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晏無書收了笑,隨著蕭滿的移動而扭頭,低低道:“小鳳凰,你明日的對手出來了。” “是誰?”蕭滿掏出一卷書,邊翻邊問。 晏無書卻沒立刻答,他點(diǎn)出一道靈力,將自己身前的蛋和窩挪到蕭滿身前,慢條斯理道:“小師叔祖,你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我們父子?!?/br> “阿禿與你并非血親。”蕭滿語氣不咸不淡。 晏無書:“不是血親勝似血親?!?/br> 蕭滿懶得與他多言:“隨你如何說?!?/br> 室內(nèi)燈火燃起之后,晏無書陣法的光芒暗淡下去,他偏頭,看定蕭滿無甚表情的側(cè)臉,在心中一嘆,起身過去,同他對坐:“你下一輪的對手不值一提,但我算出你最后會對上誰了。” “誰?”蕭滿撩起眼皮。 “暴力醫(yī)修別北樓?!标虩o書道,繼而語氣帶上一點(diǎn)哄與誘:“你想不想知道……” 孰料蕭滿毫不留情打斷他:“不必告訴我結(jié)果。” 蕭滿的語氣聽起來有點(diǎn)兒兇,冷冷厲厲之中還帶著嫌棄,晏無書非但沒生氣,反而一聲哼笑:“逗一逗你而已,我沒算出結(jié)果。別北樓的未來,我只看出零星一點(diǎn),而你的,我仍舊什么都看不清。” 聽見晏無書這樣說,蕭滿失去了興趣,彎腰伸手,將蛋放到腿上,拿眼神示意他到一邊去。 晏無書沒走,他就這般坐在蕭滿身前,定定凝視住他,問:“小鳳凰,那一年我閉關(guān),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聲音很低,語氣很是復(fù)雜。 這并非晏無書第一問蕭滿這個問題,蕭滿從前都說無事,但這一回,他盯著晏無書的臉看了一陣,在目光重新落回書上之前,道:“我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夢?!?/br> “什么夢?”晏無書立刻追問。 “忘了?!笔挐M道,繼而反問晏無書一個問題:“你是通過陣法,在算我的前塵和將來?” “不僅在算你?!标虩o書抬起手,抓住蕭滿被風(fēng)吹起的一綹發(fā),輕聲道,“那一年我出關(guān),極東霧島來人,說星辰將亂,亂在孤山——‘星辰將會偏離原本的軌跡’。我一直在算這個?!?/br> 第58章 劍聲琴聲 “星辰將亂?”有那么一瞬, 蕭滿的神色變得頗為古怪。 霧島神官世代侍奉天道, 代行其意志, 很多年前, 便是他們來到大昭寺傳達(dá)旨意, 說蕭滿與晏無書之間有一段姻緣。 姻緣姻緣,不過一場孽緣。蕭滿對霧島沒有好感, 但這個地方給出的預(yù)言,卻是不能不重視。 天上星辰的軌跡往往與人間之事相合。 星辰將亂,便是人間將亂;亂在孤山, 便意味著孤山是亂局的所在。 前世霧島可沒有傳出過這樣的說法, 前世的晏無書亦不曾研究過此般陣法, 難不成因為他一次重生, 就使得人間走向都改變? 誠然, 與上一世相比, 許多事情都發(fā)生了變化,但變的也只是他身處之地的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 就如匯入江河的一滴水, 河灘之上的一粒沙, 不值一談,如何能撼動天上星辰,使其改變軌跡? 蕭滿摘下腕間佛珠, 一顆一顆緩慢捻動,思索良久,尋不出答案, 干脆掀眸問晏無書:“是什么亂?” “不清楚,預(yù)兆并不清晰?!标虩o書搖頭,看見蕭滿面上略顯憂色,笑著道,“不必太擔(dān)心,這人世間,安穩(wěn)與平和從來無法持續(xù)太久,幾乎每隔十?dāng)?shù)年或數(shù)十年,便會發(fā)生某些暴亂。孤山亦在人間之中,當(dāng)然不會例外?!?/br> 蕭滿垂下眸,平平“嗯”了一聲。 