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lián)P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么多年了，顏鐸第一次對他吐露了實情。

    顏鐸低頭夾了些青菜，一邊咀嚼一邊說道：“現(xiàn)在有個公益組織，幫人尋親那種，我媽一直在贊助他們，我也是剛知道，你要是還想找你二姐，就把你知道的信息整理一下，回頭交給這個人就行了?！闭f著從褲兜了摸了一張名片遞了過來。

    名片的邊角已經(jīng)有些折了，章?lián)P接過來認真地看了又看，侯大軍，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這個名字，把名片鄭重地塞進了錢包的夾層里面。

    （轉(zhuǎn)）

    顏鐸跟章?lián)P散了之后打車去了購物中心，然后又從購物中心打車回家，出租車不愿意進小區(qū)，在東邊大門口就把他放下了，他剛走兩步就碰見了他的鄰居。

    在此之前，顏鐸只知道一個月前，頂樓閑置已久的另一套公寓里搬來了一個人，他之所以會留意這個是因為他的鄰居一搬來就在門口裝了個攝像頭，監(jiān)控的范圍覆蓋了他的門口，這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劍非在閘道桿前搖下車窗，熱情洋溢地伸出半個腦袋，目光在顏鐸手里的兩個超市購物袋上停留一瞬，望著他說道：“這么巧啊，我載你進去吧?！?/br>
    趙劍非見顏鐸遲疑，又自來熟地笑著說：“我住你對門，一個月前剛搬過來?！?/br>
    “謝謝，我想走一下?！鳖佽I拒絕了。

    他們小區(qū)綠化的比較好，里面有人造的假山湖泊，從東大門到顏鐸住的那棟樓還有點距離，其實也就步行七八分鐘的樣子，只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每天爭分奪秒，八分鐘也是能省當省，趙劍非以己度人失敗，只好揮揮手，“那我先走了?！卑阉莻€亂糟糟雞窩似的腦袋縮回車里，罔顧門口的限速牌，一腳油門消失無蹤。

    一個成年人不可能對一個不認識的人那么熱情，若說是為了發(fā)展鄰里關(guān)系那就有點扯淡了。顏鐸疑心他們之前是不是認識，不過他回想一番，確定以前沒有見過這個人。

    顏鐸進了小區(qū)順著林蔭道緩步走著，偶爾會有牽著名貴犬種的成人與踩著滑板的孩子在旁路過，雨后的空氣很清新，涼風習習，藏在樹杪間的蟬會突然叫上幾聲，又毫無征兆的緘默，路燈不知何時亮了起來，天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黑透了。到家之后，他把買回來的東西分門別類的收拾好，剛準備去沖涼，電話響了起來。

    顏鐸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有些頭疼，終于在電話第三次打進來時彎腰拿起手機，平淡無波的喊了句：“媽?！?/br>
    崔月珍焦急又克制的笑聲傳來，“小鐸，你在忙??？”

    她話里話外都帶著點討好，令人覺得怪異，她在兒子面前總是這個情形，顏鐸覺得那不該是一個媽對自己兒子應(yīng)有的態(tài)度?？墒撬约耗?？他對她的態(tài)度，大概也不是一個兒子該對媽的態(tài)度。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從他十二歲——也就是她跟他爸離婚的那個夏天開始。這么多年了！時間可以化解掉一些東西，卻也可以讓一些東西更加深刻……比如生疏。

    “沒……剛在陽臺上，沒聽見。”他扯了個慌。

    電話那頭干笑了兩聲，又問道：“晚飯吃了嗎？”

    “吃了，你吃了嗎？”

    “我也吃過了，最近你胃還好吧？”

    顏鐸把手機換到左手，騰出右手給自己倒了杯純凈水，“挺好的，你身體呢？”

    “也挺好。那個，高考結(jié)束了，暑假，暑假有什么打算嗎？要不出去旅游放松一下吧，我讓小高給你安排......”

