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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敘事以推理小說的手法展開,從美樂地酒吧老板倒地不起、遭人縱火且又鬼影幢幢來追索懸案元兇;循這樣的故事線來串綴幾個主要角色的回憶和懺情告白,而對懸案的追問則演繹為對性向認同的追問:“你是不是?”也是追查眾生情劫之罪魁禍首的楔子。年老色衰的老七守著中山北路七條通男同志酒吧,“美樂地”是他營生的工具,也是他打發(fā)人生殘暮,借以和社會連接的唯一途徑。他唯一認定的情人是多年前邂逅卻突然失聯(lián)的“大學(xué)生”,為此他無視于扮裝皇后湯哥鍥而不舍的追求。但他在湯哥罹患絕癥時提供食宿,伴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也算是有情有義。小鍾是民歌手兼音樂制作人,也是小說中最具反思能力的角色(他往往也是作者批判社會現(xiàn)狀的代言人)。小鍾情路坎坷:他在高中時受到同學(xué)姚瑞峰的誘惑,嘗到情欲初體驗。大學(xué)時和姚重逢,與姚及姚的好友阿崇成為死黨,在姚利用女友 Angela 的“掩護”下,上演著曖昧又似假還真的四角關(guān)系。各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姚有意往政途發(fā)展,和 Angela 結(jié)了婚;阿崇大學(xué)時義正詞嚴,在社運活動中搖旗吶喊,后來卻掏空家族企業(yè),潛逃美國,和土生華人湯瑪斯共筑愛巢…… 在小鍾的回顧中,他和姚與阿崇這段介于“男男社交”和“男男性交”之間的三角關(guān)系,撲朔迷離,終將人鬼殊途:“拒絕了任何字符將我們命名,我們永遠也成不了彼此生命中真正的,同志。在未來都只能各自上路,生存之道存乎一念之間,誰也念不了誰的經(jīng)。就讓同學(xué)的歸同學(xué),同志的歸同志?!?/br> 小鍾是個有良知、不回避倫理責(zé)任、對自我誠實的人,然而這也形成他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在一九九?年代“關(guān)于這座島的很多謊言都將被毀滅……舊的謊言被揭穿,新的謊言立刻補位”,小鍾卻無法如姚般的機敏權(quán)謀;姚趁著“大好時機已為所有想翻身者打開了大門,受害者的光榮標簽幾乎來不及分發(fā)”的社會轉(zhuǎn)型期,利用自己出身于原住民母親的身份,搶到了受害者光榮的標簽,成為進身政壇的敲門磚。 小鍾關(guān)心同志議題,鼓起勇氣在音樂會的舞臺上公開出柜,然而卻未在對的時機做對的事情。在同志運動初期,激進分子需要“華麗夢幻彩光的加持,要異性戀對他們敬愛地拍拍手”,鍾卻不識時務(wù)地要求臺下連署,要求治安單位掃蕩三溫暖,“避免藥物與不安全性愛對同志生命的殘害”。如此“不識時務(wù)”使他成為同志圈內(nèi)所排斥的反動保守分子。小鍾對同運的批評帶著厭世者的喋喋不休,卻不乏黑色幽默的異想,令人想到王文興《背海的人》中的爺。他想象如自己這般連在同志國度都無法取得公民權(quán)的沉默大多數(shù),帶來改變世界的那一天: 等到他們終于發(fā)狂了的那一天,有的脫下內(nèi)褲沖進嘉年華式的反歧視大游行隊伍中,如洪水猛獸對著咩咩可愛羊群撲咬,接著不顧花容失色的四面驚叫,他們開始射精,看看這個扮神扮鬼恐嚇他們的世界,最后到底能定出他們什么罪名! 小鍾雖然出柜,仍不忘對家的責(zé)任。妹弟長年移民國外,小鍾獨自負起為年邁患病的父母照護送終的責(zé)任,最后在鄉(xiāng)下家屋和兩老的骨灰壇相對,雖不能傳宗接代,也算無愧于心:“雖然是爛命一條,至少知道生錯的是時代,不是自己?!毙℃R對于男歡男愛,有自己獨特的觀察與妙語: 同性間太清楚彼此相同的配備,對方的施或受與自己的性幻想,根本無法切割……這種同時以多種分身進行的性愛,是需要更高度進化發(fā)展后的腦細胞才能執(zhí)行的任務(wù)…… 相對于老七和小鍾,阿龍和姚則是游走于同性戀和異性戀機制之間的角色。在超商打工的阿龍已有女友小閔,卻意外卷入老七中風(fēng)和美樂地酒吧的火災(zāi)。當年暗戀阿龍的國標舞助教 Tony 在一場選舉活動中表演而被媒體污名化,乃至羞愧自殺。阿龍自責(zé)于未能及時救回 Tony,而將贖罪的念頭移情至老七,不顧小閔的不滿而去照顧老七,未料卻一步步介入美樂地酒吧人鬼夾纏的異質(zhì)空間。有趣的是,就連群鬼漫游、等待超度的場域也具體而微地呈現(xiàn)了同志時尚戀物的次文化: 在 MELODY 門口守候的人已經(jīng)多到十位。在入夜的低溫下,約定好了似的都是全套西裝打扮……有一九八?年代那種大墊肩型的,或一九九?年代長版窄領(lǐng)四扣的……一群衣冠楚楚的身影,就這樣在店門前聚集不散,仿佛前來參加一場神秘的聚會。 在推理小說般的敘事中,最終謎底解開,姚竟是所有要角情劫的“元兇”:他是老七終其一生唯一認定的“大學(xué)生情人”,也是小鍾瀕死自慚形穢也要見上一面而無憾的初戀對象,更是阿崇一路委曲求全卻難討其歡心的炮友。姚周旋于眾男人之間,游刃有余,而在異性戀婚姻的庇護下,事業(yè)家庭左右逢源。他在同志圈內(nèi),是個高明的不沾鍋玩家,也是個掠奪者;然而故事結(jié)尾,由于美樂地火災(zāi),一張被老七珍藏多年的“情人照”曝光于媒體,姚的入閣之夢毀于一旦。從另一角度而言,原生家庭破碎的他渴望有自己的家,在異性戀機制的恐同窺視下仕途中斷,他又何嘗不是個受害者? 最后,在老七宣告不治的時刻,阿龍聽從湯哥鬼魂的指令,放火燒掉美樂地,也解放了這群來自不同年代,備受壓迫桎梏的同志冤魂。一則則原本可發(fā)展為浪漫傳奇、驚心動魄的邂逅,最終變調(diào)為似是而非、又似曾相識的沙影夢魂、彌漫著癡昧且癡魅的酷兒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