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jié)閱讀_74
藥晾了會兒還是很苦,第一勺進嘴,齊少沖的五官就迅速移位再靠攏最后擠成一團,忙抓著喉嚨問:“有蜜餞么?” 穆子石幸災樂禍的直笑:“沒有?!?/br> 齊少沖伸手要接過碗:“我自己來?!?/br> 穆子石忙避開道:“別動,你手上沒力氣,撒了藥麻煩的是我。” 說著把藥碗湊到齊少沖嘴邊:“你大口喝罷,零刀碎剮可比一刀斷頸更難受呢?!?/br> 齊少沖正想說這話怎么聽著這么別扭,藥碗已貼上了嘴唇,不得已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吞下苦得活像砒霜的一大碗藥汁。 皺著臉正要抱怨叫苦,舌尖一甜,卻是被穆子石塞了粒小小的冰糖。如獲至寶的含住了,問道:“哪來的糖?你不是說沒有么?” 穆子石收拾著藥碗,道:“順手問掌柜討的,你再睡會兒出身汗,就好得快了。” 齊少沖支撐了這么半天,也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依言躺下,卻見油燈黯淡,忙問道:“什么時辰了?你……你有沒有睡會兒?” 穆子石道:“打過五更,天快亮了。” 齊少沖見他一綹頭發(fā)散落在臉側,頗顯疲倦之態(tài),輕聲道:“你照顧了我一宿都沒睡?” 穆子石看他一眼,道:“是啊,怎么了?” 齊少沖只覺得心里好像被火苗炙了一下又熱又疼,又仿佛有顆小小的種子亟待萌芽呼之欲出。 穆子石眨了眨眼睛,道:“你擺出這樣一張哭包臉,是嫌我伺候得不好故意給我臉色瞧么?” 齊少沖急道:“不,當然不是!子石,你快歇會兒吧,別累病了,我……” 穆子石眸光閃爍,貓兒般亮得出奇,淡淡道:“你不必擔心我,這一路你哪怕病倒十次,我都不會病一次。” 他說,齊少沖就信。 穆子石看著單薄,宮中騎射場里更是比誰都弱都懶,但一到民間逆境,卻猶如一株野草,擁有隨地能活的生命力,頑強堅韌得可怕。 齊少沖躺了兩天,喝了兩天苦藥,站起身來神清氣爽好端端一條小小少年郎,穆子石瘦了一圈,精神卻也不錯,笑道:“趕路?” 齊少沖點了點頭,眉宇間凜凜然的闊朗:“走罷?!?/br> 穆子石有幾分試探之意:“不再哭了?不傷心了?” 齊少沖負好包裹,低聲道:“母親生恩養(yǎng)德,我不敢辜負,但哀思未必寄于淚。” 頓了一頓,直視穆子石,目中有懇求希冀之色:“母親對不住四哥,但逝者已矣,子石你……” 穆子石冷冷打斷:“我永遠不會原諒她,四哥不能恨自己的母親,但我能替他恨一輩子。” 客棧掌柜趁火打劫趁病謀財,齊少沖這一病,離不得穆子石,穆子石只能使喚掌柜的人,于是爐子火炭藥罐子什么都要錢,連請大夫提轎子都得硬揩下一層銀屑來,穆子石看在眼里恨在心頭,卻不得不忍下這口氣,有時睜一眼閉一眼都嫌惡心干脆兩眼都閉上。 此番齊少沖病愈起行,結清了這幾日的銀錢,掌柜瞧在銀子的份上,臉色紅潤得仿佛當了新郎官,言語也客氣熱絡:“兩位小爺下次路過,還請到我們來旺客棧,茶錢減半水錢全免!” 這話無恥老辣得渾然天成,穆子石畢竟臉皮不敵,一時就掛不住,沉下臉道:“謝了!” 想了一想,卻又不得不問:“這鎮(zhèn)子可有車馬前往景州方向?” 掌柜笑道:“大正月的,哪有客商行路家人遠游呢?難找,難找哇……要不兩位再住幾日,我?guī)湍銈兦浦???