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香煙一起,石碑旁就顯出一道灰影,那道灰影對著白準點了點頭。 白準就用線香點燃那張婚書,爾后松手一揚,白紙黑字被風吹起,一面燃燒一面在韓三墳頭盤旋,直至全部燒為灰燼。 “你爹同意了。” 韓三站在自己的墳邊,接到女兒燒去的婚書,虎掌一斷,碎成兩半,他低頭盯住柳大,腰間系著的神仙索微微顫動。 韓珠按住柳大的頭:“給阿爹磕三個頭吧。” 柳大被按頭磕地,這三下磕得極重,他也咬牙一動不動。 低頭時瞥見韓珠袖中一點寒光,再細看是只尖尖的銀挖耳,他突然明白,她就是用這東西挖了金丹桂的眼,她還要用這個,挖他的眼。 韓珠按著柳大磕完頭,站起來燒花盆法船。 柳大頭皮貼地,就在火苗“噌”一聲躥起的時候,柳大掌心一撐躍了起來,他手臂有了力氣,腿還麻著,差點兒就摔在地上,手足并用逃開幾步。 霍震燁剛要動,白準攔住他:“用不著你。” 果然有道身影從霧中蹦出,攔在柳大面前。 “哥?!?/br> 柳大驚喜出聲,他一會比比自己的喉嚨,一會兒又指指韓珠,拉著弟弟的袖子,示意韓珠要殺他。 臉上露出笑意,憑他們兄弟兩個,還打不過那個瘋女人? 可柳二只是盯著自己兄長的臉:“你既然能動了,怎么連頭都不給師父好好磕一個?” 柳二一向崇拜兄長,哥哥學什么都快,師父寵愛他,師姐愛慕他,連三門也由也承繼了。 可他偏偏不肯好好過日子。 “你原來總說咱們的命是師父給的,師父問你愿不愿意娶師姐,你又賭咒又發(fā)愿,說你這輩子最開心就是那一天,你說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柳大覺出不對,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韓珠。 柳二繼續(xù)逼問:“你說咱們?nèi)齻€好好過日子,你說要發(fā)揚古彩門,叫那些老東西別以為師父不在了,就能看低咱們?!?/br> 柳二一步一步上前,柳大一步一步退后,他急著要分辨什么,可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柳二最后看了眼韓珠,他眼睛看著韓珠,問的卻是柳大:“好好的日子,你為什么不肯過?你為什么要騙人?” 話音一落,銀刀入心,柳二這才正眼看著哥哥,一字一頓:“你為什么不肯!” 柳二刀子一出,霍震燁就掏出槍來,可沒等他叩響扳機,槍聲響起,埋伏在四周的巡捕一槍打中柳二的腿。 柳二根本沒想逃走,他抽出小刀,看著柳大倒地,自己往前韓三墳前走了兩步。 他一動,身上又挨一槍。 柳二這回支撐不住伏倒在地,他手腳并用,爬到師父墳前,搖晃著身子給韓三磕個頭。 面頰貼著墳上新生的青草,眼睛望向韓珠。嘴里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只是張著口“師姐”。 韓珠哭倒在地,摟著他的肩頭:“小柳!” 柳二一動不動,他最后眼中浮出笑意,他沒讓師姐臟了手。 柳大一躍起來時,霍震燁就把白準擋在身后,白準只聽見聲音,看不見人影,他氣得伸根竹條來把霍震燁給格開。 幾個巡捕從四處墳包后現(xiàn)身出來,大頭跑到霍震燁身邊:“霍公子!你不知道,剛剛我們兄弟繞這墳場找了好幾圈,就是沒看見柳二的蹤影。” 要不是青天白日,他們還以為是鬼打眼了。 兩個巡捕確認柳大柳二是否還活著,兩兄弟都已經(jīng)死透了,他們還得抬尸回去驗明正身,才算結(jié)案。 韓珠伏在墳前,她終于落淚,哀哭不止。 火舌輕輕舔過紙舟,船衣船骨瞬間點燃,頃刻就全燒起來,火花燎著一些,那只紙船就浮起來一些。 等船燒盡,煙灰浮空,又拼出一整只船來。 柳二跪在韓三身前,韓三伸手去撫柳二的頭頂,重重嘆息一聲,師徒二人攜手登舟。 柳大魂魄離身,轉(zhuǎn)身就想逃走,韓三爺一抖腰上的神仙索,吊住柳大的頸脖,繩子一抖,把他拖到船上。 韓三最后看了眼女兒,又渴盼的看了白準一眼。 白準半天不動,眼看船要開錨,他微微闔眼,算是應了。 霍震燁看白準盯著天空出神,須臾又示意什么,他矮下身來,視線與白準齊平,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 空中大霧茫茫,只有風卷紙灰,他什么也不見,他問:“你在看什么?” 白準收回目光,打個哈欠,懶骨病發(fā)作:“趕緊的,開車去。”他要回家睡他的彈簧床。 大頭偷偷打量白準,這年月了,誰還留頭發(fā)呀,連遺老遺少都剪辮子了,再說這男人也長得太好看了。 等聽他這么跟霍震燁說話,大頭更是驚詫,這霍公子可是連他們總捕都捧著人的物,這人怎么呼呼喝喝的。 