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的站在客廳里，貓回到家就開始皮癢，歡快地蹦著步子跑去吃飯了，一點(diǎn)兒也沒理會這場由它引起的尷尬會面。

    方唯盯著貓沒心沒肺的吃飯，看了許久，才擠出兩個字，很輕：“謝謝。”

    貓找到了，緊繃的神經(jīng)也斷開，他松了口氣，才察覺到自己渾身guntang，難受的快要站不住。方唯想休息了，再這么尷尬的對峙下去，可能他會隨時倒下。于是他近乎同手同腳的往前走了幾步，嘴里盡量像對待陌生人般的客套趕人：“謝謝你，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還是？”

    他說話間熱氣撲鼻，靠近了更像火爐。周銳昀眉頭蹙起：“你怎么了？”

    “啊？”方唯一心只想躺下去，依然在說，“你先走吧，真的謝謝?！?/br>
    周銳昀抓了下他的胳膊，觸手的皮膚guntang：“你在發(fā)燒？”

    “有一點(diǎn)，可能?！敝茕J昀手心很涼，方唯一顫，大著舌頭說道。

    周銳昀盯著他走過來時一路滴落在地上的水，又盯他的腳：“先把頭發(fā)吹干，還有鞋穿上。”

    他語氣頗為柔和，方唯燒的云里霧里，時間和身份都錯亂了，臉一皺，說：“好麻煩?！?/br>
    脫口而出了才覺口氣不對，跟撒嬌似的，又急忙忙咬住舌頭。

    周銳昀黑色的瞳仁緊緊盯著他，方唯說：“我知道了，等會兒就去?！?/br>
    他是什么德行周銳昀能不清楚嗎？平時倒還好，一生病就犯懶，隨心所欲的很。

    吹風(fēng)機(jī)嗡嗡直響，盈滿整個房間。熱風(fēng)吹得方唯臉都跟著升溫了，全身上下更加不舒服?？伤桓冶г梗怨宰谀抢锍惺苤?。

    不是沒有溫情的時刻。在那幾個月里，和平共處時，他們也會像普通同居的情侶一般，幫對方吹頭發(fā)、剪指甲、刮胡子。雖然多是方唯主動要求——他就是喜歡這類日常生活的溫馨感，并十分享受。

    周銳昀好像總是被他逼迫著，洗完澡拿著吹風(fēng)機(jī)坐在他腿上纏著人給自己吹頭發(fā)，或者是故意在起床前拿臉去蹭對方一夜里新長出來的胡渣，鬧著要幫他刮，結(jié)果手法一般，把周銳昀臉給劃破了……

    不是沒有過看似甜蜜的時刻。所以在知道自己被欺騙時，才會如此接受不了，覺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吹風(fēng)機(jī)的風(fēng)力太大，溫度又高，方唯被吹得快要清醒不了。他偷偷抬眼去看面前站著的人，周銳昀只是機(jī)械的晃動吹風(fēng)機(jī)，眼神落在他的頭頂。

    他好像又瘦了，這也許是方唯心里也作怪。跟高中時模糊不清的男孩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輪廓。可偶爾，就比如現(xiàn)下這個時刻，方唯又覺得他們還是一個人，毫無改變。

    如果沒有那些事情發(fā)生，周銳昀會長成什么樣子？ 方唯不敢去想，因?yàn)闀r光不會倒流，假想沒有意義。

    周銳昀用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快干了?！?/br>
    “疼嗎？”方唯突然問了一聲。

    嗡嗡聲響消失，吹風(fēng)機(jī)關(guān)了。周銳昀沒聽清他說了什么，順著方唯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胳膊上有幾道泛紅的抓痕，是剛才抱著貓時被它不耐煩抓的。

    “疼嗎？”方唯又問了一遍。

    “沒什么?！敝茕J昀要縮回胳膊。

    方唯卻還盯著那里，語氣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我是問你的手腕?！?/br>
    話一出，周銳昀手指蜷曲了一下，臉上的狼狽轉(zhuǎn)瞬即逝：“你怎么知道？”

    “為什么不說呢？”

    “說什么？”

    “退學(xué)也好，手腕也好，為什么都不肯告訴我？你明知道我不知情，但凡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方唯漸漸激動起來，最后一句又化轉(zhuǎn)成無奈，“你總是什么都不說?！?/br>
    他說過啊。高中被冤枉退學(xué)時他解釋過，父母鬧過。手腕留下永久性傷害時他憤懣過，討過公道。大學(xué)時報(bào)復(fù)一個心術(shù)不正的女孩，被取消獎學(xué)金資格，他也不平過。父母身體不好，他不得不放棄考研聽從家里安排找份穩(wěn)定的工作時，他也糾結(jié)過。在單位里，被領(lǐng)導(dǎo)別有企圖時，他也反抗過?？墒怯惺裁从媚兀克龅囊磺信?，其實(shí)什么都改變不了。

    方唯臉上因?yàn)榘l(fā)燒而燒起一片紅，眼睛里也是水霧蒙蒙，仰著頭看他。他生病時總是很脆弱，可憐兮兮的樣子。

    周銳昀轉(zhuǎn)開了眼睛，看向一片空白的墻面：“是去醫(yī)院急救時，出現(xiàn)了醫(yī)療事故，才導(dǎo)致的永久性傷害?！?/br>
    方唯腦子轉(zhuǎn)的慢，很久沒明白，待到聽懂了后，想笑，可又似哭。他輕輕側(cè)頭，把臉貼在周銳昀的手腕上，閉上了眼睛，聲音輕的幾乎不可聞：“怎么能這樣？”

    “等我覺得自己不無辜時，你又要說我是無辜的?！?/br>
    第46章 上

    手腕汲取著源源不斷的溫度，周銳昀被燙的手指一縮，他有許久沒感受到這股熟悉的溫度了。

    方唯有些燒糊涂了，清醒時斷然不會做出如此親密的動作來。

    “疼嗎？”他又問了一遍，卻自己率先回答了，“一定很疼。”

    剝離這幾個月的愛恨與欺騙，方唯在這一刻好像只剩下了心疼。他從以前起就那么喜歡的人，在自己看不到地方受了這么苦痛。只是稍微想一想，便難受的要命。

    周銳昀從上而下用目光細(xì)細(xì)描摹他的臉——額頭，眉毛，眼睫，鼻子，嘴唇。這些年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別的色彩，只有方唯，一如既往，永遠(yuǎn)是那副模樣。

    “都過去這么久了，誰還記得?！敝茕J昀若無其事般抽回了手腕。

    臉沒了依靠，方唯腦袋一頓，清醒了點(diǎn)，慢慢坐直身體：“不記得嗎？”

    周銳昀臉撇到一邊，轉(zhuǎn)開了話題：“你先休息吧，我走了?！?/br>
    “在你心里，你究竟覺得我是無辜的，還是不無辜？”方唯執(zhí)拗地問。

    周銳昀沒有直面他的眼睛，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我先走了?！?/br>
    方唯看著他轉(zhuǎn)身，不知怎么，他有那么一秒，覺得仿佛看到了“落荒而逃”四個字。

    大概是錯覺。

    周銳昀是在逃避，當(dāng)他束手無策時只剩逃避。方唯無辜嗎？他明明是清楚答案的，可他依然選擇了這個人來發(fā)泄自己最不堪的念頭。然而報(bào)復(fù)了以后有多少快意呢？他只是把一生只能遇到的唯一一次真心推的愈發(fā)遠(yuǎn)了。

    毫無意義。

    “對不起。”身后方唯突然低聲說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