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別想！”晏無書道。

    這人倔起來真是講不通道理。蕭滿眼皮一掀，祭出見紅塵，劍光炸起，長劍在兩人之間不斷飛轉(zhuǎn)，不是傷人就是傷己，蕭滿根本不顧及這點(diǎn)，只想著逼退晏無書，但晏無書怕他受傷，不得不放手。

    晏無書后退一步，見紅塵緊隨向前，直到把晏無書逼退數(shù)步，拉開距離。蕭滿隔空收回劍，不過仍平舉著，劍尖指向?qū)γ嫘裸y發(fā)之人。

    “我不喜歡你，我無意與你再有牽連，我想和你徹底撇清關(guān)系，到底要說多少次，你才會把這些話聽進(jìn)心里去？”蕭滿道。

    晏無書被逼得有些狼狽，但望向蕭滿的眼神很堅(jiān)定：“那你再喜歡我一次?！?/br>
    “不可能?！笔挐M語氣堅(jiān)決。

    吹過山坡的風(fēng)很安靜，輕灑在地的月光也清幽，枝頭桃花經(jīng)受不住靈力震蕩，紛紛如雨下。

    落花聲成了此間唯一的聲響，四野連聲蟲鳴都無。

    蕭滿漆黑的眼睛凝視住晏無書，里面寫滿了決然。晏無書回望著他，痛苦之中，藏著疑惑和不解，但漸漸的，這些都化作堅(jiān)定。他朝蕭滿走了一步，朝著不折半點(diǎn)月芒的劍尖走了一步，道：

    “你總該告訴我原因?！?/br>
    “人心就是如此易變?！笔挐M冷聲說道。

    晏無書又向前走了一步，抬起手，放在胸口上：“契機(jī)不會騙人?！?/br>
    “我也不曾騙你?！笔挐M舉著劍，聲音淡漠平靜，“晏無書，你又不是不知曉，天道在你我之間做過什么。它能讓你我結(jié)緣、綁在一起，自然能讓你我生出契機(jī)?！?/br>
    聽聞此言，晏無書笑了一下，“當(dāng)年我在不歸山上同信我人交手，你感知我有危險，便立刻趕過來，又要如何解釋？”

    “那時你抱虛境，和你在一起的老周是太玄境，我的對手是個半圣。如此危險的局面，你為何不讓他過來，而是自己趕來？”

    蕭滿：“十年前的事情?！?/br>
    “可這十年你都在停云峰上閉關(guān)練劍，根本不可能發(fā)生什么。”晏無書輕甩衣袖，爾后做出一個猜想：“你總歸不會是喜歡上了沈倦或者沈見空?！?/br>
    這話讓蕭滿惱怒，瞪視晏無書，劍鋒一轉(zhuǎn)，劍氣炸起：“他們是我?guī)煾负蛶熓澹　?/br>
    “所以我要你告訴我，為什么突然不喜歡了。”晏無書不避，任憑蕭滿的劍將自己劃傷，血從臉頰淌落，他先是扯了下唇，繼而垂眸，失落說道。

    “膩了。”蕭滿丟出二字。

    晏無書反問他：“十年來你日夜練劍，為何不膩？”

    “這是兩回事?！笔挐M道，心說這人好沒道理。

    “你說不出原因，你就是還喜歡我?！标虩o書又朝前走了一步，至此，他和蕭滿的劍只一步之遙。

    山風(fēng)轉(zhuǎn)烈，將蕭滿凌亂微皺的衣擺吹開，烏發(fā)在半空中起起落落，月華清亮，而桃花幽香。

    他蹙了一下眉，舉著劍，往前踏出一步。

    一步的距離消失，見紅塵直指晏無書喉嚨。

    蕭滿的原因無法說出口，可有一點(diǎn)——

    “陵光君，你不是這種死纏爛打的人，是不是該請你告訴我，你又是為了什么，一定要將我留在身邊？”蕭滿看著晏無書的眼睛，語速不疾不徐，輕聲問道，“是為了鳳凰元丹？”

    話音落地，晏無書的眼神變得極復(fù)雜，他憤怒、痛楚，望定蕭滿許久后，化作自嘲笑了聲：“我若是為了鳳凰元丹，早在遇見你的時候，就奪走了?！?/br>
    “你這般想和我撇清關(guān)系，可我們之間的緣分?jǐn)夭粩?，除非一人身死?！?/br>
    說著，他抬手握住蕭滿的劍，前傾數(shù)分，抵上自己的喉間：“你殺了我吧?！?/br>
    第79章 君不見劍

