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小子，學(xué)過啟蒙的三字經(jīng)千字文之后，就可以去參加初級童生試，這是每年秋后由各個地方自行安排的一次考試。只有通過了這個初級童生試成為童生，才能繼續(xù)參加后面的科考。鐘亦文戲稱這是第一道篩子，將濫竽充數(shù)的先剔出去一批。后面考秀才的時候才沒有那么多人參加不是。一般讀書的小子基本上都會在十歲之后就參加初級童生試，最晚十五歲如果還考不上童生，基本上就會放棄讀書一道。

    鐘亦文原身也是十歲參加初級童生試，不過第一次未中，十一歲才成為童生，后面倒是被吳氏壓著跟人潛心學(xué)習(xí)了幾年，十五歲就考中了秀才，算得上是秀才當(dāng)中年紀(jì)非常輕的。秀才才算是有了功名，但也是最低的一級。

    “怎么后面沒有繼續(xù)去考？”何江海繼續(xù)詢問。

    鐘亦朗行了一個禮：“回先生，后來因為家中變故，我跟著阿爺回了村子里，沒有辦法繼續(xù)讀書。我僅憑自學(xué)，沒有信心再去參加，所以就放下了?！?/br>
    “嗯！”何江海點頭算是明白了。

    鐘亦文也聽見了話，看了一眼里正，里正心領(lǐng)神會的點點頭。鐘亦文了然，難怪里正會說鐘亦朗的命苦。

    三叔公年輕的時候一直在外跑商，所以家里的條件還不錯，甚至還在州府那邊買了一個宅子。這燕國的跑商卻不算是真正的商戶，也不用入商籍，這是為了鼓勵商人而進(jìn)行的制度。不少農(nóng)家子在農(nóng)閑的時候，都會到官府去領(lǐng)一張跑商的契書，也花不了多少銀錢，契稅也不高，這樣?xùn)|西南北四處跑商，賺點辛苦錢。據(jù)說鐘亦文他們家祖上就是從村子里出去跑商，最后在看到商人能夠賺到那么多銀錢之后才變身成了商戶。鐘家村一直都有人出去跑商，老一輩的三叔公，現(xiàn)在的鐘老二家的長子小安，包括鐘小柳的阿爹也曾經(jīng)外出跑過商，不過那鐘小柳的阿爹是個反面教材，錢沒賺著，倒學(xué)會了賭博。

    三叔公夫郎也是吳家人，不過不是州府吳家主家的那邊，卻是分支一脈，有著這層關(guān)系，三叔公一家和鐘亦文爹么的關(guān)系才比較近。

    三叔公家中子嗣單薄，只有一個哥兒，為了傳承香火，三叔公就做主招贅了一個漢子回來，是三叔公的一個小徒弟，也就是鐘亦朗的阿爹。不過，三叔公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原本勤快孝順的小徒弟，進(jìn)門之后大變模樣，好吃懶做不說，還在鐘亦朗出生沒多久就開始在外面花天酒地。三叔公原本還想忍著，結(jié)果不到一年就看見自家哥兒哭壞了身子，那小徒弟還想勾結(jié)外人，騙他錢財。三叔公直接將人告到了衙門，由著官家做主雙方和離，并且將那小徒弟判了十年。

    這一趟折騰讓三叔公一家是脫了一層皮，上下打點就花了不少錢財。不過沒有想到的是，家中的夫郎和哥兒還在時候接連病倒，三叔公一個漢子忙進(jìn)忙出，沒有辦法將鐘亦朗送到了吳氏那里請他幫忙照顧。這就是鐘亦文對鐘亦朗有印象的原因。直到鐘亦文的阿爹意外過世，吳氏顧不上兩個小子，鐘亦朗才被送回。

