛下殺手的地步。我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會自不量力做跳梁小丑。您多慮了?！?/br>
    說話間，有小丫鬟進門來通稟：大夫人過來了。

    老夫人被噎得嘴角翕翕說不出話，正愁沒個讓她撒氣的，聞言沉聲道：“讓她進來！”

    寧氏進門來，隨行的兩名丫鬟各捧著一摞賬冊。

    襲朗與香芷旋齊齊上前見禮。

    “痊愈之前，便是老夫人親自發(fā)話，你也不要來松鶴堂了?！睂幨险愿酪u朗，“你爹爹一早上朝之前，親口對我說的。”又對香芷旋一笑，“你也是一樣，去哪里都行，松鶴堂就不要來了。遇到事情，吩咐丫鬟去知會我一聲，我自會給你們做主?！?/br>
    老夫人臉色更難看了。

    襲朗與香芷旋恭聲稱是。

    “坐吧?！睂幨献寖扇寺渥?，這才上前去給老夫人行禮。

    老夫人不說話，只冷著臉看著長媳。

    寧氏自顧自站直身形，又坐到了羅漢床右手邊的椅子上，先發(fā)制人：“我找您來，是因一些事不得不與您念叨念叨了。這一大早，二弟、二弟妹三催四請地讓我去了西院，話里話外的，指責(zé)我教子無方，害得老三行差踏錯，欠了外院三萬兩銀子。這件事從前兩日就開始鬧了，我初時聽說真是慌了，真以為自己是個不識數(shù)的，當(dāng)不起一府主母，索性先行與大老爺請罪。大老爺當(dāng)即訓(xùn)斥了我一番，說我真就是個不明事理的。”

    寧氏說到這里，老夫人和香芷旋俱是神色疑惑地看著她。她依然是笑吟吟的，打心底高興的樣子，完全沒個被訓(xùn)斥之后的沮喪。

    寧氏仍是笑望著老夫人，語聲如珠玉羅盤，爽利清脆：“他說那又不是無賬可查，總要先弄清事情原委，急著認(rèn)錯算是怎么回事？我聽了真是一頭霧水，外院的賬一直是由二老爺管著，我能從哪里查證？大老爺就說了，他擔(dān)心二弟精力不濟讓人鉆了空子，便讓賬房里兩個人暗中幫襯，那兩個人每隔一個月就將賬冊單獨抄錄一份交給他留底。此外，賬冊每半年匯總一次，一式兩份，一份留在賬房，一份則入庫封存。我這才恍然大悟，心里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上半年的賬是核對過的，那時可沒人說老三虧欠銀子的事兒，這樣算起來，不過三兩個月，老三怎么可能借賬房那么多銀子呢？若真如此，您或是我，都會及時察覺的。所以啊，這檔子事兒是二弟與二弟妹弄錯了?！?/br>
    她指了指兩名丫鬟抱著的賬冊，“這是大老爺命人交給我的，我方才讓二弟看過了，他看完就好一通賠禮認(rèn)錯，說定是賬房的人手腳不干凈，卻栽贓給老三，他會盡快將人處置掉，還說這段日子太忙，有些心浮氣躁，原本事情是不需鬧起來的?！?/br>
    “是兆謙交給你的？”老夫人最在意的只是這一點。

    寧氏點頭，神色篤定，“看您說的，這種事我還敢說假話么？老爺回府之后，您只管去問他。”

    老夫人的臉色灰敗下去，她無力地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們，下去吧?！?/br>
    寧氏卻笑道：“我這剛來，您別急著攆我走啊，我還有幾句話要說，老四和老四媳婦也聽聽。”

    老夫人看向?qū)幨?，神色恍然，“要說什么？”

    寧氏卻不急，歉然道：“唉，一進門就啰嗦這大半晌，口渴了，您容我先喝口茶潤潤嗓子。”語必端起茶盞，慢吞吞喝茶。

    香芷旋被引得滿心笑意。

    老夫人就那樣看著寧氏。

    寧氏轉(zhuǎn)頭看了襲朗一眼，“我與大老爺不是盡責(zé)的父母，我們沒有照顧好幾個孩子，這些年都是這樣，常常是有心無力。頭上有個孝字壓著呢，太后以前處處維護您，二弟妹出身高貴，多少年都對我頤指氣使。我熬了多少年，才能在這府中挺直腰桿做人。”她諷刺地笑了笑，“好在終是熬出頭了。我就是想告訴您，日后我不會再讓您與二弟妹為所欲為，不會再眼睜睜看著您刁難拿捏我膝下的幾個孩子。大老爺這次出手，不是為我解圍，他是為了他的兒子出頭。您向來睿智，已經(jīng)想到了吧？”