晏無書的目光落到蕭滿指間,他的手指白皙細(xì)長,骨節(jié)分明勻稱,似用玉石雕琢而成,手里的菩提珠是青色,被蕭滿隨身戴了許久,泛著瑩潤的光澤。 青色菩提珠自外而內(nèi),一顆接著一顆從蕭滿手背滑過,落向手心,晏無書凝視著他手指的動作,待到那顆染著淡紅的珠子出現(xiàn)在視野中,伸手去碰了一下。 “就這一顆變了顏色?”晏無書輕聲呢喃。 他并非在問蕭滿,蕭滿亦不曾回應(yīng),可忽然之間想起,佛珠上的變化,也是這一世才發(fā)生的。 晏無書算出蕭滿最后會和藥谷小圣手別北樓對上,不過在那之前,先與這人遇上的,是魏出云。 彼時比試已至倒數(shù)第三輪,名字仍掛在榜上的,攏共還有八人。 前來觀戰(zhàn)的人卻更多,擂臺下方人頭攢動、摩肩接踵,云海之中漂滿云舟與飛行法器,甚至周遭幾棵樹上都掛了人,害得鳥都無處棲息。天上地下,無處不是人影。 不過這一日天公不如何作美,雨淅淅瀝瀝下著,一刻不曾斷絕。寒意重新回到廣陵城中,道旁的花枝被洗得透亮,風(fēng)過之時,止不住打顫。 擂臺旁的杏花帶了水珠,跌落時比平日更重幾分,啪嗒啪嗒,發(fā)出沉悶的響。魏出云與別北樓各自走上臺,片刻的鴉雀無聲之后,呼聲迸發(fā)沖天。 連日來的比試已向眾人昭示,這兩人各自擁有著怎樣的實(shí)力,這一場著實(shí)引人注目。 藥谷小圣手的名聲極響亮。他妙手仁心,彈指之間醫(yī)傷去病,活了無數(shù)人,臺下看客中,許多對他保有崇敬與感激之情。 魏出云與之相比,名氣差了許多。但那只是江湖之中的名聲,魏出云根本無需在意。 他出身洛川魏家,這是個底蘊(yùn)極深的世家大族,以優(yōu)異的血脈和上佳的根骨著稱。各門各派消息靈通者,都已知曉魏出云正逐漸接手處理家中事務(wù),恐怕再過些年月,便是高坐主位的族長了,誰也不敢輕看。 曲寒星帶著眾人的銀兩一并去下了注,回來時搖頭嘆氣:“好多人都買小圣手贏?!?/br> “畢竟小圣手在江湖中名聲顯赫啊!”宋詞道,“不過這一戰(zhàn),我覺得不好說。” “讓我們相信魏哥!”曲寒星拍著宋詞的肩膀,繼而轉(zhuǎn)頭來問蕭滿:“滿哥,你說是不是?” 蕭滿沒有回答。他相信晏無書的推算,那人既然算出別北樓最終會和他遇上,而此時又對上魏出云,自然是魏出云輸了。 話語之間,擂臺上鼓聲響起,魏出云與別北樓之間的比試開始。 別北樓使的是琴,此前數(shù)場比試,皆是一道琴音便破敵,聲勢猶如迅雷。 魏出云則使孤山劍法,他極其穩(wěn)重,喜歡在摸清對手的招式路數(shù)后,再針對其弱點(diǎn)發(fā)起進(jìn)攻,或是引導(dǎo)敵人出招、借力打力。 他這樣的打法,面對別北樓,不太有優(yōu)勢,所以當(dāng)擂鼓聲起,寒風(fēng)拂面過去,長劍一挑,起手便是一記強(qiáng)招! 細(xì)雨在這一刻被揮退,風(fēng)驟然止歇。 魏出云劍光閃爍如同游龍,速度之快,根本無法憑借眼睛捕捉,殘影分明還在原地,人卻已至別北樓身前,手腕翻轉(zhuǎn),利劍自東向西。 孤山入門劍法中,有一招名為“不知春在”,便是以極快的速度沖至對手身后,趁其不備向后出手。魏出云的這一招是行云峰對“不知春在”的改良與加強(qiáng),不僅提升了速度,更著重加強(qiáng)了這一擊的力量,若是擊中,定會被震得頭暈?zāi)垦#シ烙Α?/br> 別北樓以白緞蒙眼,從面上難以看出他是否看穿了此招,但見他左手抱琴,腳跟點(diǎn)地、腳尖離地,向后猛傾,再抬起右手,翻腕成掌,猛地對上魏出云劍鋒! 此一掌氣勁沛然,以這樣的姿勢擊出,竟還能將這悍然一劍擋下,魏出云面色微變,撤勢錯身,遞出第二招。 他手中長劍平舉,足下步伐錯踏,瞬息之間一劍化作數(shù)劍,一人分出數(shù)影,自四方向著別北樓圍攻而去。 兩劍之間相隔時間短暫,別北樓若要穩(wěn)住身形,必然無法躲過。他干脆不穩(wěn)了,腳跟一轉(zhuǎn),足尖一點(diǎn),旋身飛起。 