    三叔公領(lǐng)著小孫兒，還要照顧家中的兩個哥兒，著實吃了不少苦，但他的夫郎和哥兒還是沒能痊愈，拖了不到五年，家中就辦了兩場白事。

    估計三叔公到現(xiàn)在都沒能想明白，自己怎么會那么眼瞎收了那么個小徒弟，害的自己幾乎是家破人亡還不夠，那小徒弟居然在十年刑滿回來之后，搭上了不少人來謀奪三叔公的家產(chǎn)，連親生小子鐘亦朗都不顧。三叔公不得已求到州府鐘家，當(dāng)時陳氏出面，直接要三叔公全部的貨做代價，三叔公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將陳氏破口大罵。卻沒想，陳氏因此懷恨在心，推波助瀾，三叔公知曉州府鐘家?guī)椭鴦e人坑自己，頓時心灰意冷。若不是后來吳家出面，怕三叔公能不能摘出來都說不準(zhǔn)。

    三叔公帶了鐘亦朗回鐘家村定居，自然剛剛十多歲的鐘亦朗就沒有繼續(xù)求學(xué)的機(jī)會，這么一耽擱就是好幾年。

    何江海對鐘亦朗的印象很不錯，又拷問了鐘亦朗幾句，覺得這小子底子不錯，人也夠聰明，可惜年紀(jì)大了一些，錯過了好幾年。

    何江海沒有直接做主要收下鐘亦朗，畢竟他現(xiàn)在的學(xué)堂主要還是以啟蒙為主，鐘亦朗這樣的學(xué)生進(jìn)去學(xué)堂也是浪費。但是，白白讓這樣的一個好苗子被埋沒，何江海又覺得可惜。他相信，如果給這小子機(jī)會，這小子必定不會僅僅停在秀才的水平，怕是將來超過他這個舉人真正進(jìn)士及第也是有可能的。

    何江海覺得這鐘亦朗的事情還是要和鐘亦文商議一下在做決定。所以，他先讓鐘亦朗站到了旁邊，隨后告知左手邊的五個小子，讓他們回去和家里人說一聲，明天一早就可以進(jìn)學(xué)堂學(xué)習(xí)。至于右手邊的十多個個小子，何江海也沒多說什么，直接告知他們可以回去了。

    何江海這么將結(jié)果一公布出來，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哀傷。那五個被選上的小子還好，先生就在眼前，雖然高興但也不敢太過放肆。沒被選上的就直接多了，有一個小胖子直接哇啦一聲大哭了起來。有了這個帶頭的，后面的小子也接二連三的掉金豆豆，那場面真的是怎么看怎么讓人無語。

    里正和八叔公兩人都是尷尬的很。

    何江海卻是一點也不在意，反而聲音大了一點壓過小子們的哭聲：“我雖然不收你們進(jìn)學(xué)堂，但學(xué)堂外面卻是不管的，你們要真有心，還怕沒有學(xué)習(xí)的機(jī)會。”

    里正還能不明白何江海的意思，立刻起身對著何江海千恩萬謝。

    這邊考量的事情也算是到了一個尾聲，不過，還沒等他們一群人出去，外面的偏廳內(nèi)卻是一陣大呼小叫的sao動。

    ☆、第34章 學(xué)堂（四）

    鐘亦文他們從小廳出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tuán)。原本，下午村子里過來的人就不少，整個偏廳都坐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少沒位置的還一點不介意的直接坐在地上。但現(xiàn)在這些人都擠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阿漢，怎么回事？”鐘亦文眼尖的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阿漢，叫了一聲詢問情況。

    阿漢回頭一看，看見是鐘亦文他們立刻小跑了過來：“爺，你們出來啦，沒打擾你們吧！”

    “我們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出了什么事？”

    “哎，爺，這事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就一老頭進(jìn)來就要找他的孫子，其他人就告訴他人在小廳里面。那老頭就非要往小廳里闖，我也不敢硬攔，后來村子里其他人就來幫忙，要把老頭給拉走，那老頭可厲害了，還是不依不饒，結(jié)果就變現(xiàn)在這樣了！”阿漢對村子里的人并不能完全認(rèn)出來，所以解釋的是亂七八糟。

