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jié)
蕭滿眼底閃過一抹震驚,心狠狠下沉。 下一刻,釋天來到蕭滿身側(cè),伸手接住他,似是嘆息了一聲。 蕭滿蹙眉,想都不想便要動作,卻被釋天輕而易舉按住。 “殺心藏都不藏,你還真是一如既往。”釋天低聲說道,語氣親昵,略帶責(zé)備之意。 他帶蕭滿落到地面。 去念仍站立在山石上,保持著向自己出掌的動作,但眼睛已然闔上。人如石像,了無生機。釋天握在傘柄上的手指輕輕一動,耀白光華如水漫過去念身體,緩慢地,他眼睫顫了顫,將眼睜開,神情如初醒時分般透著茫然。 “你對我如此忠誠,我怎會讓你死?”釋天朝他笑了笑,“不過你這只眼睛是阿滿所傷,我?guī)筒涣四?。?/br> 去念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感激之情涌上眼中,雙手合十,朝釋天一禮,“多謝佛主?!?/br> 釋天笑道:“去吧,把那些人都?xì)⒘?。?/br> “是。”去念恭敬應(yīng)下,轉(zhuǎn)身大步流星走遠(yuǎn)。 火還在燒,夜被照亮,但這一次,卻吞噬不了這人的衣衫了。 大日極上訣在體內(nèi)作祟,蕭滿每一次呼吸都疼,他被釋天以一種強硬的姿勢按在懷里,就連轉(zhuǎn)身抬頭這樣的動作都艱難。 但蕭滿還是轉(zhuǎn)身,目光越過重新活過來的去念身上,看見玄衣銀發(fā)之人橫劍立于荒原上,淺銀色的眼眸猶如裹了霜一般,目光凜冽冰寒。 去念走向他,被他傷了一只眼睛的釋天分魂也扛著刀走過去,攔住去路??申虩o書不看他們,眼眨也不眨,盯緊蕭滿和釋天。 對視一剎,蕭滿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眼睛。 “我算是發(fā)現(xiàn)了,他和我長得有幾分像?!贬屘煸谑挐M耳側(cè)說著,起初語氣有幾分幽幽之意,后來語調(diào)一轉(zhuǎn),笑了聲,輕快起來,“原來如此啊——既然如此,我就不怪你曾喜歡過他了?!?/br> 第135章 天地潮來 釋天松開傘柄。 黑傘旋轉(zhuǎn)著升空, 越變越大, 將整個天空遮蔽, 但片刻過后, 猝然傾墜, 落地成塔,隔絕了荒原上所有氣息音色。 連風(fēng)都靜。 蕭滿猛地掙扎, 把釋天遮在眼前的手掰開,跌跌撞撞往前走了數(shù)步,繼而轉(zhuǎn)身, 握劍的手一抬, 見紅塵直指對面之人。 這里沒有光線, 一切昏黑朦朧, 可當(dāng)釋天打了個響指, 四周便生出光芒來——是靈石, 堆積如山,星星點點的光芒匯集, 照得此間亮如白晝。 也照亮釋天的眼睛。他眸是琥珀色, 眼型狹長, 緩慢彎起,露出一個笑容。 “當(dāng)年也是這樣,你拿著劍來殺我??赡阌执虿贿^我, 落敗之后一路南下,尋到當(dāng)時最強的劍客,贈了他一劍?!?/br> 釋天站在原處, 語氣相當(dāng)平靜,平靜得幾乎成了溫和,慢慢道來一段從前,將塵封的過往、無人可知的秘辛,不容拒絕地推向蕭滿。 “而我呢,辛辛苦苦把你找回來、將你封印住——你看,我從未有過殺你的想法,卻是不曾料到,在之后同佛門的交戰(zhàn)中,被那個劍客從背后偷襲了一招?!?/br> “他完完全全領(lǐng)悟了你的劍,然后在你的劍中融合自己的劍意,把我一劍釘在了柱子上?!?/br> 話至此,他眼里的笑變淡,眸垂下去,搖頭嘆了一聲。 “這真是一段不堪的過往?!?/br> “那個人長什么樣來著?啊,過去太久,竟是不記得了。不過頭發(fā)似乎也是銀色的,那眼睛呢,眼睛又是什么顏色?” 釋天的語氣充滿了疑惑,眉蹙起來,陷入思索。 蕭滿對這種事并無興趣,抓在劍上的手更加用力,冷聲道:“何必我同我說這些?!?