他道袍淡青色,在虛空之中翻轉(zhuǎn)回旋,像極了白鷺洲上的蓮。 別北樓撥動琴弦,清泠泠的琴聲響徹此間,魏出云劍勢被阻,當(dāng)即不再硬碰硬,回身稍避。 劍聲與琴聲相撞,劍光與弦上流光相逼。擂臺旁側(cè),杏花樹上杏花紛紛墜落,青石道間青石片片開裂。圍在擂臺邊上的人不由退開,仿佛是日暮時分潮水回落。 這是廣陵試開始以來,別北樓出招最多的一戰(zhàn),也是魏出云戰(zhàn)得最久的一戰(zhàn)。 戰(zhàn),是杏花紛紛。 戰(zhàn),是微雨清寒。 魏出云劍招變化已數(shù)不清次數(shù),別北樓在場間不斷起落飛掠。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陰云飄走了一片,天光陡亮三分。 別北樓慣來蹙起的眉稍突然舒展些許,低聲道了一句:“時間夠久了?!?/br> 與他交戰(zhàn)的魏出云聽見了,亦是心道一句打得夠久了,腳步一錯,斜里挑出一朵劍花,劍風(fēng)直逼別北樓面門! 就在這時,別北樓抬頭。 他迎著魏出云的劍風(fēng),沒有撥弦,而是將長琴一轉(zhuǎn),向前遞出。 ——他直接將六弦琴打了出去。 別北樓的動作太快,靈力浩浩如浪,等魏出云反應(yīng)過來,長琴沉沉拍向他胸膛,使得他不得不后退數(shù)步,而喉間一腥,一口鮮血噴出。 擂臺染血,琴回到別北樓手中。 魏出云逼著自己穩(wěn)住身形,劍尖點(diǎn)地,抬目看他:“是我輸了?!?/br> “承讓。”別北樓道,轉(zhuǎn)身走下擂臺。 觀戰(zhàn)的曲寒星嘆息一聲:“輸了。” 宋詞跟著垮下肩膀:“哎?!?/br> “這個小圣手,真的有點(diǎn)東西?!?/br> “他修為太深了吧?竟然能直接用琴本身破掉魏師弟身前的劍風(fēng),我一直以為他的進(jìn)攻招式只有琴音呢!” “這人真的只有歸元上境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突然的,坐在他們之間的蕭滿站起身,向著外面走去。 “滿哥你要去哪里?”曲寒星問。 “練劍?!笔挐M道。 曲寒星垂眸復(fù)又掀起,沖著蕭滿背影揮手:“是該好好琢磨,滿哥加油??!” 蕭滿今日的比試在魏出云之前,結(jié)果早已分出,不必?fù)?dān)心走后之事。 他回到白鷺洲,推開窗,凝視著水面那片蓮葉,思索起如果當(dāng)時在擂臺上的人是他,面對別北樓驟然以琴身相擠,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過不久,門外有人經(jīng)過,腳步聲聽上去甚為落寞。 蕭滿辨出是魏出云,偏首回望門扉,稍加思索,邁步走出去。 他敲開魏出云的房門,沒進(jìn)去,就站在門外,看著這人略含失落的眼睛,道:“勝負(fù)本是常事,不必過于自責(zé)?!?/br> “我沒有自責(zé)……” 魏出云搖頭:“只是這么多年,我無論做什么都是順風(fēng)順?biāo)逕捥嵘乃俣?、門內(nèi)比試與切磋,都未曾輸過。誰知走出周身那個小世界后,竟發(fā)現(xiàn)天外有天,心里有一些……無法平靜?!?/br> “當(dāng)年白華峰上的亂斗,我就贏過你。”蕭滿望定魏出云,想了一下,抬手輕拍他肩膀,“所以這不是你第一次輸,不用不平靜?!?/br> 這話大抵算不上什么好聽的安慰,魏出云回望蕭滿的視線,沒忍住低笑出聲。 “我有問題想請教你?!币娝榫w不再那般低落,蕭滿說起正事。 “你說。”魏出云道。 蕭滿:“別北樓的琴沖你砸過來時,是種什么感覺?” “什么感覺?他出手太快了,一時難以描述。”魏出云皺起眉,面露難色。 “你細(xì)細(xì)思索?!笔挐M說得認(rèn)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