/br> 穆子石話都懶得說了,轉身就走。 掌柜看著他的背影,笑著直搖頭,一旁小伙計人小性直,只替他把臉都羞皺了:“掌柜的,您都把客人給得罪成這樣,還想著拉他的回頭生意?” 掌柜的撥動著算盤珠子:“你個憨貨懂什么?這哥兒倆來歷可尷尬,說話行事雖是笑臉迎人,卻不短半分的氣焰……說不好就是落難的鳳凰掉泥巴里的金子。” 小伙計更不明白了:“那您還敢明著暗著訛他們那許多錢?” 掌柜的瞪他一眼:“笨啊,回頭讓你爹買把斧子劈劈你這顆榆木腦袋!越是這樣的人物越是好惹,他們心虛著哪!哪敢跟咱們挺腰子?何況我跟縣衙那是何等的親香?” 說著端起茶壺就著壺嘴滋溜一口:“回頭生意?嘿嘿,誰稀罕,咱做的就是砂鍋搗蒜一錘子買賣,到手的銀子才是真貨色,你小子好生練練眼力見兒罷!” 小伙計扛著笤帚走遠后,偷偷啐了一口:“個老東西你就摳門兒吧,連我們的工錢也要扣,小心孫子渾身長屁眼兒!” 穆子石與齊少沖徒步而行,幾日間在街頭茶坊亦聽到不少宸京城的傳聞,說的人都是言辭鑿鑿煞有介事,活像齊謹禪位時他們就端著馬扎兒坐一旁,但內容則有真有假有實有虛,不乏捕風捉影甚至憑空捏造,有說鎮(zhèn)國皇子本就是諸多皇子中出身最貴者,皇上當日立慧純太子,不過是受惑于九尾狐貍轉世的洛皇后;也有說鎮(zhèn)國皇子這皇位來得有些不明白,大靖宮一夜之間皇上急病,太子的東宮和皇后的兩儀宮都遭火焚無一活口,連唯一能與他一爭大位的皇七子也喪生火海,豈不是好生奇怪? 齊少沖用茶杯暖著手,默默聽著,沉吟片刻問道:“齊和灃為何說我們都死了?” 穆子石用手指一點點碾碎一塊糯米糕,低聲笑道:“我是真死了,你沒有?!?/br> 齊少沖并不急于發(fā)問,只認真想了半晌,方道:“你是說,齊和灃知道我沒死,卻以為你死了?” 穆子石看著他,眼睛彎了彎,悄聲道:“少沖你變聰明了……當日我離開東宮時,讓小福子將一個干雜活兒的小太監(jiān)穿了我的服飾,一場大火后尸首面目難辨,更兼一場宮變,少幾個低等小太監(jiān)亦不引人注目,想必因此被我瞞天過海?!?/br> 齊少沖更覺古怪:“那母后為何不如法炮制?干脆讓齊和灃以為我已葬身兩儀宮?” “你母親……”穆子石抿了抿嘴,不得不承認道:“絕非尋常婦人,實在是厲害之極,她不光要你活著,更要你父皇、齊和灃甚至朝中消息靈通者都知道你活著,只要七皇子不死,便是嫡子正統(tǒng)野火燒不盡,他日則有東山再起之機。因此她并非不能為之,而是甘冒大險刻意不為之。” 看著齊少沖,眼神有些復雜:“她對你確是殫精竭智,但苦心中卻也免不了狠心。” 齊少沖握著茶杯的手骨節(jié)有些泛白,默然良久,道:“其實我倒希望母親只是市井平凡婦人,若是如此……” 驀的喉頭哽住,穆子石想到齊予沛,也自黯然。 此刻已近未時,茶樓中閑人不少,只聽臨窗一桌有人大聲羨道:“聽說七皇子光陪葬的珠寶就有十車之多,東海明珠藍田美玉那都是雨點兒似的砸進棺槨,嘖嘖,鎮(zhèn)國皇子還真是厚待這兄弟,七皇子小小年紀,也不知受不受用得了那么些好東西!” 穆子石聽這話不禁冷笑,轉眸一瞧,見那人一身簇新的青綠閃緞長袍,肥頭大耳,通身掛了叮叮當當三四塊玉璜、玉璧、玉珩,大冬天的手里還捏著把牡丹美人的泥金撒花折扇,珠光寶氣得輕浮庸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