/br> “和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當(dāng)真不喜歡劍,以及被人拿劍對著?!贬屘焯痤^,朝蕭滿伸手。 一點靈力自指尖點出,蕭滿的雙手被驟然抬起、舉過頭頂,再被綁住,吊在虛空中。 哐當(dāng)—— 見紅塵摔落在地。 釋天重新笑起來,往前走了三兩步,環(huán)住蕭滿的腰,道:“好了,這樣,你就沒法握住它了?!?/br> 這樣的姿勢讓本就身受重傷的蕭滿更加難受,他快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覺,孰料釋天竟渡了些靈力到他體內(nèi),蕭滿冷不丁一顫,無法克制,咳出一口血來。 后背立時被冷汗打濕,連神識都開始模糊,渾渾噩噩間,他聽見釋天又開始說話。 “鳳凰……”道出這二字時,語氣不無遺憾,緊跟著又轉(zhuǎn)為尋常,“這一族體質(zhì)特殊,無法自行化解我的大日極上訣,看來要想別的方法幫你治傷。我本為你準(zhǔn)備了另一具軀體,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毀了?!?/br> “林霧?”蕭滿立刻察覺到他說的是誰,默念清心咒,強打起精神,將渙散的目光聚攏,深吸一口氣,道。 “似乎是叫這個名字。”釋天的話里帶著些許不確定,旋即一甩衣袖,道:“不過他那般迫害過你,毀就毀了,死不足惜。等過段時間,我再為你重塑一具便是?!?/br> 釋天用了“迫害”二字。只有在上一世,林霧等人對他的所作所為,才稱得上是迫害。蕭滿眼瞳一縮:“什么意思?” “是我不好?!贬屘煊质且宦晣@,語氣竟頗為自責(zé),“放任他們選了這樣一個人,害你前世以秘術(shù)自毀身亡?!?/br> 接著又有些無奈:“我也沒想到,你會入輪回,更投生到鳳凰一族去,成為他們最后的王族血脈。畢竟,他們和我們的關(guān)系,向來不如何。” 這話擺明了釋天清楚他的上一世。蕭滿心念電轉(zhuǎn),很快明白了整個局,道:“所以從一開始,林霧就落入你們的圈套里了?!?/br> “這如何能說是圈套?”釋天的表情自然而坦然,“當(dāng)初摘星客對他說得明明白白,他是自愿的?!?/br> 可按照林霧的理解,是他自己能夠成為第二佛。蕭滿不欲同釋天爭論此,盯著他的眼睛,冷聲道:“若我不曾轉(zhuǎn)生,你會用禁術(shù)將我強行拉回來?!?/br> “是?!?/br> “現(xiàn)在的我,便是被你強拉回來的。” “沒錯?!贬屘烊耘f不否認(rèn),但語氣里再度染上些許遺憾,“不過那時我能力不夠,只能將你帶回十三年前?!?/br> 蕭滿聽完后垂下眼。 十三年前,他還不曾和晏無書舉行合籍大典,但那一年,他已入了孤山。這樣的時間點,于釋天本人而言,并不有利。他是必然要在孤山拜師學(xué)藝的。 蕭滿有心深思,可一身經(jīng)脈堵塞不通,體內(nèi)更有大日極上訣作祟,疼痛萬分,加之釋天就在對面,幾乎臉貼著臉,必須打起精神防備,根本分不出太多的神思去想重生時間上的古怪。 他面色極度蒼白,猶如一片薄紙,風(fēng)過就能吹碎,額上滲出細(xì)細(xì)密密的冷汗,淌成水珠,順著側(cè)臉弧線滾落。 釋天抬指接住那一滴汗,輕輕碾碎。 “第二佛?!笔挐M低聲呢喃。 “我的蓮華游步王佛。”釋天語氣溫柔。 又是一陣痛襲來,蕭滿喘了一口氣,問:“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們是同修,從相遇的那一刻起,便形影不離。我們相伴千年萬年,雖然生出過嫌隙,并各自從這世界中遠(yuǎn)離,如今我歸來,將你一并帶回來,你我繼續(xù)在一起,不是理所當(dāng)然?”釋天笑著回答。 