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藝考

    后來的生活與所有高中一樣，緊張而規(guī)律，基本不留任何胡思亂想的私人時間。游弋想要追問慕夏和他談心的幼苗還沒萌發(fā)就被扼殺在搖籃，他一頭扎進(jìn)各種季風(fēng)洋流循環(huán)、近現(xiàn)代史、文化與政治經(jīng)濟(jì)的關(guān)系中，苦不堪言。

    許文科還是沒理游弋，慕夏看得樂呵，不時撩撥他幾句，都被游弋紅著耳朵、粗聲粗氣地懟回來。他一邊裝作認(rèn)慫，一邊想：“這人還是可愛?！?/br>
    色厲內(nèi)荏四個字形容不太恰當(dāng)，總歸是這么個意思。慕夏語文學(xué)得不怎么樣，這時候才感覺自己文學(xué)儲備的匱乏。

    他趴在課桌上，地理老師正在講臺語速極快地分析田納西河流域開發(fā)的特點(diǎn)，句子連在一起催眠效果十足。眼皮沉甸甸地耷下來，慕夏單手托腮，強(qiáng)迫自己不要睡過去。

    墨水筆在指尖轉(zhuǎn)了一圈，他戳向前排少年的后背。

    游弋整個人如同觸電般狠狠地一抖，接著偏過半個頭，用眼神示意他有什么事。慕夏搖搖頭，嘴角不自覺地挑起來，欣然接受游弋惡狠狠的瞪視。

    他的瞌睡醒了，低頭抄了幾行筆記，揉著手腕，在書頁空白的地方涂了一只卡通老虎。

    有時候游弋就跟大貓一樣，氣勢洶洶的，第一印象嚇人，不好惹。但接觸過之后發(fā)現(xiàn)，實際上他也就看起來兇一點(diǎn)，并沒有什么能夠威脅到人的地方。

    慕夏想了想，給那只卡通老虎加了件黑T恤。

    下課鈴打響后到了課間cao時間，二中夏天做廣播體cao，冬天繞著cao場跑圈美其名曰強(qiáng)身健體，慕夏和游弋哪個都不喜歡，默契地溜號——第一次在廁所不期而遇，之后的幾次就有了眼神交流。

    他站起身，在所有人都往教室外走的時候故意拖拉了一會兒，去看游弋的方向。

    那人慢吞吞從課桌抽屜里摸出手機(jī)塞進(jìn)褲兜，抬眼與慕夏對視后一眨右眼，率先撥開人群往洗手間走。慕夏跟上去，表情波瀾不驚，心里有點(diǎn)好笑。

    他們躲在一個隔間里，等著外面廣播開始喊“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才從里頭出來。

    慕夏靠在墻壁上，望向那扇小小的窗戶。秋天的上午，陽光破云而出，二樓的窗外漏進(jìn)一些樹影，斑駁的形狀落在他的肩膀上。

    “喂?！庇芜蝗徽f，喊他的名字，字正腔圓，“慕夏?！?/br>
    少年端正了眉目，從鼻腔里哼了聲，表示聽到了。半晌沒等來后文，慕夏才抬起頭，映入眼簾只覺得游弋表情太嚴(yán)肅，不由得好笑：“怎么了？”

    游弋站在他面前目光躲躲閃閃，一會兒才猶豫地說：“你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是什么情況？”

    慕夏先是疑惑地皺起眉，而后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話語中的意思，當(dāng)即忍俊不禁。游弋被他笑得頭皮發(fā)麻，臉色越發(fā)難看，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掉頭就要走。

    “別?！蹦较臈l件反射，伸手抓住了游弋的胳膊。

    還沒到穿長袖校服的天氣，肢體接觸時兩個人體溫的微妙差別讓他們都是一愣。慕夏活像被燙了手似的，他迅速放開游弋，重新抄進(jìn)了褲兜里，想了想，注視著鞋面一塊搖晃的光斑，仿佛聽了會兒風(fēng)聲。

    游弋耳朵都紅透了，站在原地沒走，一雙眼殷切地望著他。

    慕夏半晌才小聲地說：“我以前喜歡一個人，所以，就發(fā)現(xiàn)了?！?/br>
    “以前?！庇芜蛔杂X地重復(fù)這兩個字，他咬字有奇怪的重音腔調(diào)，顯得多少陰陽怪氣了些，但慕夏好像沒聽出來，陷入往事的回憶，平素沒心沒肺的表情也變了。凝重說不上來，到底有點(diǎn)顯而易見的悲哀——也不知是在為誰。

    “住在……G市的時候，鄰居有個哥哥對我挺好的?！蹦较恼f了個南方的地名，他的聲音干澀，“我初中頭一年父母在北方，自己讀的學(xué)校就在家旁邊。每天就在外面吃，經(jīng)常會遇見一個挺高的哥哥，就多看了幾眼?！?/br>
    游弋想笑話他戀慕年長者的情結(jié)，表情卻無法輕松，言語也不能脫口而出。他跟著慕夏輕輕的說話聲，刻意屏住呼吸。

