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73
一番話說得意興闌珊,只要是花錢的事,掌柜都提不起半分精神,要不是怕大逆不道被砍頭,恨不得新皇只干活兒不登基才好。 穆子石卻無比慶幸掌柜說話時一直無精打采的耷拉著眼皮,否則齊少沖那瞬間慘變的臉色,必然瞞不過車船店腳牙一類的人精。 于是狠狠掐了一把齊少沖手心,聲音平靜道:“要換皇上?可皇上春秋正盛呢,掌柜的打哪兒聽來的?朝廷大事,可不敢亂說?!?/br> 掌柜嗤的打鼻子里笑了一聲,很是自得驕傲:“小公子想必不知,我表弟的干爹就在縣衙當刑房書吏,那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朝廷官員……” 抬起眼看穆子石臉上并無額外的驚訝敬重之意,不由得暗嘆畢竟是升斗小民,連刑房書吏的尊貴都不知曉,心中頓感拋媚眼給瞎子看了,垂下眼皮淡淡道:“皇上歲數(shù)是不大,但當久了也想享清福吧?反正就是要禪位了,新皇便是如今的鎮(zhèn)國皇子,年號都定了,叫做天眷?要不就是天保天康?總之都是吉祥字。” 說著搖頭一嘆:“這天家的事兒可真不好說,新皇上的生母要尊皇太后,老皇帝的皇后好像是廢了又被賜死……也是,當兒子的肯定偏心自己的親娘……” 齊少沖的手一陣冰涼一陣火熱,抖得好似風雨中的細弱樹枝,穆子石扭頭一看,見他已是滿臉淚痕,嘴唇亦被咬出血來,情知不好,忙胡亂道:“掌柜的,我們兄弟要多住幾日,中午的飯菜麻煩您給送到房里……” 一邊說一邊半扶半拖著齊少沖折返房中,齊少沖呆呆的任由拉拽,待穆子石把門關好,方才回過神來,啞聲道:“母親被賜死了?” 穆子石心道陶貴妃不也被賜死了?齊和灃再狼子野心篡逆作亂,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的為母報仇卻是一點兒錯也沒有,滿心想說一句“死了就死了,她當日毒殺太子殿下冤屈陶貴妃時,便是在掘著自己的墳墓”。 但齊少沖一雙無辜熱切的漆黑眼眸正凝視著自己,仿佛他的生死喜怒全系于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終究還是不忍心在他的傷口再割上血淋淋的一刀,穆子石眼中的殘忍光芒一閃而逝,那句話在舌尖滾了幾滾,硬是壓了回去,但即便如此,卻也絕不肯就此事安慰齊少沖哪怕半個字——洛氏害死了齊予沛,她死有余辜,她活該! 良久不聞穆子石答話,齊少沖一聲嗚咽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穆子石忙上前幾步把被子鋪開,拖著他爬上床,冷冷道:“要哭的話,把臉埋被子里哭……正月初一,掌柜又剛跟咱們說了那些話,你這一哭要是被聽到,難免不遭人猜疑。” 聽著齊少沖壓抑模糊的悲泣,穆子石卻想起了齊予沛。 齊少沖素來笑得簡單明亮哭得純粹率真,沒有任何雜質(zhì),一清到底,齊予沛卻是極為自制,一哭一笑都自有深意,從不敢隨心而為隨性而至,行事遮著霧亮刀裹著布,連死都不明不白,狠心舍得不跟自己見上最后一面,卻又留下一個說早太早,說遲卻又太遲的吻。 默然坐在一旁聽著想著,嘴角漸漸浮出一個凄涼的快意微笑:太子殿下,她……你的母親、害你的仇人,如今已經(jīng)死了,可惜不是我親手為你報仇,黃泉路奈何橋上見著她,你不要再難過。 至于齊少沖,穆子石并不擔心,他既然能哭出來,就能熬過這一關。 