    老夫人略顯愣怔地點一點頭，“還有什么，直說吧。”

    “好，我直說?！睂幨蠑苛诵σ猓Z聲沉緩幾分，“上次老四在您這兒出事后，您知道大老爺是怎么說的么？他說老四要是命大熬過來，也就罷了，襲府依然是重孝道的門第，要是老四在家中殞命，他斷不會容著那些心腸歹毒的人。這意思您明白吧？”

    老夫人沒說話，徑自起身，去了里間。

    寧氏望著婆婆的背影，嘴角一牽，笑意透著點兒諷刺。

    主人都躲了，三個人自然不會再停留，相形走出松鶴堂。

    寧氏攜了香芷旋的手，笑道：“我得先將長房的人心整頓齊了，再教你持家之道。估摸著老四痊愈之際，也就差不多了。你眼下還是留在房里照料他，悶了只管出門散散心。至于你那兩個妯娌，還是過些日子再來往。”

    香芷旋乖順地點頭，“我聽您的?！?/br>
    寧氏滿意地笑了，“那就快回去吧。今日我可是一句玩笑話都沒說，要記在心里。”

    這話就是對夫妻兩個說的了，兩個人齊聲稱是，目送寧氏走遠(yuǎn)，才回了清風(fēng)閣。

    進門之前，趙賀前來請示襲朗：“讓人在外地給金釧找個人家，讓她隱姓埋名，這樣就行了吧？我只是擔(dān)心，她要是不甘心的話——”

    “不甘心？那就給她找棵歪脖樹，讓她自行了斷?！?/br>
    “是?！壁w賀又說起襲朗六名親信的家眷，“要不要再加派些人手保護？”

    襲朗頷首，“有人找麻煩只管綁了，送回來讓老夫人發(fā)落?！彪S后又吩咐道，“你記得去打好招呼，老六年少不懂事，先在家里歇幾年再說?！?/br>
    趙賀記下，出門去辦事了。

    香芷旋驚訝不已，進門后直笑著嘀咕：“合著你跟老夫人是一句實話都沒說?！?/br>
    金釧的下落，肯定要比老夫人想象得好了百倍；至于他的親信家眷的事，老夫人的準(zhǔn)備恐怕一早就落入了他眼界；而六爺襲朋的事，去軍營或是安危難測其實都是假的，他分明早已打定主意讓襲朋無所事事。

    “只許她嚇唬我，不許我讓她空歡喜白做夢？”襲朗一面去往寢室，一面除掉錦袍，手勢很慢，略顯吃力。

    “是不是疼得太厲害？”香芷旋連忙追上去幫他寬衣。

    “嗯?！币u朗自嘲一笑，“再折騰會兒的話，我就得坐軟轎回來了?！?/br>
    她剜了他一眼，“誰讓你逞強的？就不該去，明明讓趙賀去傳話就能解決的事。”隨后手腳麻利地去給他鋪好床，“歇會兒吧?！?/br>
    襲朗蹬掉靴子，躺在床上，“讓趙賀去的話，老夫人把金釧賞給我，他不就把人領(lǐng)回來了么？”

    “……這倒是?！壁w賀總不敢替他做這種事的主，金釧那樣子過來的話，打發(fā)掉就要費點兒周折了。她笑著給他蓋好被子，“是你說的這個理，這算是一勞永逸了?！?/br>
    襲朗笑微微看著她，“我記得當(dāng)時有人直皺眉，不高興我這么做？”

    香芷旋理虧地扯扯嘴角，“我哪里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后來自然是很高興的?！?/br>
    “那你是不是應(yīng)該犒勞我一番？”他說。

    ?

    ☆、第19章

    ?　　香芷旋摸摸下巴，“要怎么犒勞你啊？你說吧?！?/br>
    襲朗指一指床畔，“坐下，我想想?！?/br>
    “嗯。”香芷旋心知他不過是隨口一說，笑著在他身側(cè)坐下。

    襲朗問道：“定的哪天出門？”

    “明天。寫帖子的時候就定了日期。”香芷旋道，“要去看望的是爹娘在世時的故友，近年來一直在京城做生意。”

    “是哪一家？”

    “夏家。”

    襲朗略一思忖，“夏易辰？”

    “嗯。”香芷旋有點兒意外，“連這都想得到？”

    襲朗就笑，“有名氣又姓夏的京城商賈，應(yīng)該只他一家?！?/br>
    “怪不得?！毕丬菩忉尀楹我タ赐氖戏驄D，“爹娘去世后，他們得空就去看看我和大姐，待我們很好?，F(xiàn)在我來了京城，理當(dāng)上門拜望?！?/br>
    “是該如此。”襲朗心里想著，若夏氏夫婦是出于真心善待她，這靠山可比香家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