    月光皎潔澄澈, 更映晏無書喉間滲出的那滴血珠三分亮。

    山風(fēng)喧囂, 衣袂飛卷, 玄衣人與白衣人相距一劍距離, 劍身通體漆黑, 照不出丁點(diǎn)兒月芒。

    此時此刻，晏無書卸去了所有防備, 若蕭滿再用上幾分力，手里的見紅塵可輕易穿過他的喉嚨。

    而晏無書的眼神也在說，那就來殺了他。

    蕭滿沒有動。

    殺死晏無書, 的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可殺了晏無書, 他的道就能圓滿嗎？且不說若晏無書死在他手上, 孤山又會如何待他？

    所以他沒有動。

    那一滴血順著脖頸滑落, 滴入衣領(lǐng), 消失不見。

    就在這時，寺廟側(cè)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 一個手持佛珠的僧人走出來, 誦了句佛號：“阿彌陀佛。”

    是大昭寺的住持。

    他步速看似緩慢, 卻轉(zhuǎn)瞬即至兩人身側(cè)。

    蕭滿一怔，緊跟著收劍，轉(zhuǎn)身向他執(zhí)禮：“住持。”

    住持看看兩人, 面容慈悲，語帶輕嘆：“陵光君，殿下, 這是何苦？”

    蕭滿抿唇不言。晏無書伸手在脖頸上摸了一下，彎眼笑起來，上前半步，將蕭滿擋在身后，對住持道：“玩笑而已，住持不必?fù)?dān)憂?！?/br>
    繼而笑看蕭滿一眼，將話題轉(zhuǎn)移：“小鳳凰來此，目的與我相同。住持出來查看我二人，想必已有頭緒?！?/br>
    住持見他們不多說，便不多問，比了個“請”的手勢，道：“此地并非談話之地，兩位請隨我來。”

    便隨住持來到禪室，落座蒲團(tuán)上。

    巨靈山秘境中發(fā)生的事，已在江湖上傳開，大昭寺有所耳聞，但內(nèi)情知曉得不多，聽晏無書一說，方知此事重要，便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

    “當(dāng)年無世凈宗在人間造成了一場大亂，說生靈涂炭都不足為過，諸寺諸宗門聯(lián)手才成功討伐。那一役后，佛門進(jìn)行商議，決定將無世凈宗相關(guān)所有經(jīng)文和功法都焚燒，以免后人接觸、誤入歧途，所以我所知曉的，并不比你們多多少。”

    話至此，住持面露哀色，搖頭過后，話鋒一轉(zhuǎn)：“但當(dāng)年無世凈宗與無極寺交好，無極寺位于懸天大陸的南方，前往那處，或許可尋得一些線索?！?/br>
    也算是得到了指引，晏無書向住持道謝。

    蕭滿坐在蒲團(tuán)上沒動，看定住持，問：“還有一事，住持對禪宗被滅之事，又了解多少？”

    “禪宗被滅，是十年前的事?！弊〕钟终b了一聲“阿彌陀佛”，“是被仇家所滅，聽聞場面凄慘。”

    “禪宗曾保管過一個佛龕，里面封印著被迫墮魔的夫渚……便是它?！笔挐M起身去到門口，將在庭院里嗅花的阿禿喚進(jìn)來，帶到住持面前，“這件事，住持可曾聽聞？”

    住持面露震驚：“什么？”緊跟著從蒲團(tuán)上站起來，對夫渚執(zhí)禮：“您就是傳說中的神鹿夫渚？失敬。”

    阿禿甩了甩尾巴，示意不必多禮。

    “這事真是聞所未聞?！敝匦伦潞?，住持望著蕭滿說道，“夫渚乃是神鹿，若墮魔……危害極大。封印著它的佛龕，若由禪宗保管，必應(yīng)經(jīng)過眾寺商議。但我的記憶中，從未發(fā)生過此事。”接著看向夫渚，一聲“阿彌陀佛”，恭敬問道：“請問您可有當(dāng)時的記憶？”

