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貶的話，你就答應(yīng)與我雙修，讓我?guī)湍銓⑿皻庖鰜韱幔俊标虩o書將頭抬起來，專注望定蕭滿。

    “小鳳凰，這是目前唯一行得通的方法?！?/br>
    “我想要你活著?！?/br>
    晏無書一聲比一聲堅定。

    和上次相同，晏無書仍舊語帶懇求，但眼神不太一樣了?？删唧w哪兒不同，蕭滿說不出。也無心去尋這人此時和曾經(jīng)有何種區(qū)別，晏無書想要他活著，他又何嘗不想活下去？

    蕭滿看了晏無書好一陣，視線垂下去，輕聲道：“好?！?/br>
    若真要同人雙修，那就“一回生二回熟”好了，反正……你也是自愿的。

    ……

    晏無書把蕭滿帶到了山腰桃花林中那座院落中。

    窗外是明月照清池，卻遠(yuǎn)。

    窗內(nèi)，晏無書抓住蕭滿的手，將他鎖在方寸之間。蕭滿所能感受到的聲與息，便唯余彼此。

    若說親吻，蕭滿已極熟悉，可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纏綿。

    抵死糾纏住，好似再不見明天。

    漫長。

    長夜涼意卻轉(zhuǎn)為guntang。

    時間的流逝從這時起變得緩慢。天上月寸寸移動，轉(zhuǎn)過高窗，開始往下傾墜，似乎起了風(fēng)，又似乎并無，一切仍舊沉寂，萬物暈開在濃稠墨色中。

    時間又過得很快，一不留神，東方就泛出一抹白來。

    蕭滿體內(nèi)的氣勁被晏無書悉數(shù)轉(zhuǎn)移過去，四肢終于恢復(fù)了力氣，卻也變得酸軟，壓根抬不起來，只能任由晏無書擁著他。

    破曉之前的風(fēng)比宵風(fēng)更加寒涼，蕭滿感覺到了，卻不覺得冷，伸向窗的手指剛動了一下，被晏無書抓住。

    晏無書一手環(huán)著蕭滿的腰，一手抓住他的手，低聲道：“你之前說，除非我死，否則你不會回來，還算數(shù)嗎？”

    溫?zé)釟庀姳≡陬i間，鬧得蕭滿有點兒癢，但渾身都倦，不想動彈。

    更不想說話。蕭滿眼底碎著光，眼神輕飄飄無著處，他聽晏無書說這種話的次數(shù)太多，懶得理會。

    繼續(xù)看著窗外。

    過了一陣，晏無書將臉埋進(jìn)蕭滿肩窩中，壓抑著什么，對他道：“對不起?！?/br>
    “嗯？”蕭滿終于應(yīng)了個鼻音，語氣甚為疑惑，是該他道謝，而非他向他道歉。

    晏無書接著又道一句：“對不起?！?/br>
    這很奇怪。

    從前晏無書也會向他認(rèn)錯，但那是為了哄他，在他這里討點好處，先將自己不知道的一并認(rèn)下再說。

    可此時此刻，蕭滿感覺出晏無書的語氣里盈滿悲傷。又不只悲傷，還有內(nèi)疚和悔恨，無助與痛苦。

    這人的心在顫抖——連在兩人之間的契機如是告訴蕭滿。

    蕭滿緩慢蹙起眉。晏無書將他抱得更緊，嗓音是沙啞痛苦的：“是我大意輕信，是我懦弱無能，才使得那些人得以上雪意峰，逼迫你讓出元丹?！?/br>
    這話不啻于一道驚雷，蕭滿猛地睜大眼。

    他是如何得知的？又知曉了幾分？

    晏無書在他身側(cè)繼續(xù)道：“是我沒有一開始識破他們的詭計，是我害你……”

    “誰都沒有看穿這計謀?！笔挐M心念電轉(zhuǎn)，理清思路，打斷晏無書的自責(zé)。不管晏無書是如何得知的，這已成事實，但現(xiàn)在追溯前塵過往，又有何用？

