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峰主叮囑您要把藥喝光?!比葸h認真道。 蕭滿“嗯”了聲,開始喝藥。 這藥苦味甚重,還澀,若不是那些年在大昭寺常年服湯藥,習慣了苦味,蕭滿差點吐出來。 容遠把手背到背后,腳尖在地面踮了踮,終是沒忍住,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殿下,您怎么來白華峰了???” “為什么不就在雪意峰修煉?這里人多吵鬧,雪意峰卻靈氣繁盛、人少清靜,若是遇上難題,還可以直接請教峰主,可不比白華峰好?” 顧忌周圍往來之人不斷,容遠聲音放得很輕。蕭滿屏住呼吸喝完了藥,把藥盅遞還給他,道:“再過些年,你也要來這里?!?/br> “話雖這般說……哎,峰主不回答,您也不回答?!比葸h嘆了聲氣,從食盒的另一格里取出個小紙包打開:“殿下請用蜜餞?!?/br> “不必?!笔挐M擺手。 “這藥聞著就好苦,吃一顆吧殿下?!比葸h堅持道。 蕭滿拗不過他,拿了一顆塞進口中。 容遠又遞來別的東西,是一枚儲物用的白玉指環(huán),雕刻著孤山的標志,做工精美,不過品級不是太高。 “這是白華峰發(fā)給您的乾坤戒,里面有書籍門派服飾之類的東西,先前找您的時候,順道幫您一塊兒領來了?!比葸h道。 “多謝?!笔挐M抬手揉了把容遠腦袋。 小劍童笑起來有幾分羞赧:“本就是容遠分內之事?!?/br> 蕭滿收好這枚乾坤戒。容遠又仰起臉,似乎要說什么,去欲言又止。蕭滿問:“還不回去?” “殿下,您何時回去?”容遠搓搓手,聲音小小的。 “是你自己想知道?”蕭滿深深看了容遠一眼。 劍童低下頭:“……峰主也想知道?!?/br> “他不會想知道?!笔挐M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該回去時,自然會回去。忙自己的事去吧。” 言罷轉身,回去曲寒星和莫鈞天身旁。 曲寒星鼻翼翕動,湊近一番嗅聞,道:“藥味兒,那個小孩給你送的是藥?滿哥你病了?” “嗯,有點舊疾?!笔挐M低聲道。 “要緊嗎?”莫鈞天關切地問。 蕭滿:“已經習慣?!?/br> 曲寒星右手握拳,啪的一聲拍進左手掌心,正色道:“如此,那定要努力修煉,待境界上去了,無論有什么頑疾,都不再是問題。” “嗯,希望如此?!笔挐M笑了笑。 隨著時間推移,回蕩折轉在山間的風早不再涼爽,清越的鳥啼聲已去,周遭除了人聲,唯余蟬聲聒噪。 眾人都起得早,加之剛吃完飯,難免有些困倦,曲寒星走著走著打了個呵欠,道:“一直到午時結束,都是休息時間,滿哥你的寢舍是哪一間?” 蕭滿斂眸:“白華峰不曾給我安排寢舍?!?/br> “???”曲寒星和莫鈞天同時停下腳步。 “怎么會這樣?”他們奇道。 蕭滿的語氣倒是平靜,“說是已經住滿?!?/br> 這是昨夜白華峰峰主親口給的答案,可信度其實不高。蕭滿回去后仔細想過,孤山上層幾乎都知道他是晏無書的道侶,若白華峰當真給他個歸處,恐怕會引起雪意峰不滿。白華峰峰主不愿趟這趟渾水,倒是情理之中。 面前的兩人不知曉這點,不免擔憂:“那你住哪兒?” “雪意峰?!笔挐M如實相告。 “嘶!” “嘶!” 曲寒星和莫鈞天異口同聲,表情幾分震撼幾分艷羨。蕭滿被逗得笑了一下,笑意很短促,稍縱過后即恢復神情,淡淡道: “暫住而已。” 曲寒星說了句“原來如此”,轉念之后又有了新的疑惑:“孤山為何同意你住雪意峰?啊不是,雪意峰峰主怎會同意你住那?要知道,那可是孤山最難進去的地方之一!” 這問題讓蕭滿面上浮現可見的猶豫。 “啊,不愿回答就算了,只要你有住的地方就行。”曲寒星意識到自己過于探究了,“要不中午就去我們那休息?兩峰之間來來回回挺麻煩的。” “多謝。”蕭滿彎眼笑起來,“不過我初來白華峰,對各地都不甚熟悉,想到處走走,便不了?!?/br> “要我們帶你逛嗎?”莫鈞天問。 蕭滿搖頭:“倒也不必,我不會走丟。 ” “那你別誤了時間,下午未時開課,一定要準時到演練場!”曲寒星叮囑道。 “我會的?!笔挐M道。 一行人在此分手,曲寒星和莫鈞天向北,蕭滿往南行。 白華峰的景致與雪意峰相當不同。 雪意峰上的靈氣多于白華峰,是以山腰往上,種植了許多珍稀花木,引來異獸棲息,白華峰則無。不過白華峰上人多,縱使是休息時間,亦能見到修煉的人,他們或練劍或養(yǎng)氣調息,到處都是繁榮向上、朝氣蓬勃的景象。 