齊少沖哭一會兒,無聲的流一會兒淚,累了就發(fā)呆片刻緩一緩,穆子石看著陽光一片片斑駁的映入屋內(nèi),漸明漸暗,百無聊賴,只恨沒有筆墨紙硯,否則大好時光,練一練字總是好的,自打出了宮就再沒有機會習畫一道貴乎手熟,常言道三日無墨筆枯至死,掰著手指算一算,自己枯死了不知多少支筆了,當下幽幽一嘆。 齊少沖午飯沒有吃,到黃昏時候,趴著已很久沒有出聲,穆子石不放心,上前輕輕推了他一把:“起來吃點兒東西……” 齊少沖微弱的掙動一下,聲音沙啞而無力:“不用管我?!?/br> 穆子石蹙眉道:“我不管你誰管你?” 說著拉他起身,一觸齊少沖的手只覺guntang,定睛一看,見他滿臉通紅,嘴唇卻有些發(fā)白,不禁急道:“你病了?” 齊少沖呼吸粗重,突然用力甩開穆子石的手,哭道:“不要你管!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要沒有我的話你更快活吧?” 穆子石不想慣著他,當即冷笑:“難得你還有不笨的時候……既如此你能不能自覺些,別再給我惹麻煩?你這一病,難道不更加的惹人厭?” 齊少沖又悲又怒,努力想鯉魚打挺站起來與他對峙,一動卻只覺渾身軟綿綿的如被火烤,只得咬牙道:“那你走!我齊少沖絕不會死皮賴臉的求你跟著我!” 穆子石一挑眉,神情涼?。骸笆敲??” 說罷竟當真轉(zhuǎn)身離去,砰的一聲門關得又響又脆。 45、第四十三章 齊少沖一口氣跟冰凍過的生鐵秤砣一般堵在胸口,想放聲大哭,又想起身追出去再看他哪怕一眼,勉力掙扎著剛下床,雙膝一軟眼前一黑,已摔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了床沿,有熱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也不知是血是淚。 昏迷中感覺到有人一直守在自己身邊,有清涼的物事拭擦著自己的額頭頸子,又聽到小聲的交談對答,而那個熟悉的聲音溫柔中隱約有幾分惶急…… 一切都仿佛發(fā)生在云端里,飄渺恍惚的瞧不真切聽不清楚,但心中卻是出奇的明白:穆子石他沒有走。 一瞬間激動得想哭,卻更是如釋重負的安寧,他若走,自己嘴上不會央求半句,但心里卻早求了一千遍一萬遍。 他沒有走,真好。 被褥很暖他的手很涼,鼻端聞到濃郁的藥香,齊少沖覺得自己得好好活下去。 穆子石坐在小煤爐邊以手支頜,臉色蒼白,眼眸籠著層倦意憂色,粗陶藥罐正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 齊少沖雖不嬌氣,卻多少有些嬌貴,就好比一棵備受呵護的珍稀小樹苗突然從御花園移居到了窮街陋巷荒郊野外,總會水土不服,說實話他能撐到現(xiàn)在才病倒,穆子石已甚為驚佩了。 溢出的藥氣噴在臉上,一吸氣間又竄入喉嚨,穆子石只覺嗓子發(fā)癢,輕輕咳了幾聲,怕吵醒齊少沖,忙掩著嘴悶住聲音。 藥還得熬一會兒,穆子石輕手輕腳走到桌邊,剛扒拉了兩口涼透了的飯菜,就聽到齊少沖低聲呻吟,想是燒得痛苦難當,忙撂下筷子坐到他身邊,從一旁水盆里擰出條布巾,疊好敷上他的腦門。 穆子石看他漸漸安靜下來,輕噓了一口氣正要起身離開,突的手腕一緊,已被齊少沖死死攥住。 穆子石一驚回頭,卻見齊少沖已睜開眼睛,兩人四目相對,良久穆子石不耐煩道:“放開?!?/br> 齊少沖雙頰紅得像火,眼睛仿佛要燒著似的亮,不說話卻也不放手。 穆子石眼睫毛顫了顫,嘴角一彎:“你不是說不會死皮賴臉的求我么?” 齊少沖咬著嘴唇繼續(xù)打死不吭聲,眼睛濕潤潤的活似只小狗。 穆子石可憐他病著,不跟他多計較,只哼了一聲:“我去給你端藥……總該松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