偏偏霍震燁還聽他呼喝。 “你晚上想吃什么?荷葉粉蒸rou好不好?荷葉降燥,粉蒸rou嫩,你好消化?!?/br> “你是說我火氣大?”白準挑剔,想了想又點頭,勉強答應,“那也行?!?/br> 大頭微張著嘴,眼睜睜看著霍公子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他想起正事兒,追了幾步問:“霍公子啊,這捕房你還去了去了呀?” 霍震燁連頭都沒回,反手一揮:“有空再說!” 再走幾步,霍震燁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三人同歸,所以法舟才有三個位子。 白準懶洋洋打個哈欠:“啰嗦?!?/br> 作者有話要說: 白七:彈簧床真是好東西 霍七笑瞇瞇 第15章 當紈绔 懷愫/文 九月里天氣依舊暑熱,太陽曬得水門汀都冒熱氣,馀慶里家家戶戶開著窗透氣,沒人肯這時候上街去。 鄰居們隔著窗子一面打扇一面搭話:“今朝天氣妖來,一絲風還嘸?!?/br> “是呀,小菜買回來菜葉子都蔫了,想想只有吃涼面。” 阿秀提著籃子回馀慶里,街上的人女人都撐傘,她也找出一把油紙傘,婷婷裊裊走出去,又隨風擺柳走進來。 籃子里兩串新鮮葡萄,白準扎祭神的供果,把自己扎饞了,就讓阿秀出門買回來。 小燕伸頭在窗邊等了很久,一看見阿秀的影子就脆聲聲喊她:“阿秀!” 阿秀停下腳步,她雪白臉龐從傘下抬出一點,露出櫻唇瓊鼻,小燕看得癡住,沖她揮手,從樓上跑下來,停在她面前,掏出一顆圓滾滾奶油話梅糖:“這個送給你!” 這是她在學校里寫字寫得好,先生獎給她的。 阿秀第一次收到人的禮物,她懵懵懂懂伸出手,那顆胖呼呼的奶油話梅糖落在她手心里,滾了半圈。 小燕笑瞇瞇的:“她們都講這個糖很好吃的。”她自己舍不得吃,要回來送給阿秀。 阿秀盯著糖看了一會,對小燕招招手,小燕就跟在她身后走,一直走到白家大門邊。阿秀指指小燕,再指一指門前的磚地。 小燕有些畏懼,白家跟馀慶里所有的人家都是不來往的,黑漆大門時時關(guān)著,孩子們都不敢在白家門前玩耍,跳皮筋踢鍵子都寧肯到弄堂外面去。 可阿秀讓她等,她就在這里等。 阿秀開門進去,竹籃一放,急急走到白準面前,白準躺在搖椅上乘涼喝汽水,霍震燁坐在他身邊讀報紙給他聽,什么花國美人案告破,前三人選出爐。 白準聽得煩了,看見阿秀走過來,立即打斷霍震燁:“怎么了?” 阿秀一只手縮在身后,一只手向白準攤開。 白準皺皺眉頭:“這什么東西?” 霍震燁笑了:“是有人送給你的?” 阿秀點點頭,伸手指指門,霍震燁溜到門邊,看見個拿花鍵子的小女孩,阿秀這是交到小朋友了。 “這東西有什么用?”白準繼續(xù)皺眉頭,阿秀又不能吃不能喝。 “她送你奶油糖,你也她瓶汽水吧,以后你們一起玩?!?/br> 阿秀聽了,看看白準,霍震燁看他連這都不樂意,勸說:“阿秀也總該交交朋友,我看那小女孩干凈乖巧,挺不錯的?!?/br> 阿秀得到允許,開冰箱挑了一瓶桔子汽水 ,她覺得桔子汽水長的比烏梅汽水要好看。 黑漆門關(guān)了又開,阿秀遞給小燕一樣東西,小燕的眼睛都張大了,一瓶桔子汽水!這個要一角錢一瓶的! “真的給我嗎?”小燕高興得臉都紅了。 阿秀點點頭。 小燕握著汽水瓶子跑回家,舉著這桔色晶瑩的寶物向姆媽炫耀:“阿秀給我的!” 小燕媽正在煤球爐子上燒晚飯,汗珠順著臉頰淌下來,轉(zhuǎn)頭看一眼:“真的?。俊?/br> “真的!”玻璃瓶子上已經(jīng)開始冒白汗,這是冰過的,捏在手里涼冰冰的,小燕珍惜的握著,又怕把它給捂熱了。 “那你謝過阿秀嗎?” “謝過了!”小燕舍不得喝,打開了抿上一小口,她看姆媽燒菜這么熱,把瓶子舉過去,“媽也喝?!?/br> 小燕媽眉開眼笑,喝了一口:“媽不熱,你喝?!?/br> 小燕不肯,母女倆你一口我一口,把本來就不多的汽水分著喝了,還留了個瓶底,給下班回來的爸爸也嘗一嘗。 阿秀擺弄她的話梅糖,她有一只竹箱子,那箱子里藏了些她的寶貝。玩了一會兒,就打開竹箱,把糖放在里面。 她做這些時也不背著人,白準和霍震燁就在廳堂里,看著阿秀竹箱里的東西,一朵紙花,一雙紙扎鞋子。 “她藏這些干什么?”霍震燁問。 “柳二都死了,案子也破了,你怎么還不走?”白準躺在竹搖椅上,翻個白眼,“小動物都會藏東西呢,阿秀怎么不能藏。” 他話音剛落,小黃雀飛撲到霍震燁頭頂,霍震燁搖著腦袋把它甩開,從頭發(fā)里甩出一顆花生米。 小黃雀看自己藏的花生米被甩了出來,跳到霍震燁頭上一通亂啄。 霍震燁一把抓住它,握在手里順毛,他一直好奇但一直沒問:“阿秀是你meimei?”他來的多了,跟馀慶里別的鄰居也打過幾回照面,他們都說阿秀是白準的meimei。