    前塵無法更改，而今生之緣，他不想再續(xù)。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的蕭滿，如今道魔之戰(zhàn)提前，又怎會推測不出前世因果？當(dāng)初那一場災(zāi)禍，沒有誰對誰錯。

    是他太依賴晏無書，以為自己真能平安喜樂地在雪意峰上過一生，卻給了旁人可乘之機。所以重來一回，他離開雪意峰，拿起了劍。

    蕭滿垂下眼，視線落到緊緊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那只手上，旋即抓住、扯開。他翻身坐到晏無書對面，清黑的眼睛望定他，問：“既然你已知曉這一切，那你愿意放過我了嗎？”

    這話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晏無書仍然慌亂，忙坐起身來，但還沒來得及回答蕭滿，又聽見蕭滿道：“我想放過我自己了?！?/br>
    這一聲極輕，似是嘆息。

    又似似是一句讖言。話音落地，山風(fēng)乍起，素白衣衫紛亂翻舞，蕭滿的氣息陡然間起了變化，境界以一種近乎于瘋狂的速度提升。

    從太玄初境到中境，緊跟著是太玄上境，再過數(shù)息，臻至大圓滿。

    爾后便是，太清圣境。

    蕭滿垂眼又抬起，一點赤紅幽芒自蕭滿眼中淌出，漣漪般往外擴散開去。

    這一刻，東方晝陽破云，彤彤霞光升起，山間猿猴聲聲吼叫、群鳥啾啾啼鳴。

    停云峰上拍翅之聲猶如雷響，鳥雀在天空中展開絢爛的羽翼。百鳥來朝，向蕭滿執(zhí)禮賀喜。

    蕭滿坐于此處，白衣烏發(fā)素凈。

    窗前蓮蓬搖曳秋池，他了悟成圣。

    晏無書坐在蕭滿對面，斂低眸光，手指緩慢在虛空中做了個抓的動作。可他什么都沒抓到，那片素白衣角從指間掠過，爾后滑落，連山風(fēng)都不停。

    分明前一刻，他們還親密無間。

    而此時，連在他們心間的那縷契機，斷了。

    第112章 死纏爛打

    原來無情道成, 不過一句放過。

    當(dāng)初沈倦讓他下山看這世間, 是要他見遍紅塵。只有見過紅塵, 才能不見紅塵。晏無書就是他的紅塵。那時的他, 心中仍有執(zhí)著, 是執(zhí)意去避、刻意去躲，而現(xiàn)在, 一顆心終于清靜，他不再有紅塵。

    蕭滿站起身。

    窗外天空，鳥羽宛如彩緞, 織在圣輝一般的朝霞光芒中, 美麗不似人間物。啾啾清啼, 響成一曲歡歌。

    蕭滿凝視它們少頃, 抬起手, 做了個揮的動作。鳥雀立刻往兩邊分開, 被擋住的天光漫過山林，清清又浩浩, 而他食指中指并攏, 往窗外劃出一劍。

    剎那, 層云從四面翻涌而來，遮蓋破曉時分的天穹，光線為之一暗, 夜色重臨孤山，處處昏惑幽彌。

    更換天時，不費吹灰之力。

    這就是太清圣境。

    蕭滿定定眺望一陣, 抬指讓云都散去。

    孤山上只有極少數(shù)人沒注意到此等異象，驚嘆之聲起于四野，人心更是振奮，奔走相告、引朋歡呼。惡敵當(dāng)前，己方有人破境，一舉躍至太清，當(dāng)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晏無書在蕭滿對面，卻說不出半句恭喜的話。