蕭滿偏了偏頭,隨后抬起,漆黑眼眸看定釋天的琥珀色眼睛,道:“恐怕是你我同修千年萬年,功法相輔相成,沒有我,完不成你的‘大業(yè)’吧。” 他臉上沒有血色,更沒有表情,目光輕而冷。 “這人世凄苦,不該被改變?”釋天問蕭滿。 此言一出,蕭滿便知他猜對了,漠然道:“卻輪不到你來動手。” “可我的愿望是幫他們脫離痛苦,這樣不好嗎?” “不過是讓他們成為助你登上頂峰的工具罷了?!?/br> “他們能夠轉(zhuǎn)生,只要來世生出慧根,便能在我的佛之國內(nèi)生活?!?/br> 蕭滿閉上眼,不再和他多說。釋天亦不再開口。 塔內(nèi)靜了,唯余蕭滿忍痛時的喘息聲。 這里同外界全然隔絕,不以燭火照夜,更不見天月星辰,難以計算時間的流逝。過了不知道多久,釋天突然伸手,捏住蕭滿下頜。 “看來阿滿仍是不愿輔佐我……算了,不能強求,我自己來取便是?!?/br> 言罷往前一傾,咬上蕭滿的唇,再挑舌。 蕭滿雙手被縛住,經(jīng)脈堵塞,靈力流轉(zhuǎn)不通,根本無法抗拒。 他清楚地察覺到體內(nèi)起了變化——有東西在流失,是多年來一直沉寂在身體某處,他從未發(fā)現(xiàn),更不曾覺醒過的東西。 若說得準(zhǔn)確些,當(dāng)稱作“功法”。 被乍然喚醒,還未適應(yīng)這具軀殼,便順著十二經(jīng)游走起來,然后淌出。 這是在剝離。蕭滿忍不住悶哼一聲。 釋天卻哼笑,往后退了些,看著蕭滿道:“晏無書是不是也這樣對待過你?” 說的是親吻。 “啊,真讓人生氣?!彼终f,眼中浮現(xiàn)狠戾之色,“不過他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與此同時,荒野—— 黑風(fēng)黑云黑天,鳳凰火依然燎原。 晏無書橫劍,以迅雷不及之勢向下一沉,再向外猛掃。地面層層翻起,帶著熊熊燃燒烈火一道滾向半空,往去念和釋天分魂面門砸去! 鳳凰火熾熱,可這一劍冷得可怕,空蕩地面,劍風(fēng)過后寒冰立結(jié),剎那間爬滿那兩人腳底。 可他們避得快極了,兩道人影左右一閃,各自躲過,爾后踏入虛空,自上而下,朝晏無書落掌落刀。 晏無書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持劍的右手挽出一道劍花,將腿一邁,朝前行去。 “這里交給我們,你去救蕭滿?!?/br> 聲音響在左后方,說話之人是別北樓,眼蒙白緞,手持六弦琴,從遠(yuǎn)處趕來。他在說話時便挑起一根琴弦,話音落地,空弦音起,靈力作刃,同釋天分魂的刀相撞。 亓官道人出現(xiàn)在晏無書右側(cè),沉沉接了個“對”字,將拂塵一掃,打出一道氣勁,和去念的掌風(fēng)對上。 晏無書偏頭瞥了別北樓一眼,沒說話,可誰都能讀出他的意思——你如今不過太玄,無論對上他們兩人中的誰,都只有死這一個下場。 別北樓的面容并不平易近人,氣質(zhì)自有疏離之意,但眉峰慣來三分蹙起,又平添些許悲憫,此刻眉舒展了,一臉淡然:“我是這幾百年里,唯一經(jīng)歷過飛升的人,之所以回來,就是為的這一刻?!?/br> 淡然之中,甚為堅決。 和忘念交手的明溪真人退至此處,抬手一抹臉上血痕,急急沖晏無書道:“說得對,你快去,這里由我們拖??!誰知道釋天會利用蕭滿做什么!” 她都不愿喊“紅焰帝幢王佛”這樣的尊稱了。 “定要打破那座塔——我們之中,也只有你能打破它。”亓官道人沉聲道,“那座塔是一個巨大的陣法,有它在,他們所有人的速度和傷口自愈力都提升了!” 他們?nèi)朔謩e同敵方三人相對站立。 晏無書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劍,低低“嗯”了一聲,向前走出一步,速度看似緩慢,但一步之后,已然走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