    顏鐸打斷了她，“不用?！彼X得拒絕得太干脆有些不留情面，想了想，又客客氣氣的說道：“你也知道，帶畢業(yè)班挺累的，我想先在家休息一段時間?！?/br>
    崔月珍愣了片刻，才勉強笑著說，“對，你看我都忘了?！?/br>
    一個月通一次話，因為彼此心照不宣的那點陳年積怨，所以尷尬，尷尬又加劇了兩人的疏遠。話題敷衍到這里，氣壓已低得讓人呼吸困難，崔月珍終于不再堅持，在又寒暄了兩句之后掛了電話。

    每次都是這樣！這種擰巴的相處以后還能好嗎？

    顏鐸捏著手機，長出了口氣，然后便覺得整個身體更加空虛起來，不能承受之輕。

    其實夫妻感情不和，離婚，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上學(xué)的時候班里也不是沒有單親家庭的孩子，顏鐸都可以接受?？墒撬质撬麄冸x婚三個月后死的，一個人，孤零零的，死在了異國他鄉(xiāng)。那段日子，他被那盤錄像帶折磨得痛不欲生，而她呢？她對于她前夫的死，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趁機要把他從他年邁的爺爺身邊奪走。顏鐸當時只覺得這個女人瘋了，沒有一點人情味。她不知道那盤錄像帶的存在，不了解顏鐸的心理創(chuàng)傷可以理解，但爸爸意外死亡這件事對顏鐸的影響呢？對爺爺?shù)挠绊懩?？她有關(guān)心過一個孩子失去至親的感受嗎？有想過一個老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悲痛嗎？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他們原本就淡薄的母子情分，便徹底走上了絕路。

    后來長大了，顏鐸回憶往事，試著從中找到他們母子關(guān)系破裂的原因，他發(fā)現(xiàn)，其實問題很簡單，就是溝通不暢加上期待不對等，但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一路擰巴著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就算他能罔顧自己的羞恥心把一些諒解的話語宣之于口，恐怕崔月珍也不會相信，就算信了，只會更加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對他這個兒子心存感激。

    顏鐸發(fā)了一會呆，才把自己從那個電話里抽離出來，打開火，準備炒花椒。

    他喜歡花椒，就像有些人無酒不歡，他沒有花椒吃不下飯。油熱后放花椒，然后立即關(guān)火，花椒的香氣與油煙一起蒸騰起來，他深深吸了下鼻子，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油煙中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整個世界與他無關(guān)，五官溫潤，卻好看的尤其不真實。

    花椒的香味讓顏鐸慢慢回了神，他目光掃過遠處案臺上的手機，忽心想起一事——發(fā)微博。

    顏鐸的微博除了某浪送的那幾個僵尸粉外，只有一個粉絲，他表哥肖遠，肖遠是市醫(yī)的肝膽外科大夫，顏鐸因為胃潰瘍胃穿孔沒少在他們市醫(yī)住院，肖遠認為他的胃病都是飲食不規(guī)律不合理造成的，讓他要么搬去他們家一起住，要么好好吃飯，顏鐸理所當然選了后者，于是每餐上傳照片，肖遠定時過來點贊驗收。

    當下他點開微博，把剛才拍的青菜和西紅柿炒蛋的圖片點了上傳。

    第3章 第 3 章

    顏鐸剛發(fā)完微博，門鈴響了起來，他這里很少有人來，尤其是這個時間點。

    打開門，趙劍非熱情洋溢的臉出現(xiàn)在顏鐸的視野里，顏鐸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還沒吃飯吧？我打包了幾個菜，一起吃吧?！?/br>
    “我吃過了?！?/br>
    “再吃點唄，你也沒啤酒肚，應(yīng)該不節(jié)食吧？”

    顏鐸被震驚到了。

    他再次回想了一下，確認剛才小區(qū)門口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不熟悉的成年人這樣搭訕是腦子有問題嗎？他下意識就要關(guān)門，趙劍非的手卻先一步按在了門框上，彎腰朝屋子里面張望了一眼，“要換鞋嗎？”

    顏鐸不好強行把門關(guān)上，微微皺起了眉，猶豫片刻，還是從門后的鞋柜里取了一雙涼拖遞過去。

    趙劍非換了鞋，很家常的徑直走到餐廳，把自己帶來的餐盒放在桌子上。

    顏鐸覺得自己沒有先看一下是誰就開門一定是他媽剛才那個電話鬧的，他拉開椅子示意趙劍非坐下，帶著點獵奇的心理，想要看一下這個腦子有問題的奇葩還能多突破他對成年人的認知底線。

    趙劍非打包的菜是附近一家私房菜館的，顏鐸從袋子的商標上認了出來，他去吃過一次，味道不怎么樣，所以這個奇葩的品味不咋地。他得出了第一個結(jié)論。

    “這個花椒是干嘛用的？”趙劍非循著氣味，眼尖的看到了白瓷小碗中顏鐸剛撈出鍋的花椒。

    “吃的。”

    “你喜歡吃花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