    太陽躲進(jìn)云層時，樹影也消失了，一陣風(fēng)拂過，幽深的走廊里有點(diǎn)冷。

    “有天回家時遇見他，才發(fā)現(xiàn)就在我家同一層。他對我也有印象，主動找我聊天，電梯里談了談，他大我十來歲，剛工作來G市，生活壓力很大?！蹦较恼f，那地方是個一線城市，游弋常在電視里看見擁擠的地鐵，想想節(jié)奏就快。

    他停頓了一刻，見游弋不答話，又繼續(xù)說：“后來他下了班有時來我家串門，我那時也沒什么防備意識，再加上他的確不是壞人，可以說是我幸運(yùn)。他帶外賣來，兩個人混熟了，我把他介紹給父母。爸媽聽了也開心，覺得有人照顧了?！?/br>
    “那時候，在我家做飯，一起看球賽，相處時間多了，我就喜歡上他。”

    說完這句話，慕夏低頭飛快地擰了把鼻尖，然后問游弋：“你有煙嗎，給我一根?！?/br>
    “沒帶?！庇芜f，靠攏了問他，“你后來告白了嗎？”

    慕夏搖搖頭，對方還沒來得及追問原因，他便自顧自地解釋：“就那么相處了大概半年多吧，父母要把我接到北方去上學(xué)。那天想跟他告別，順便告白——想著反正見不到了，被拒絕也不尷尬，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第一回敲他家的門，結(jié)果來開門的是他老家的未婚妻，來要求他年底結(jié)婚。”

    游弋：“??？”

    慕夏：“兩個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那個jiejie哭著跑出門去，他沒追。他對那個人的態(tài)度和平時對我完全不一樣，那天我把東西給他，說自己要搬走。然后就死心了，還是說不出原因?？赡芫褪沁@么一陣一陣的，到了北方之后才發(fā)覺自己不正常?！?/br>
    那塊光斑又出現(xiàn)了，從鞋面挪到了腳邊的水磨石地磚上。時間靜悄悄地留下一絲痕跡，遠(yuǎn)處廣播的聲音停了，熙熙攘攘的話語與嘈雜像潮水一樣涌向教學(xué)樓。

    游弋說得不那么艱難，他拍了拍慕夏的肩膀：“你哪有不正常？”

    慕夏瞥了他一眼，面無表情變作了一個譏諷的微笑：“少他媽安慰我，你心里樂翻了吧，知道你夏哥的小秘密了——我就是喜歡比自己年紀(jì)大的，有安全感。以后看到靠譜的記得介紹，說不定我考慮一下多留幾年?！?/br>
    游弋呸他，收回了爪子：“你留不留關(guān)我屁事，讀完高中還不是分道揚(yáng)鑣?！?/br>
    慕夏反問他：“你畢業(yè)不回來？你家在這邊，比我好?！?/br>
    游弋：“按理來說你讀完大學(xué)應(yīng)該回G市吧，上次林戰(zhàn)整理花名冊的時候我看見了，你就是G市人?！?/br>
    “那又怎么樣？”慕夏說話口氣很沖，他走進(jìn)隔間把門一甩開始放水。

    仗著男廁沒別人，游弋在外面語氣很沖地說：“你自己說的，那不然我念完大學(xué)也愛去哪去哪，關(guān)你屁事，你留不留在這里和我沒關(guān)系！”

    說得激動了他一踢隔板，腳差點(diǎn)踩空。

    慕夏冷冰冰地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方才眼底一閃而過的脆弱像游弋的錯覺。他掀開游弋，往洗手臺走去：“是啊，關(guān)你屁事，是我唐突了，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隨口就來，誠意連裝都懶得裝一下。

    游弋梗在原地，被他一句話噎得翻了個白眼。但他小跑幾步跟上慕夏，想了又想，搭上慕夏肩膀，尷尬地安慰他：“沒事，我不往外說?！?/br>
    然后慕夏橫他一眼：“你他媽敢?！?/br>
    他兇起來的時候看著是真憤怒，有點(diǎn)叫人不寒而栗的味道。但游弋愣是不覺出危險，反而更得寸進(jìn)尺地和他嬉皮笑臉：“哎呀，我有分寸的，信我，啊？”

    仿佛在哄小孩。

    慕夏一下子xiele氣，覺得自己跟他認(rèn)真簡直自取其辱。他放任游弋的爪子勾在自己肩上，心想：“算了，不和他計較，誰還沒點(diǎn)黑歷史了?！?/br>
    他們回到教室，正好慕夏的校服被陳潛拿過來了。他朝招財貓鞠了個躬，抱著一捆柔軟的衣物回到座位，徑直砸在地面，半點(diǎn)沒有珍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