    既然是村子里的事情，鐘亦文就不準(zhǔn)備插手，有里正在，讓他去處理。

    “阿爺！”原本在鐘亦文他們身后的鐘亦朗，突然大叫了一聲，從鐘亦文他們他們穿過去跑到了人堆中央，“你們放開我阿爺！”

    這下鐘亦文也看出來了，這阿漢剛剛說到的老頭應(yīng)該就是里正的三叔，鐘亦朗的阿爺，村子里稱他三叔公的那位。

    鐘老二他們被鐘亦朗一喊，訕訕的松了手。他三叔年紀(jì)大了，脾氣也大，說爆就爆，還聽不進(jìn)道理，鐘老二這個侄兒壓根攔不下來，這才叫了其他人一起幫忙。家中有小子在里面的人家自然不能讓三叔公壞事，惹惱了何先生，怕是連他家小子讀書的機(jī)會都沒了。所以不少人就主動幫忙，結(jié)果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

    鐘家的下人們倒是理智的很，誰也沒有參合進(jìn)去，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一邊看著。福管家他們見識過不少大宅子內(nèi)部的齷齪，唇槍舌劍陰謀詭計什么的，但這淳樸的真人混戰(zhàn)估計還真的是第一次看見過。

    里正真覺得今天是丟人丟到家了，氣沖沖的走過去，順便將還想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的三叔公扶起來，卻沒想根本不成：“三叔，怎么回事？你都一大把年紀(jì)了，還跑到小輩家中來鬧騰，好意思嗎？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說的?！?/br>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三叔公直接吼了起來，“小朗，我告訴你，不準(zhǔn)你再去讀書，跟我回家種地?！?/br>
    “阿爺？”鐘亦朗臉色變的很難看，祈求的看著三叔公。

    三叔公只當(dāng)做什么都沒看見：“我們不上學(xué)，你跟我回去。我們就是一輩子上不了學(xué)，田地里刨食，也不要來求這州府鐘家！”

    三叔公這話說成這樣，大家還能不明白，只能嘆氣，想不到三叔公到現(xiàn)在還氣著當(dāng)初那事哪。幾年前三叔公剛回村的時候，就將州府鐘家做的事情宣揚(yáng)的整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后來吳氏帶著鐘亦文回村，三叔公也鬧過一次。不過，吳氏沒有跟三叔公計較，反而以他的為人，讓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接受了吳氏。

    鐘家村的人都知道坑害三叔公的是那惡毒的陳氏，和秀才公一家卻沒有關(guān)系，更何況，秀才公一家已經(jīng)和那邊分了家。三叔公還舊事重提就有點過了。

    “三叔，你看看你現(xiàn)在是什么樣？你還講不講理，你怨恨州府鐘家我們都能理解，但是你也看看對象吧！”里正指著鐘亦文，“你看看，你看看，這是秀才公，不是那鐘家的陳氏。秀才公的阿么吳氏當(dāng)初對你怎么樣，你摸著良心自己說說?！?/br>
    三叔公坐在地上直喘氣，就是不愿起來。

    村子里的其他人倒是沒有多說什么，三叔公今日如此胡鬧，讓他們做晚輩的也有的不知所措。

    鐘亦朗使出吃奶的力氣子想要將三叔公扶了起來：“里正大伯，你不要說阿爺！阿爺沒有錯！阿爺，我們回家，我不讀書了，我再也不讀書了，我回家種田?！辩娨嗬室贿呎f著，一邊眼淚卻是啪啪啪的往下掉。

    鐘亦朗忍著委屈拼命掉眼淚的樣子，讓鐘家村的其他人特別是年長的哥兒看見，都忍不住的紅了眼眶，有幾個已經(jīng)偷偷的擦眼角。

    里正也沒話說了，這事情鬧得好像他欺負(fù)人家一老一小一樣。

    鐘亦文對以前跟在自己身后的頑皮小子，現(xiàn)在人前委屈落淚的鐘亦朗很同情，難得的心地純良了一回，上前遞了一塊帕子過去：“小朗，先擦擦眼淚?！?/br>
    鐘亦朗抬頭看了看鐘亦文，卻低了頭沒肯接，直接用袖口在臉上抹了一把。