蕭滿在山道上徐徐緩緩地走,偶爾有飛鳥落到他肩頭蹭他一蹭,偶爾會收到它們叼來的果子,等倦了,就尋一處僻靜之所,坐下調息。 未時,日向西跌,劍術課開始。 “境界都是打出來的?!?/br> 這是孤山流傳最廣的一句話,被孤山弟子奉為無上真理。便是因了此,每日的未時至酉時,都是白華峰上弟子們互相切磋練習的時間——也就是劍術課。 地點在演練場,場地極其寬敞,一望竟是無邊,蕭滿和曲寒星、莫鈞天站在西南側,方圓三丈無人,無論耍刀弄槍,都可以很好地施展。 曲寒星舉起手里的劍,耍了個劍花,問蕭滿,“滿哥,你會箭,那你會劍嗎?” 蕭滿從白華峰給的那枚乾坤戒里取出低階弟子使用的鐵劍,仔仔細細端詳一番,道:“不曾使用過?!?/br> “那你如何是好?”莫鈞天瞪大眼問。 “我看過劍譜。”也見過人練劍出招。他和晏無書認識了太久,見這人練劍見過太多回,可能晏無書從不知道,他早將孤山的劍法刻入了心中。 他的神色淡然平靜,言語自信自若,曲寒星卻極震驚:“就看過劍譜?何時看的?不會是先前吧……”說著說著竟是有些絕望。 蕭滿沖曲寒星微微一笑。 比這兩人都要小的莫鈞天嘆了聲氣,扶住額頭,道:“既然如此,你們倆一組,我去找別人,這樣應當不會出什么亂子?!?/br> “不必勞煩你們,我可以……”蕭滿謝絕他的好意,說著說著,視線與東側的一人對上。 那人著霽青衣衫,正是在五鼓樓有過簡短交談的魏出云。魏出云的目光包含試探之意,似乎很希望能與蕭滿交手。 在先前的散步閑逛中,蕭滿記起了魏出云身后的家族。 洛川魏家,赫赫有名的修行世家,底蘊深厚,家傳豐富。這個家族似乎從沒出過中下根骨的人,后輩乃是各派必爭。 眼前這位魏出云,白華峰眾弟子中唯三的抱虛上境之一,隱隱約約有半只腳踏入守一境的征兆,是現階段里非常值得切磋的對手。 蕭滿打算和這個魏出云過過招,卻被曲寒星按住胳膊。 曲寒星打斷蕭滿的設想,低聲道:“你仔細看看,這里有多少人正拿吃人的目光盯你,你中途出現、搶走優(yōu)勝這事,他們不服氣著呢——包括那個魏出云!你此前從未練過劍,這時候和別人一組,鐵定吃虧?!?/br> 莫鈞天跟著點頭:“這亦不是勞煩我們,我與寒星一塊兒練了兩年,不能總是與對方拆招過招,不見識別人的套路,所以這也是個機會。” “對?!鼻堑溃罢f來你昨晚砸我那一弓,我一直想著討教呢!” 少年人的好意毫無保留,從目光到話語都是真誠。 蕭滿微垂的眼睫一顫,心頭涌入暖意。這還是生平頭一遭,有人為相識不久的他設身處地考慮。 沉默片刻,蕭滿對他們點頭:“好。” “嗯,就這么說定了!”莫鈞天抱著劍去了別處。 曲寒星露出笑容,又耍了個劍花,問:“我先陪你練練?” “不必,就按你慣常的方式來吧?!笔挐M拒絕。 曲寒星:“真的?” 蕭滿:“當然?!?/br> “滿哥你很大膽嘛。這可是你要求的,我就不客氣了!” “請出招?!?/br> 兩人相視一笑,執(zhí)劍向對方致禮。 孤山入門劍法一共六式,曲寒星以第三式“不知春在”作為起手。這一招在于向著對手躍起之后緊接沖刺,于錯身的后一瞬反手出劍,刺向對手腰背。 使這招,曲寒星的速度極快,身形難以捕捉,令蕭滿另眼相看,心說不愧是靠逃跑與躲避戰(zhàn)到最后階段的人。 蕭滿正思索如何拆招,孰料曲寒星剛到半路,一根木棍從天而降。 曲寒星全副身心都在劍和蕭滿上,不曾防備天外來客,咚的一聲被敲了個正著,臉朝下摔倒,濺起一地灰塵。 執(zhí)課教習與他同時落地,五指成爪隔空抓回木棍,呵道:“這是劍術課,學的、比的都是劍,可不是別的東西,把輕身符摘了!” 曲寒星才想起他腳底還貼著這玩意兒,忙刷刷扯下,誠懇道歉:“對不起教習,來得匆忙,我給忘了?!?/br> 教習冷哼,將曲寒星的輕身符收入乾坤戒里:“替你收著,重新開始吧?!?/br> 教習走后,蕭滿把手伸給曲寒星,見他灰頭土臉,頓時忍俊不禁。 “這是劍術課的規(guī)則之一,你也要牢記,否則就是剛才我的下場?!鼻俏兆∈挐M的手起身,用真心實意的語氣說完后,連個招呼都不打,提劍朝蕭滿揮去。 偷襲。 用的是入門劍法第一式。 蕭滿趕緊避開。 這一式有著非常優(yōu)美的名字,叫“春風拂檻”,從劍譜上看,此招出勢甚柔,輕飄飄、軟綿綿,如同尋不到著力處。由曲寒星使出來,纏上人時竟黏糊糊的,讓人極難脫身。 蕭滿側身后退避了數次,每次堪堪避開,劍身又至。 他眉梢一挑,覺得有些意思。 “嘿,滿哥,這可是我苦練出的兩年半的成果?!鼻切θ莸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