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蕭滿低低應(yīng)了一聲。 別北樓在這本厚重的書冊中尋了一刻鐘才停下,招呼蕭滿過去,將書前推,道:“這一種符,應(yīng)當(dāng)可以讓你如愿以償。” “多謝。”蕭滿道謝,接過書,仔細(xì)查看過后,將畫符需要的用具一一擺到桌上。他對符道并不精通,看了許久,才落下第一筆。 力求精準(zhǔn),這一筆在紙上走得極慢。 “你這樣畫,或許得畫到明天早上?!眲e北樓走到蕭滿身側(cè),朝他伸手,“我來?!?/br> 蕭滿左右一看,稍加思索,將筆遞去,讓出位置。 他又想道謝,別北樓搶先一步開口:“不必謝我,你想查的事情,同樣是我想了解的。若魔佛真被人成功請回世間,整個塵世都會受盡苦難,那是我要極力避免的局面?!?/br> “所以你也會動身去查?!笔挐M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別北樓點頭:“或許你我會在路上相遇?!?/br> 兩人不再說話,蕭滿看著別北樓落筆。這人畫符,下筆極快,還準(zhǔn)。半個時辰不到,便將蕭滿需要花上許久的符紙完成。 “這張符,便是與我同境界的符修來畫,都做不到如你這般,能在短短時間內(nèi)落成?!笔挐M看向別北樓的目光有些復(fù)雜,“而你這本書冊,紙張和墨跡都甚為陳舊,起碼在百年以上,你卻說這上面的東西是自己一一記下的?!?/br> “你不僅僅是藥谷的小圣手?!?/br> 最后一句,蕭滿的語氣極肯定,漆黑眼眸凝視著別北樓,認(rèn)真之中,藏有幾分警惕。 別北樓毫不在意這樣的目光,將筆還到蕭滿手中,合上擺在一旁參照的厚書冊、收起,坐回先前的位置,反問蕭滿: “你又僅僅是十年前拜入孤山的普通弟子嗎?” 蕭滿當(dāng)然不是,所以別北樓的回答,自然也是這般。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蕭滿不會貿(mào)然探尋,取下符紙,禮貌沖別北樓道謝,同夫渚一道離開藥室,去辦自己的事情。 酉時漸至,白鷺洲中,各門各派陸續(xù)離去。 孤山弟子亦在準(zhǔn)備返程。晏無書坐在窗前,喝光一壺苦澀難言的藥湯,又喝完一壺清茶,用竹篾編好三只小鹿和一只騰飛的鳳凰,蕭滿仍然未歸。 心中涌出幾分不好的感覺。如他這般境界的人,預(yù)感往往昭示未來或天機(jī),當(dāng)即停下手中動作,用契機(jī)感知蕭滿的所在。 契機(jī)告訴他,蕭滿在廣陵城西南。 晏無書知曉曾讓蕭滿駐足停下過的那棵槐花就在城西南,但眼下大雨未歇,去那里能看什么花?恐怕早被打落一地了。 難道又去那條街上轉(zhuǎn)?不會,那種地方,蕭滿會去第一次,但絕不會走第二回 。蕭滿雖然同情生活在那些地方的人,但同時也厭惡著那里。 這不對勁。 晏無書面色一沉,甩袖起身,大步走向外面。 曲寒星正巧過來,見他便道:“師父,我們都準(zhǔn)備好了,隨時都能出……” 那個“發(fā)”字還沒說出口,他懷里多了一件東西,與此同時,聽得晏無書沉聲道:“將門派云舟交給其他長老,我有事,不和你們一起走。” 第78章 兩種心情 不過須臾, 廣陵城西南已至, 數(shù)日前還紛繁開在枝頭的槐花被一場驟然而至的雨打落, 凄慘灑滿地, 花是殘花, 花瓣泛起枯黃,被人踐踏過, 沾上泥濘,如今這幅畫面看上去并不美麗。 晏無書站在樹下,抬目環(huán)顧周遭, 未能尋到蕭滿身影, 于是釋放神識, 自西而東, 在廣陵城中掃過。 神識如浩浩清風(fēng), 轉(zhuǎn)過街角, 行過巷尾,不放過每個角落, 但都——沒有蕭滿。 可心底那道契機(jī)仍在告訴他, 蕭滿還在廣陵城內(nèi)。 