    “好了好了，今天何先生已經(jīng)考量結(jié)束，結(jié)果已經(jīng)當(dāng)場告知各個人，現(xiàn)在大家可以回家了。我們福管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兩筐石榴送給大家，每人一只，先去的可以先挑！”鐘亦文現(xiàn)在只能想辦法將其他人先弄走，總不能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說什么，以后還知道會被傳成什么樣子。

    一聽說有石榴可以拿，當(dāng)下偏廳里的人也不留了，嘩啦啦全跟著福管家往外跑，生怕跑慢了只能撿人家剩下的石榴。這秀才公一家就是厚道，果樹多不說，也不小氣，讓村子里的人吃了不少。

    其他無關(guān)的人跑的七七八八，但是里正他們幾個卻沒有走，三叔公連著鐘亦朗也在。他們也知道鐘亦文是故意引開那些人，估計后面應(yīng)該還有話說。

    鐘亦文讓阿棋和阿墨收拾了一下偏廳，重新送了茶水上來。等他們幾個人一起坐了下來，三叔公還坐在地上，鐘亦朗站在那里就顯得非常的突兀，即使臉皮再厚的人，也會不好意思，三叔公也不例外，更不要說年紀(jì)不大的鐘亦朗。

    鐘亦文放下茶杯：“三叔公，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覺得真的是我們州府鐘家害得你變成這樣的嗎？”

    三叔公臉色一變，想要說些什么。

    鐘亦文卻搶著開口：“三叔公，做人不能太得寸進(jìn)尺。我阿么在世的時候，你來鬧，我們都忍了，只當(dāng)你是長輩，但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一個長輩的？你不要覺得我這個做晚輩的說話不好聽，今天里正大伯和八叔公都在，還有何先生和小朗，我只是想說點實在話。三叔公，別鬧了，你看看小朗都被你逼成什么樣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要以為你是秀才公，面子大，就能這么編排長輩。我走過的路比你走過的橋都要多，由得著你來教?！比骞Ｖ弊硬环獾拇蠼?。

    里正“啪”的一聲放下了杯子：“三叔，你說的像話嗎？”

    鐘亦文嘆了一口氣：“里正大伯，沒事。我能理解三叔公的心理，所以我不會放在心上?！?/br>
    “你知道個什么？不要以為做了個秀才就真的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了，外面的秀才多的是。也就我們鐘家村小地方，才會把你這個秀才當(dāng)成大老爺?！比骞脑捠窃秸f越難聽。八叔公連著咳了好幾聲，都沒能攔下來。

    “要不這樣，三叔公，今天我要是說服了你，你就把小朗留給我做弟弟怎么樣？當(dāng)年我爹么他們都特別喜歡小朗，要不是后來我阿爹出事，我阿么才舍不得放手?！辩娨辔挠X得，讓鐘亦朗跟著一個這么扭曲的阿爺，早晚也會扭曲掉。

    “我不要！”

    “好！”

    鐘亦朗和三叔公兩人同時出聲。

    鐘亦朗看著三叔公哀求：“阿爺，我要和你在一起?！比骞珔s是扭過頭不看一眼。

    果然還真是扭曲的要命，鐘亦文對著老頭還真沒什么好印象，要不是因為鐘亦朗，他才懶得理：“三叔公，你要記得，真正害了你一家的是你的那個小徒弟，你親自為你哥兒挑選的漢子，是他毀了你們一家。三叔公，其實你最恨的應(yīng)該是你自己吧，當(dāng)初引狼入室的不就是你嗎？至于小朗，你真的想要他嗎？你摸著良心說，如果你還能有其他的后輩，并且不是你那小徒弟的種，你會留下小朗嗎？只怕三叔公，你現(xiàn)在每天看見小朗就會想到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其實很痛苦吧！”

    “你閉嘴！”三叔公大聲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