    蕭滿踏上無情道，是因為他；蕭滿無情道成，還是因為他。要他如何歡喜得起來？

    分明距離那樣近，近在咫尺間，卻如遠(yuǎn)在天上，無法觸及。

    分明擁在懷中這具身軀是真切存在，卻似一陣云煙，隨時能散去。

    契機斷了，他心中真的不再有他。

    無情道成，天定之緣消散，從此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牽連。

    一股郁氣涌上心頭，晏無書臉色猝然一變，悶哼一聲，咳出一口血來。

    血潑灑在地，是深黑色，濃似一團(tuán)稠墨，可見傷得有多重。

    這是自然。

    前夜他連挑兩個太清圣境，外傷內(nèi)傷都受了不少，不久前又將盤踞于蕭滿體內(nèi)的邪氣引渡到自己身上，傷勢不可避免加深，眼下又受到如此打擊——

    但他對自己的情況沒有半分所謂，捏了道潔凈術(shù)，不調(diào)息不服藥，就這般站著，一瞬不瞬看著蕭滿一身白衣。

    一身他親手穿上的白衣。

    俄頃晏無書，下定決心，起身朝前，用力將蕭滿抱了個滿懷。

    只有抱過才知蕭滿的腰到底能有多軟，一顆心卻是硬極，但硬就硬吧，也無所謂。

    “就算你無情道成，就算你不再喜歡我，那又如何？又不妨礙我喜歡你?！标虩o書在蕭滿耳邊說道，話語有幾分無賴，語氣卻甚是堅定，“做錯事就是做錯事，你不原諒我沒關(guān)系，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要長久地守在蕭滿身側(cè)，就如樹亙古扎根于大地，從現(xiàn)在到以后，從生時到死亡，縱使死去——

    死了也不走！

    蕭滿身前是窗，身后是晏無書，窗外吹來的風(fēng)寒涼，晏無書體溫灼燙。蕭滿沒動，沒有掙扎，就這般站著，眼望著遠(yuǎn)山，語氣平靜無波：“你這是何必。”

    “我就是想這樣?！标虩o書斂低眸光，臉埋在蕭滿頸窩里，聲音顯出幾分沉悶，“小鳳凰，你趕不走我的?！?/br>
    “你該喝藥休息?！笔挐M道。這人是走是留，于他而言，并無區(qū)別。他內(nèi)心很靜，眼里只有山川人間，清陽秋樹。

    晏無書聽了這話卻是低哼，語氣甚為不滿：“你想叫別北樓來？”

    這人思維總是輕易跑偏，不與他爭。蕭滿轉(zhuǎn)身，用冷淡的目光逼視他照做。

    眼下晏無書不能有任何閃失，太清圣境之間的對戰(zhàn)，勝負(fù)往往在細(xì)微之處分出，若他沒調(diào)理好身體便上陣，被對方揪出破綻，那就……蕭滿心念電轉(zhuǎn)，可饒是這般快的心思，都未快過晏無書的動作——這混帳東西向前一傾，唇貼上蕭滿的，迅速舔了一下，然后道：“吃好了?！?/br>
    蕭滿：“……”

    蕭滿面無表情抬手，往晏無書腰側(cè)某個位置狠狠一按，待他吃痛悶哼，往外一推，把人從身上掀開。

    他不再勸晏無書，垂眼走向屋外。

    “我錯了寶寶，我這就吃藥！”晏無書忙追出去。

    此間有爐灶和藥罐，更有不少上好藥材，晏無書對自己的傷情再了解不過，抓出幾味藥配在一起，冷水入藥罐，端上灶臺，開始熬煮。

    蕭滿自是不會在這守著他的，晏無書匆匆往爐火上落了個陣法，出門尋人。

    沒了契機，想要找蕭滿，變得有幾分困難，晏無書拿神識一寸寸掃過停云峰，終于在某片樹叢中發(fā)現(xiàn)他。

    素白衣袂隨風(fēng)起落，其中一角不慎掛在了樹葉上，蕭滿不予理會，兀自垂眸，冥想調(diào)息。晏無書站在對面的樹上，看了蕭滿半晌，一步跨過來，盯著他身旁空處問：“我可以坐這里嗎？”

    蕭滿眼都不抬，自然不會理他。

    晏無書笑了笑，輕振衣袖，坐過去，把蕭滿那片衣角從樹葉間拿下來，道：“不說話就是默認(rè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