他原以為蕭滿遇到了危險, 被人困在此間,但此時此刻的狀況說明,蕭滿并非路遇歹人, 而是用了什么辦法,將契機(jī)迷惑住了,以至于他人不在城中, 而契機(jī)卻告訴他,他在。 晏無書斂目抿唇,抬手起一道追蹤陣法,開始追查蕭滿的下落,可搜尋半刻鐘,仍然無果。 蕭滿刻意隱去了行蹤,甚至將夫渚的一并給抹去了。 ——蕭滿不想被他找到。 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晏無書憤然甩袖,靈力沛然涌出,一聲轟響,將背后槐樹炸成碎片。 他以道侶之道待蕭滿,哄著求著,讓蕭滿同意雙修,渡去靈力助他破境、脫離死地??墒挐M把他當(dāng)什么了?離開秘境的工具,用完就丟? 當(dāng)真翻臉無情。 晏無書不由冷笑了一下。他沉著眸掃視這條街,以及藏在窗戶門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瞧他的人,玄色袖擺再度甩開,往前踏出一步,踏至虛空中。 大昭寺位于蜀地,蕭滿自廣陵城出發(fā),一路御風(fēng),行了三日方至。 是夜。蒼穹上零星散落幾顆星辰,月卻明亮,銀白色,像一塊巨大的圓盤。 蕭滿一身素白,披滿身月色,從云霧間落回地面,在開遍繁花的緩坡上站定,抬頭看向正前方。 大昭寺就在那里。 行了一路,晏無書都沒追上來,想來是沒有要找他的心思,這讓蕭滿松了一口氣。 夜深人定,雖無燭光,但有月照,寺嘛沐在清光之下,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清晰可見。 蕭滿打量這個曾經(jīng)停留過數(shù)年的地方,發(fā)現(xiàn)除了門環(huán)上脫落了幾塊漆,門邊的桃花樹長成了合抱粗,別的無甚變化。就連前坪的幾個石獅子,經(jīng)過十三年雨打風(fēng)吹,依舊是憨厚模樣。 寺里的主持,也該是他認(rèn)識那位。 思及此,蕭滿提步朝前。 就在這時,一直跟在蕭滿身側(cè)夫渚忽然用腦袋在他腰側(cè)撞了一下。 “餓了?”蕭滿偏首過去,低聲詢問。 阿禿搖頭。 “那是如何?”蕭滿問。 阿禿又撞了他一下,朝著大昭寺抬起前蹄。 蕭滿轉(zhuǎn)頭看向那座靜立在月光下的寺廟,猜測一番,道:“你不想過去?” 夫渚鹿又搖頭。 它應(yīng)當(dāng)是想提醒他什么,卻不肯明說,可大昭寺,蕭滿是一定要去的,當(dāng)即不再猜它心思,道:“那就走吧。” 蕭滿轉(zhuǎn)身就走,夫渚垂下腦袋,鹿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類似于人嘆息時的神情。 寺前桃花正繁,風(fēng)起時花瓣簌簌飄落,在地上堆積成毯。蕭滿打桃花樹下經(jīng)過,從樹蔭暗處轉(zhuǎn)至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時,忽爾聽得一聲: “小鳳凰?!?/br> 聲音從頭頂樹上傳來,語調(diào)微沉,透出幾分低冷。 蕭滿瞳孔猛然收縮,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轉(zhuǎn)身。但見晏無書坐在樹枝上,玄色衣袂同花瓣一道飄轉(zhuǎn)起落,如霜銀發(fā)上輕淌月光。 他稍稍低著頭,下半張臉隱沒在幽暗中,眸子緊盯著他,眼底光芒很亮,像捕食的獸發(fā)現(xiàn)了中意的獵物。 “……是你?!笔挐M抿了下唇,神情復(fù)雜。 他以為這人沒追來,誰曾想這人竟是先于他到了大昭寺。 晏無書聽見這話冷冷哼笑。他雖刻意收斂了些許氣息,但連阿禿都察覺到他來了,蕭滿卻沒有,當(dāng)真不爽。 他從樹上躍下來,站在蕭滿身前,目光逼視這只鳳凰,問:“為什么不辭而別?” “我辦自己的事情,似乎沒有告知你的必要。”