    夫渚搖頭。

    蕭滿解釋道：“它身上魔性被除去的同時，也失去了相關(guān)的記憶?！?/br>
    “或許是久遠(yuǎn)之前的決定。”晏無書開口說道。

    住持道：“也該有記錄才對，我去查。”

    “我同您一道。”蕭滿隨著住持起身。

    晏無書知曉他這是刻意避開，心中一嘆，沒跟著過去。

    “有勞陵光君在此稍等。”臨出門前，住持對晏無書道。

    晏無書笑了笑：“住持辛苦?！?/br>
    大昭寺住持同蕭滿一前一后離開禪室，去往藏書閣。那是蕭滿從前常去的地方，上下幾層樓都跑遍，是以住持不避諱他。

    室外月影偏移，庭中花草清幽，住持手持佛珠，走在蕭滿身前，轉(zhuǎn)過長廊，低聲道：“不過十?dāng)?shù)載未見，殿下已至太玄境，可喜可賀。”

    “并非什么喜事?！笔挐M垂眸，語氣平淡。

    住持又說：“殿下和從前不大一樣了?！?/br>
    蕭滿：“人都會變。”

    聽聞此言，住持不禁搖了搖頭，心道有些地方仍是沒變：“殿下心中有事，何不說出來，同陵光君一道尋找解決之法？”

    “……”蕭滿遲疑片刻，才道：“不可說?！?/br>
    “為何不可說？”住持問。

    “說出來無人會信?！笔挐M斂眸回答。

    住持笑了笑：“那也要說出來后，才能判斷?！?/br>
    到了藏書閣，兩人不話其他，在此尋了半宿，將禪宗建宗開始，直到十年前的卷宗都翻了一遍，發(fā)現(xiàn)沒有那樣的記錄。

    至此，已能說明問題。

    蕭滿向住持道謝，繼而告辭。

    他依舊不想與晏無書一起，便請住持轉(zhuǎn)告晏無書今日他們搜查的結(jié)果，孰料剛轉(zhuǎn)出樓，就看見斜倚在樹下的某人。

    這人玄衣銀發(fā)，站在樹的陰影下，把玩著手里的折扇，見蕭滿出來，大步流星迎過來。

    “看你的表情便知，此番查探，無甚收獲?！标虩o書說道，“但沒有查獲，亦是一種查獲?！?/br>
    蕭滿站定，偏頭看著晏無書，問：“這件事，你事先知道？”

    “并不知曉?！标虩o書搖頭，“這些年里，我沒來過佛門，而負(fù)責(zé)查這件事的人，是元曲?！?/br>
    跟著拿折扇敲了敲自己腦袋，壓低聲音道：“也沒料到，這兩件事有可能會有聯(lián)系?！?/br>
    晏無書何其聰明，就在蕭滿提出佛龕時，便想到會這樣問的緣由。蕭滿的那串佛珠，第一次變紅，是在佛龕之事后，而第二次變紅，是巨靈山秘境中有人試圖請回紅焰帝幢王佛。如此一來，這兩件事怎能不讓人將之聯(lián)系起來？

    “可惜兒子不記得當(dāng)年的事了。”晏無書嘆道。

    蕭滿淡聲道：“那些記憶，不記得是好事?！?/br>
    夤夜，天色沉沉，樹上鳥雀們?nèi)栽诎菜x亦正眠，大昭寺內(nèi)外無聲。月早過中天，懸掛在西面，被一絲浮云遮去半面，少了些許清光。

    蕭滿朝天空投去一瞥，輕振衣袖，抬腳朝前，徑自離開大昭寺。

    住持給了一條線索，如今他要去無極寺。晏無書跟在他身后。

    兩人速度極快，眨眼便走出大昭寺所在的山峰，行至另一座。

    叢林間，有兩貓相斗，互相撕咬著從石頭上滾下來，孰料落地后，竟開始給對方舔起了毛。晏無書將這一過程收在眼底，轉(zhuǎn)頭看著蕭滿，幽幽道：“小鳳凰，你既然不喜歡我，想斬?cái)嗑壏?，卻又不肯殺我……”

    “我自有辦法?！笔挐M冷聲打斷他。眼下去無極寺，注定同這人一起，他決定忍。

    晏無書立刻問：“什么辦法？”

    “我若告訴你，你會阻止我嗎？”蕭滿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