蕭滿朝旁側(cè)讓了一下,面無表情說道。 “但你刻意擾亂了那道契機(jī),不讓我找到你?!标虩o書道。 蕭滿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直到這人后背抵上樹干,退無可退。 晏無書單手撐在蕭滿臉側(cè),目光由上而下,落到腰間。晏無書掛在那里的玉佩被摘了,蕭滿又是一身素凈,除了身側(cè)的一只錦囊。 他把錦囊取下來,拿神識一探,知曉這里面是什么后,扯唇笑了,“是這道符,對不對?” 兩個人靠得極近,再往前一分,就能貼上。 更親密的距離并非沒有過,但這是蕭滿第一次,在面對晏無書時,心尖兒有些發(fā)顫。 蕭滿不適應(yīng)這樣的晏無書。準(zhǔn)確來說,他根本沒見過這樣的晏無書。他與他之間的相處,一直是保持距離的,晏無書不會約束他、限制他,更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用一幅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腹的眼神盯住他。 這個人在憤怒,在發(fā)火,在斥責(zé)他的離開,還想著把他抓回去。 蕭滿眼睫顫了一下,撇開目光——晏無書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教晏無書喜歡上他,從來不是他的本意。他想的,不過是遠(yuǎn)離這個人,斬斷情緣,從此江湖不見。 事情怎會走到如此地步? 事已至斯,要如何才能將晏無書趕走? 蕭滿蹙了下眉,緊跟著抬起手——他要將晏無書推開。 別北樓畫的那道符紙被晏無書拿走,猶如陷入迷霧的契機(jī)倏爾變得明朗,此時此刻,蕭滿心中的念頭太強(qiáng),晏無書立刻察覺到他的意圖。 ——蕭滿仍然要走。 晏無書發(fā)現(xiàn)蕭滿離開廣陵城,便意識到他為何要離開,同時猜出他必然會來大昭寺,便趕在他之前到了,在這里等了一日半,終于等到人。 他本就帶著一身怒火,當(dāng)看見這人又一次從自己身側(cè)繞開,那火登時躥高三分。 可在這一刻,在蕭滿將手抬起來的這一刻,他猛地意識到,如果沖蕭滿生氣發(fā)火,會把蕭滿推得更遠(yuǎn)。 蕭滿不能走,他不能讓蕭滿走。蕭滿已經(jīng)學(xué)會干擾他們之間的契機(jī),若是今后都隱匿蹤跡,他要如何尋? 一腔怒火化作慌亂,晏無書搶在蕭滿推他之前,將人抱住。蕭滿掙扎,便將人抱得更緊。 “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生氣。”晏無書放輕語調(diào),垂下眼睫,神情間的慌張藏也藏不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你厭惡我至此,你告訴我…… 蕭滿打斷晏無書,道:“你沒有做錯任何事?!?/br> “那我們和好,好不好?”晏無書問得小心翼翼。 “是我不喜歡你了?!笔挐M說著,再次抬手,推了晏無書一下,這一回他用上了靈力,卻教這人將手愈發(fā)收緊。 “你在撒謊。若你不喜歡我,我們之間何至于會產(chǎn)生契機(jī)?”晏無書低聲道。 晏無書還將臉埋進(jìn)他肩窩,這人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眼睫顫動,蕭滿都能清楚感知。掙扎之下衣衫凌亂,發(fā)也跟著散了,腰還被他捏在手里。蕭滿極不自在,皺了下眉,道:“我會想辦法斬斷它。” “我不許?!标虩o書咬牙切齒說道。 說完還在蕭滿頸側(cè)咬了一口,不如何用力,卻極彰顯存在感。 屬狗嗎?蕭滿的語氣冷下去:“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